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领到东宫的西卫所,李渔不禁觉得奇怪。
    小舟是率府武将,住在此处无可厚非,但是……为什么自己通过监门率卫府通报进宫,引路的却是个内侍呢?
    “到了,将军请进。”
    内侍把他领到一间居室外,便匆匆转头离开。
    ……
    “小舟——”
    犹豫片刻,李渔推门进去,一路打量着从外室走进内室。
    与一般武将的房间一样,内室布置的简洁素雅,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唯一特殊的是,西侧一道硕大的屏风,把卧榻和内堂隔开。小舟到底是名女子,与一群武将住在一处,这么布置倒是适当。
    房内焚了香,是清冽的雪海香。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抬眼望去,只见缭绕的烟气中,身着一袭长裙的女子正站在屏风后。虽然内室有些暗暗,他还是一眼认出,这身影绝不是苏小舟。
    那人缓缓转过身,轻飘飘一声“棘剡”,唤得他瞬间六神无主。
    “殿下——”
    李渔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退。在率卫府将军的居室内……殿下他……身着女子的裙装……这……这不是他所能从容应对的情况。
    “棘剡,把你吓到了吗?”
    李弘从屏风后走出来,两臂挽着帔帛,身后拖着宽大的裙边。
    “太子殿下!”
    李渔有些慌神,赶忙低下头去。
    魏晋时,男子敷粉、着裙曾经蔚然成风。到了本朝,此举虽然不甚上得了台面,但有些时候,文人雅士为了凝练诗意,也会做女子装扮,以便揣摩女儿家的心境。虽然不知道太子此刻用意如何,但这么做终归是要避人耳目的。忽然窥探到此情此景,他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假装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要不,假装没看到?
    ……
    思量间,李弘已经走出阴暗。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青碧裙裳镂金的“凤凰于飞”绣饰分外耀眼。
    “咳咳……咳……”几声咳嗽打断了李渔的思绪。
    “你找小舟做什么?”他问。
    李渔赶忙说:“苏家出了点儿事,托我来寻她回去。”
    李弘点点头,“她已经回去了。本宫想见你,才让元和带你来这里的。”
    李渔立刻打起精神,“殿下,有何吩咐?”
    李弘抬起双臂,在他眼前转了个圈,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轻松口气问:“这身单丝碧罗笼裙好看吗?”
    心里怦怦打鼓,李渔额上冒着汗,只能说:“好……好看。”
    这里是小舟的居室,难道衣裙是她的?
    不,一定不是,她的胆子没这么大!
    李弘举起右手,逆着那束光,似乎在欣赏长袖上精巧的绣工,喃喃自语道:“小舟真的很懂本宫的心意,单丝罗轻柔绵软,青碧色素净雅致,穿着这件裙裳迎风起舞一定很美。只可惜,本宫不会软舞,不能为你表演。”
    “殿下,臣罪当死。”李渔扑腾跪下。
    虽然要为他表演舞蹈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的,但是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里、听到这些话,便是罪该万死。
    李弘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小舟问过本宫,既然喜欢裙裳,为什么不穿上试试?当时,本宫嘴上说,自己身姿不如女子优美,不愿意穿它。其实……是想穿给你一个人看。棘剡,你当真觉得好看吗?”
    “……”
    说好看,是不是容易让太子误会?说不好看,是不是找死?
    不等李渔回答,李弘猛然凑到他眼前,双臂环向他的脖子。
    出于本能,他猛然避开。
    “臣惶恐!”
    若是其他袍泽兄弟,打闹一番,调侃几句也便罢了,偏偏现在举止奇怪的是太子。
    “棘剡——”李弘神色有些受伤,一字一句道:“如果此刻本宫是小舟,即便你心中对她没有怜爱之情,也不会避开吧?”
    他把自己和小舟相提并论,让本就奇怪的谈话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李渔如芒刺背,“臣与小舟,并不亲近。”
    李弘笑了笑,继续道:“不用担心,小舟与本宫比与你亲近的多,断不会因此迁怒与她。其实,本宫一直很羡慕她,美貌、健康、落落大方,最重要的是心思纯澈,是天下男子都不会拒绝的良配。本宫自己不能得偿所愿,由她代替方不至于太过伤心。”
    “……”
    李渔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从前可没这样过。忽然这么一说,难道是有传说中的龙阳之好?!
    ……
    望着他发懵的样子,李弘忽然噗嗤一笑,“哈哈哈——,棘剡,原来你也有这种窘迫的模样!相识这么多年,本宫想都想不出来!长安城头一号的小混混,竟然连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
    “这……”
    原来是一个玩笑,李渔松了口气。
    “殿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臣会折寿的!”
    他坐在地上,猛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胸口憋得生疼。
    李弘坐到他旁边,憋不住还在笑,“最近在作一首闺怨诗,才偷偷来这儿,穿上小舟的裙装琢磨一下。谁知道能有这样的机会,好好捉弄你一番。谁让你入宫只寻小舟,也不来见见本宫。”
    听他如此一说,李渔心里又一个咯噔。
    这件裙裳根本不合小舟的身量,又怎么会是她的呢?殿下或许真的藏着什么秘密……小舟显然是知道的,难怪她几次三番说要退婚,还说要一辈子待在东宫这样的傻话。
    “殿下,是臣疏忽了。你今日可好些了?”他思量着说。
    李弘笑了笑,“左右还死不了。”
    看他的样子,与昨夜的确大不相同。李渔点点头,宫闱之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更不是应该被弄得太清楚的。虽然同样关心太子殿下,他和小舟还是略有不同的。
    “对了,本宫有件事一直想问你。”李弘忽然说。
    李渔回过神,“嗯?”
    李弘说:“当年,你偷偷带进宫来,为本宫火疗的那团‘无根火’,是从哪里得来的?”
    “火……”
    李渔呼吸一紧,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已经跟祖父读了几年医书,自以为粗通医理,便试着在坊间给人瞧病。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瞧不起病的贫苦百姓也不惜命,任他各种药方、针石轮番上阵,竟然误打误撞医治好了不少人。一次随祖父进宫觐见,与身患瘵症的李弘交好之后,便开始心心念念找办法医治他的不治之症。
    偶然一次机会,他结识了混迹在市井中的泼皮——鬼六,并由其牵线进入了长安“鬼市”。在那里,他得到了许多市面上难寻的医书,其中包括失传已久的《火云经》,上面记载了一道促使他冒险一试的火疗方子。
    李弘所说的“无根火”,正是他从鬼六的手上……偷来的。
    那是一团幽蓝的火,没有任何依托,便悬在一个琉璃瓶的中央,诡秘的光芒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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