等轮到青年代表采访,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分的事情。不过等陶子成他们采访完,这次的访谈也就结束了。
    提前十分钟,有人过来通知她做好准备,陶子成最后看了两遍稿子,就到演播室门口等着,这时候她才感觉有点紧张起来,走廊里没人说话,但有许多同志在这里等候着,几位同学站着她后面,不安地默诵发言稿。
    然后是听到门里面说了一句,“接下来请鼓山一中青年互助会代表,为我们广大青少年发声。”
    于是门就打开了,里面光线还算明亮,陶子成踮脚张望了一下,屋子里被玻璃墙隔开,一面是调试台,一面是录音室,隔着玻璃就看到录音室里的环境,西面和东面各放着几排椅子,那里面的人相对而坐,主持人在当中偏东的位置。
    西面那儿坐着的四个人应该就是自救团的领导和大人物,东面的椅子上坐着的就是负责宣传工作的同志们。
    屋子里光线还算明亮,气温是偏低的,有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门后面那人招呼她,“小同学,都进来,从这边,开门进去,坐在右手边知道吗?”
    “知道了。”陶子成他们几人小声答应,蹑手蹑脚进屋,经过调音台的时候,那里戴耳机的工作人员冲他们笑了笑,示意不必紧张。
    陶子成这会儿真的紧张了。
    刚才还死猪不怕开水烫,等真的上阵之后,马上觉得不一样,整个环境都挺压抑的,她独自可乐不出来。
    进录音室之后,一下子又像是安静了许多,脚步声都很清晰,东边座位上那几位女同志冲他们招手,座位上有话筒,让他们一人一个拿好。
    主持人笑着说,“请各位互助会的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陶子成是头一个,她绷着脸,就坐在第一排,正对着那些个大人物,她感觉自己开口说话了,但又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脑子和嘴都不同步了,就看到对面坐最前面的那个,戴白面具的人,眼睛好像眯了起来。
    “大家好,鼓山的市民朋友们好,自救团的领导和同志们好,我是来自……”
    对面那个白面具像是在笑。
    陶子成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想:完咯,我说的有问题吗?为什么那人在笑啊?
    她自我介绍完之后,就轮到身后几位同学发言,也都是自我介绍,他们一个个倒是情绪饱满,声音清亮,不像陶子成似的,太紧绷,显得低沉。
    主持人这边又说,“在这个特殊事情,我们每一位鼓山市民都在经历巨大的变故,这其中当然包括青年人,前不久的公审事件里,一位叫边宁的同学,因他无畏热情的精神,不屈压迫的气节,爱护同学的品格,毅然驱车冲击路卡,后又为保证同学安全自愿入狱,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对青年人的特性和力量都是有目共睹……”
    陶子成听到边宁两个字,脸上倒是下意识泛起笑容,又注意到对面的白面具稍稍挪动了一下肩膀,也不知是坐得累了,还是怎么。
    主持人把话题转到学生这儿,“身为鼓山一中青年互助会的成员,想必各位同学对边宁这个人也是有所了解的,请问在日常生活里,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陶子成把话筒举到嘴边,刚要脱口而出,却又绷住,稍稍措辞,“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他总是在思考,说实话,我们其实对他都不是非常了解。”
    其余几位同学也纷纷发言,“他的成绩很好,人很聪明,而且义体玩得很厉害。”“鼓山封锁的第二天他就来学校,一个寝室接一个寝室地宣传,让我们都跟着他,他有很强的人格魅力,让人相信他。”
    “所以说,互助会是在这位边宁同学的带头下建立起来的青年革命团体,互助会与自救团守望相助,一定能坚持到胜利的时刻。现在,你们代表互助会对话自救团的发言人,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来。”
    陶子成突然觉得有些羞耻,他们互助会准备的一些问题,实在有些孩子气,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她其实也想严肃地表达一些什么,可一来是没有对应的知识储备,二来缺乏临场经验,于是她只好照着早前准备的稿子,问出第一个问题:“请问我们的伙食质量问题能在什么时候解决?”
    对面有个老头回答这个问题,嗓音沙哑,但中气很足:“现阶段这个粮食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充分解决,我们是尽一切可能,搜集可以食用的材料,用互助会那边的一套合成食品的流水线加工,这就算我们现阶段,每天都吃的冲泡粉末。
    “这种情况恐怕是得维持相当久的一段时间,鼓山粮食其实总量还是充足的,但分配到个人就很少,极大部分的储量都在公司的控制下,我们能用的是很少的,这种时候,有一包米,有一块肉,我们都要平均分配,那怎么办,就做成合成食品,那就平均分配了嘛。大家都吃一样的,等我们把公司打倒了,一起开发农业,有了大生产的基础在那里,我们就可以说,把这个饮食标准往上提一提……”
    第二个问题由另一位同学来问,“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的学校教育?”
    对面那个戴面具的发言了,“学校教育什么时候都能进行,但如过去那样纯粹的课堂教学是行不通了,年轻人不但是要学习,而且要积极参与社会生产劳动里来,我听说你们在学校也种了田,那是很好的。现在我们在开发郊外的野地,你们学生如果有空闲的,也可以加入,用义体来开垦种植,其实是不累的,效率高的同时,也能保证你们有时间进行理论的学习,学习和实践,要紧密绑定起来,后续我们可以针对这个问题,专门再开个会议讨论一下。”
    似这样的问题,一共是十二个,本来是十三个的,最后那个“能否摄影”被划掉,陶子成现在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划掉,就因为对面那个戴面具的,他应该就是主任了,听声音是个成年的男性,而且音色颇有些耳熟——她仿佛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近似的人声。
    总得来说,这些自救团的领导们都很和蔼可亲,采访问答也是十分平稳。这次的任务便顺利完成。
    采访结束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二十,陶子成回休息室,找到先前收走摄像机的那人,将自己的机器讨回来。这会儿又有人通知叫他们不着急离开,外面街道上都堵着。
    陶子成拿着摄像机,偷偷打开录制,对着窗外,那个戴面具的大人物走出广播大楼,到群众的队伍里去,在这个角度能拍到他小小的背影,面对数万人,举着话筒,挥斥方遒,人们本是寂静的,此刻闻声鼓舞,沸腾如连绵的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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