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乱下去,他的江山就要保不住了。
    武贤就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做皇帝也算得上圣明天子了,比之他那个一心思念宠妃,将政事全丢给田西的父皇要勤政爱民许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怎的天下就乱成了一团糟?
    不止如此,如今外界都在盛传今上糊涂昏聩,一切的事由似乎都是从斩了卫佑开始,这天下便渐次乱了起来。
    今上也觉得很委屈:明明卫佑是先帝下令处斩的,与朕有何干系?
    可惜天下百姓却不如此做想。真宗帝做的事情,就算是到了今上手里,大家也只会认为子承父志,而不会认为父子两代都是圣明天子。
    况前两年富家,何家,温家三将在京家眷暴毙,至今都没查出背后主使者来,怎不让人认为当朝天子是个糊涂蛋呢?
    武贤在这等乱局面前,便觉头大如斗,有臣下向他引荐了一名炼丹的道人,赠了他几丸丹药吃,他吃了丹药之后,因着天下乱局前朝后宫的烦心事而得的不眠之症渐次好了,能好生睡一觉了,便渐渐露出了些一心向道的苗头来,倒唬的他身边近臣侍子不知如何规劝。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兆头。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景泰四年七月,今上龙体渐有衰弱之象,至次年六月,已卧床不起,独服食丹药之后,能精神片刻。
    政事已经全权交托给了田西与温超。比起真宗帝在世之时田西一人独大的情形,如今至少是两人互相制衡。
    今上倒是想爬起来处理正事来着,但实精力不济。每日只能让人将小太子带过来嘱咐几句。
    小太子到了今年底才将满五岁,就算是三岁开蒙,被博学鸿儒手把手的教着,这个年纪也担不起江山这幅重担。
    到了此刻,太后与皇后最为揪心,都担心今上的身体撑不过去,将这幅烂摊子压到五岁稚子身上。婆媳俩反倒将以往的隔阂放下,颇有种携手共度难关的融洽感。
    这一年间,长安城中的藩王质子跑了有好几个,剩下的唯有鲁王世子,年纪与今上差不多,日日进宫请安。
    鲁王乃是真宗帝的幼弟,当年他争帝位之时,鲁王也才十来岁,其母位份不高,外祖家家世不显,倒是避过了一劫,不曾被夺位风波祸及。真宗帝上位之后,便将幼弟送到了封地,其母刘才人升了位份,做了太妃。
    至今上继位,刘太妃便成了太皇太妃,如今还在后宫里,与太后的关系倒也算得上融洽,又加之鲁王多年来对真宗帝十分恭敬,江山交到了侄子手里,也还老老实实。就连此刻鲁王世子未跑回封地,在一众举旗造反的藩王手里,那也是个少见的“老实王爷”。
    至七月,今上陷入了长久的时醒时昏的状态,田西与温超如今也是焦头烂额。权势这种东西,在天下承平之时,倒是威风八面。但如今大周的江山风雨飘零,各地反王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令人应接不暇。
    景泰六年五月,今上武贤驾崩,一直侍候今上丹药的道士被宫中禁卫刺死,小太子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就暴毙在了东宫。
    太后与皇后还未从各自丧子的痛楚里反应过来,鲁王世子便带人闯进了禁宫,杀了一批武贤的心腹,血洗宫闱。鲁王从宫外长驱直入,奉迎了刘氏太皇太妃,太后与皇后才醒过神来,大骂鲁王“贼子逆臣”,却被打入了冷宫。
    田西侍奉了两代帝王,乃是真宗帝的心腹。鲁王待他倒客气,也只是将他囚禁在了宫中偏僻的殿阁,严加看守。他知道的太多,于政事上又多有办法,鲁王自己从不曾习过江山治理之法,虽看不起他阉宦的身份,却仍需在必要的时候借助他的手压制朝臣。
    温超自然也得到了同等待遇,被囚禁在府里,严加看守。
    年后,鲁王举行了登基大典,杀了一批不肯服从他的臣子,血洗了整个长安城,这才坐在了皇位上,改年号为承平。
    承平元年四月,远在东辽的章回之高举“诛反王”的大旗,割据一方。
    曾经的锦绣天下终于进入了暗无天日的战乱时期。
    这是大周历史上最为昏暗的时代,从则天女帝开创了盛世王朝,其后历两百年太平,这个朝代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国祚难继。
    三年后,章家军,萧家军,以及卫初阳执掌的天王军齐聚长安城外,从不同的方向将长安城围成了一座孤城。
    这三年间,三人历经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吞并了不少反王,不断壮大自己,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来弘图早就盼着天王军打进长安,他登临大宝了。
    原本承平元年卫初阳就出孝了,他倒是极想与之成亲,但卫初阳却道:“臣父母皆长眠于长安,身为人女,却不曾亲往墓前一祭,实属不孝。况且如今战事繁忙,终有一日天王军会打进大明宫……”
    她本是推脱之词,但听在来弘图耳中,不免觉得她这是想要在大明宫举行封后大典,不愿在战时仓促成亲。
    他后宫之中随时有十六七岁鲜嫩的少女补充进来,有自愿投怀送抱的,也有被家中父兄送进来的;更有被卫初阳吞并的反王为了投诚而送过来的。充足的女色满足了来弘图的淫欲,而娶卫初阳,更多的是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而非当初的贪图她的美色。
    比起她的美色来,卫初阳的能征善战才是来弘图所看重的。
    来弘图还记得萧衍当初是从他手下出去的,还带走了一万人马,因此着令卫初阳前去打探一番,看看他有何打算。
    萧衍自去了川蜀数年,从无只字片语,此后成名一方,如今再要他屈居于人下,来弘图也觉不可能。
    不过想着,卫初阳与萧衍乃是旧识,派谁去打探消息也不如派卫初阳去。若是能将萧衍重新收录在帐下便更好了。
    卫初阳得令,单人独骑往萧家军大营方向去了。卫华倒是非要跟着她,被她叱责了一句:“你又不是三岁小儿,非要跟着我不可。”
    卫华是担心她的安危,见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能迂回:“我也想见见毓哥儿呢。”被卫初阳一瞪,只得解释了一句:“你留在营里,有人才能心安。”他这才不闹了。
    卫华如今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郎了,这两年跟着卫初阳征战,也颇立了些小功劳,如今也做到了千户的位置。小时候他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也好遵从娘亲遗命,能够保护姐姐。
    这么多年,他只嫌自己长的慢,渐渐发现,他的姐姐强大到只需要他一路仰望着她的身影长大即可,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而她所说的,有人能心安,自然就是来弘图了。
    卫华可不似来弘图那么盲目,真的以为天王军入主长安,来弘图登临大宝之后,卫初阳就会嫁给他,乖乖进入后宫,替他管理那帮女人。
    他高傲的姐姐只适合在广阔天空中翱翔,而不是被拘束在宫城一角,做个中规中矩的妇人。
    孟奇郑涛要跟着,也被卫初阳阻止了。
    她一个人骑在马上,踢踢踏踏往萧家军营去了。绕着长安城城墙而走,到得萧家军辕门前面,守军见得一名女子,身着男子的宽袍大袖,头发却用冠子全部束着,不由稀奇。
    待她自报家门,那些守军神色立时便肃穆了起来,用一种少见的殷勤态度引了她入内,“我家王爷在帐中议事呢,卫帅这边请——”彼时卫初阳早不是当年前往衡阳默默无闻的少女了,而是天下皆知的骁勇名将。
    萧衍正在议事,听闻卫初阳前来,立刻便解散了众将,从王帐中迎了出来。
    卫初阳从马上一跃而下,衣袂翩然,倒博得了萧衍身边一众将士的喝彩。
    “卫帅真是好身手!”
    卫初阳面上带笑,与众人拱手见礼,特意向着萧衍行礼,微弯了半身道:“萧王爷——”
    萧衍被她这样儿弄的有几分不自在。旁人如何尊他敬他,那都是因着他多年战功以及手段,但这称呼从卫初阳嘴里出来,总带着些调侃之意。
    “卫帅今日如何有暇前来?”他便也用了官方称呼。恰天王军才临长安城下,理应有所部署,卫初阳哪有这闲功夫跑来在他们营里转悠,必然是有事前来了。
    卫初阳粲然一笑,倒让萧衍身边众将士心中生疑:这笑容璀璨的女子,难道真是名震天下的卫帅?
    “这不是我家主上说,与萧王爷有笔旧帐未清,当年萧王爷似乎借了我家主上一万人马,便遣了我来做个跑腿的,收收旧帐,顺便讨萧王爷一杯酒喝。”
    她倒是不拘小节,萧衍也见惯了她往常与山匪们把臂同欢的光景,立刻吩咐侍卫备酒,请了她进王帐。
    萧衍一众部下见这二人似要叙旧,便各自散了,又感叹一回传说中的卫帅,听传闻之时总想象不出一个女子戎马倥偬是如何景象,但真见过了其人,单身独骑而来,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尽的洒脱不羁,便生出一种“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创出这等骄人战绩”的感叹来。
    王帐里,卫初阳已经与萧衍对坐,侍卫拍开了泥封,为两人各自倒了一碗酒,卫初阳吸吸鼻子,顿时馋虫被勾了上来,端起碗来抿了一口,便笑:“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好酒?别不是谁家埋的女儿红吧,闺女没出嫁酒就被挖了出来?”
    “你如何知道?”
    卫初阳哈哈大乐:“往长安来的这一路上,女儿红我倒也没少喝。”她这几年位高权重,挖人藏酒这等事自然做不出来。但她只借卫华的口些微露出了些口风,便有大把的人争先恐后送好酒过来。
    初时人家要巴结她,送珠宝首饰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也有想送俊俏郎君的,见到她身边忙碌的施同和,以及宁湛,就默默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施阳明前往衡阳,仍处理衡阳庶务,施同和便来到了卫初阳身边,做了个幕僚。
    施家父子原本的想法是,做父亲的仍旧管理地方,但不能做那瞎子聋子,须得往卫初阳身边安只眼睛。这人便只有施同和最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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