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呱,呱呱……”长安城颁政坊梁王府,寒鸦声此起彼伏。
    落满大雪的院子内,有个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正堂。连双腿都没来得及站稳,就兴奋地将一张写满字的桑皮纸从怀里掏出来,高举在了半空之中,“二哥,二哥,那姓张的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什么为圣上守灵,衣不解带,狗屁!他根本就是在沽名钓誉!”
    “他露出什么了?”正在跟自家兄弟下棋的武延秀迅速抬起头,喜形于色,“赶紧拿来我看。我就知道,那厮早晚会沉不住气!”
    “他向朝廷讨要苏州刺史和甘州刺史的职位,给他的两个师弟。还请求朝廷每年从瓜州调拨米粮十万石,以养镇西军士卒。”中年官员武延昭一边将桑皮纸朝武延秀手里递,一边兴奋地总结,“此外,他还请求将石国的赔偿,留四成给镇西都护府,以整饬城防,修建官道,增设驿站。还有,还有其他一大堆,我都抄下来了!那厮,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撑死。”
    “只带了三千兵马,就敢坐镇玄武门的人,他还会怕什么?”武延秀撇了撇嘴,冷笑着接过桑皮纸,“吃准了李显死得突然,各方势力都措手不及罢了!”
    “也许是效仿王翦故智,以安太后之心!”坐在棋盘对面的武延寿放下棋子,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张潜这个人,其实非常聪明,不会蠢到手里握着三千兵马就得意忘形。二哥你千万别小瞧了他!”
    “他可以做王翦,就凭韦氏那芝麻大的心眼儿,怎么可能做得了秦王?!”武延秀继续耸肩撇嘴,骄傲得宛若一只公鸡。
    “呵呵呵……”四下里,笑声哄然而起。除了武延寿之外,所有聚在正堂内的武氏子弟,都对武延秀的话深表赞同。
    想当年,王翦奉命征讨楚国,临出征前,向秦王嬴政讨要各种好处,贪婪之处,弄得自家儿子都看不过眼。然而,秦王嬴政却明白,王翦向自己要的越多,越没有背叛大秦的可能。
    如今张潜上本,向朝廷讨要两个刺史的位置和各种好处,本意恐怕跟王翦一模一样。然而,他却不仔细想想,太后韦无双哪里能跟秦王嬴政相比?即便现在捏着鼻子满足了他的要求,等在朝堂上坐稳位置之后,也会加倍让他把好处吐出来。
    “那可是你岳母!”唯独武延寿没有笑,翻了翻白眼儿,小声提醒。
    “所以,我才如此了解她。”武延秀继续冷笑着撇嘴,满脸不服不忿。“这两年,如果不是我和安乐给她出谋划策,她怎么可能走得如此顺利?结果,呵呵,她又回报了我和安乐什么?除了把这栋原本就属于武家的宅子,又赐给了我和安乐之外,其他一毛都不肯拔。”
    “的确,太后终究出身于小门小户,锱铢必较习惯了。”
    “做贫贱夫妻,她很合格。做太后执掌大唐,她的确比姑祖母差得太多。”
    “她不敢立二嫂为皇太女,情有可原。但连个同平章门下三品都舍不得给二哥,就过分了!”
    ……
    武延又、武延光、武延亮等人,议论纷纷,都替自家二哥武延秀觉得不值。
    在他们看来,韦后之所以能于李显养病期间,稳稳地掌控朝堂,并且还让自己的表弟迎娶了萧至忠女儿,武延秀和安乐公主两个在其中功不可没。而如今韦后只顾着大肆提拔自家同族兄族,却不肯分给武延秀任何好处,就有些卸磨杀驴的味道了。
    “太后对二嫂素来宠爱有加。”武延寿今天的表现,却很是不合群,笑了笑,轻轻摇头,“这会儿没对二哥委以重任,未必是忘了二哥。而是被先皇突然去世,打击得乱了方寸,所以只想着尽快把军权抓在手里,以防不测……”
    “那为何不委任二哥为左右万骑营将军,却只顾着提拔韦家那哥几个?”排行在第三的武邢国公武延安看了武延寿一眼,拧着鼻子反驳,“论本事,论学问,论资历,二哥哪点比韦家那哥几个差了?”
    “还不是那几个姓韦,而二嫂终究姓李,二哥比二嫂,又差了一层!”武延光也皱着眉头,替武延秀愤愤不平。
    “你们说得没错,二哥姓武,不姓韦,这是事实!”实在受不了几个同族兄弟的愚蠢,武延寿收起笑容,低声回应,“这世间,谁能做到大公无私?太后把她的几个同族兄弟,放在二哥前头,有错么?要我看,她永远想不起二哥和二嫂才好……”
    “老四,你这话什么意思?”武延安被顶得有些下不来台,皱着眉头呵斥,“莫非你就甘心顶着个国公的虚衔,混吃等死一辈子?”
    “是啊,四哥!二哥是我们这些人的领头者。他若是不能入相,咱们何时才能把朝廷欠武家的债务全拿回来!”
    “四哥最近媚楼去得太多,恐怕是迷醉在红粉阵中了!”
    “四哥,我们都知道你做事谨慎。可眼下机会如果错过了,恐怕十年之内,都找不到更好的。”
    ……
    武延又、武延光、武延昭等人,也纷纷开口。对武延寿“不思进取”的行为,好生不满。
    “真正欠了咱们武家的是李显,李显已经死了!”武延寿咧了下嘴,苦笑着摇头,“无论他真的是高兴过度而死,还是中毒而死,我都当他是人死债消。至于朝廷欠武家那些,拿回来不难,能不能守得住,却是两回事。如果没有十分把握,我觉得,还真没必要现在就着急往回拿的好。”
    “怎么没有必要?眼下太后地位未稳,正需要咱们武家支持。咱们不趁着这当口,齐心协力恢复家族昔日辉煌,更待何时?”
    “怎么会守不住?二哥,三哥,还有四哥你,都是当世英杰。二嫂还是太后最喜欢的女儿。”
    “四哥,你胡说些什么,先皇是高兴过度而死,无数人都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中毒?”
    ……
    众武氏兄弟,七嘴八舌地反驳,谁都不甘心像武延寿说的那样,见好就收。
    “咱们能给太后的支持,会比张用昭多么?”武延寿手扶桌案,长身而起。“除了二哥之外,咱们中间哪个,还比张用昭更有本事?你们看看,张用昭都向朝廷索要的什么?哪一样,又是为他自己一个人要的?他手握三千虎狼,都不愿留在长安城里继续趟浑水,咱们拿什么去趟?就凭着祖上留下的血脉,真的到了图穷匕见之时,祖上的血脉能帮咱们举刀啊,还是能帮咱们挡箭?!”
    “这,这……”很少见胖乎乎的武延寿发脾气,众武氏兄弟被吓了一跳,刹那间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武延寿,见到众同族兄弟面面相觑模样,愈发觉得失望。走到墙壁前,自己抓起貂皮大氅,一边朝身上披,一边冷笑着补充:“人不是鱼,眼睛不能只盯着那点儿便宜饵料,却看不到被钓上岸下汤锅的风险。我年后准备主动请缨,去漠北新收复的那边历练一番。此刻家里头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就不陪着你们多聊了。你们大伙,好自为之!”
    说罢,推开前来伺候自己的仆人,裹起大氅,三步并做两步就走出了门外。
    “老四!”
    “四哥!”
    “延寿堂兄!”
    ……
    众武氏子弟们愈发手足无措,惊呼声此起彼落。然而,却没有人主动将武延寿拉住,询问他今天的脾气为何如此急躁。
    “老四,稍等,我送你。”恒国公武延秀,也被武延寿的举动气得怒火上撞。然而,作为这群人的核心,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延寿跟大伙分道扬镳。因此,果断将奏折的誊抄本丢在一旁,快步追向对方的身影。
    “二哥不用送!我今天真的是有事在身!”武延寿不好落了自家兄长的脸,在肚子里偷偷叹了口气,主动放缓了脚步,“况且天这么冷,你又没穿大氅。”
    “没事,我当年曾经被送去漠北入赘,那边天气,可是比这边冷得多。”武延秀心中怒火翻滚,脸上却阳光明媚,“别跟他们生气,大伙也是被闲置得太久了,不想一辈子混吃等死。”
    “我知道。”武延寿想了想,顺从地点头,“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这几年来心里头是什么感觉,他们应该也是一样。”
    “你刚才说得对,此刻朝堂上一片混乱,不出来做事,未必是吃亏。是二哥我心急了。”武延秀又笑了笑,继续温言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
    “二哥和我们不一样,二哥是驸马都尉,出来为新君做事,只在早晚。”武延寿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并且太后对二嫂极为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等过完了年,圣上梓宫入了陵,你通过二嫂向太后求一个上州刺史或者别驾,稳稳的事情。以二哥你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地方上治理得路不拾遗。”
    “你建议我离开长安?为何?”武延秀立刻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眉头瞬间皱了个紧紧。
    “我看张用昭不仅自己走了,还把他的两个师弟都举荐去地方上做了刺史。”武延寿也不隐瞒,苦笑着回应,“他那么聪明,我觉得咱们跟着他学肯定不会出错。”
    “你……”没想到自家号称最狡猾的四弟嘴里,居然冒出了如此不靠谱的答案,武延秀顿时哭笑不得,站在寒风中连连摇头。“这算哪门子理由?张用昭还勾搭吐蕃朱蒙呢,怎么没见你当年跟他学?”
    “想过,但是我已经娶了亲,孩子也不小了,不具备条件。”武延寿笑了笑,顺口敷衍。随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补充,“二哥,你天生就是宰相之才,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展示。留在朝堂上,即便勉强做了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是排在最末位那个,说话没啥分量。而出去积攒十年政绩回来,情况肯定大不相同。你看那宗楚客,虽然人人厌恶他奸猾,但是,朝中每有大事,往往都是他一言而决。甚至连萧至忠,有时候都得对他言听计从。”
    “我倒是想去地方上施展拳脚,但是,你二嫂不愿意离开长安。”明知道武延寿说得是好话,武延秀一句都听不进去,直接把妻子推出来做挡箭牌。
    “二嫂虽然性子跋扈了一些,却不是说不通道理。”武延寿心里知道对方说的是借口,却不戳破,笑了笑,低声补充,“况且长安的风景天天看,二嫂也早就该看腻了。”
    “嗯,我试试!”武延秀想都懒得想,顺口敷衍,“你呢?你真的准备去漠北。”
    “张仁愿和牛师奖这次在漠北拓土万里,我听说朝廷准备恢复贞观旧制,在漠北设立都督府。以各族酋长为都督,中原派官吏为长史。我想谋个都督府长史当当,金微都督府长史也好,金州都督府长史也罢,甚至再往北一些,去做坚昆都督府长史……”武延寿也不隐瞒,笑着回应,“反正朝廷肯定需要派人去盯着那些异族都督,以免他们降而复叛。我现在主动请缨,也许还能落个好为君分忧的好名声。”
    “嗯——”武延秀低声沉吟,足足花了七八个呼吸时间,才确定自家四弟没说假话。于是笑了笑,低声许诺,“要不要我和安乐公主帮你?说不定,你可以去张仁愿的大都护帐下,直接去做个行军长史。”
    “免了,免了,我此番出去,就求个自在。去张仁愿帐下,天天被他盯着,不够累的呢!”武延寿闻听,立刻笑着摆手,“多谢二哥了,我还是自己来吧!漠北各都督府,既没什么油水,又不盛产美女,天气还冷的能冻死人,我主动请缨,这当口未必有人愿意跟我争”
    “那倒也是!”武延秀想了想,缓缓点头。
    此刻去漠北刚刚恢复的各都督府做长史,对朝中百官来说,无异于贬谪。大多数人被轮到头上,都得想方设法推辞。所以,只要武延寿主动请缨,肯定不会被拒绝,并且还能让朝野之中无数有识之士,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这条路适合武延寿,却不适合他。武延寿虽然恨李治入骨,却从小就胸无大志。而他,从小就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特别是在武三思死后,更是众望所归,根本推脱不得。
    正暗自感慨之际,却又听见武延寿低声提议,“其实扬州很不错。张用昭给他师弟求了苏州刺史,太后正缺一个人帮忙看着此人。扬州号称天下第一销金窟,二哥带着二嫂……”
    “我会留在长安!”武延秀摇摇头,沉声打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你去了地方,我更是得留下。”
    说罢,他不想再跟武延寿继续探讨同样的话题。顿了顿,笑着询问,“你刚才说,不管李显是病死的,还是被毒死的,都人死债消。这话什么意思?你莫非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话,二哥不该来问我。”武延寿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压低了声音回应,“长安城内,有的是郎中,二哥找个名气大的,问问高兴过度,心破而死是什么模样,再问问毒发身亡是什么模样就知道了。”
    “有几分可能,谁下的手?”武延秀毫不犹豫选择了宁可信其有,双目之中寒光翻滚。
    “不知道,也许只是坊间谣传,我没去找郎中核实。”武延寿又笑了笑,心中一片了然,“我也不想追查是谁下的手。如果李显真的是中毒而死,下毒之人,就是我的恩公,我感谢他都来不及,才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把他拖入危险之中。”
    “嗯!也倒是!”武延秀轻轻点头,脸色看起来却非常不自然,“没必要追查。希望真有那么个人吧!但是,我相信八成是坊间醉汉胡乱嚼舌头!”
    “我也觉得是!”武延寿心中偷偷叹了口气,顺从地点头。
    兄弟两个,忽然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相伴着一起走向了王府侧门。早有仆人备好了马车,提前在门口恭候。武延寿看到了,立刻加快脚步,直到走至了马车旁,才转过身,笑着向武延秀拱手,“二哥,我走了,你早些安歇。国丧期间,无法请你喝酒赏花,最近几天,我就不再打扰你了。等去哪的事情定下来,我再找你喝茶。”
    “老四,路上小心!”武延秀忽然间觉得心里涩涩的,停下脚步,轻轻挥手。
    “二哥也小心!”武延寿好像顺口回了一句,又好像故意叮嘱。随即,也不再多啰嗦,纵身跳进了马车。
    车门很快合拢,马车在二十几名亲信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了王府侧门。缓缓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神龙三年迟迟没有结束,雪,下起也没完没了。所过之处,天地间一切肮脏和丑陋,都被遮盖成了纯净的白。
    定王府后花园,一身火红皮裘的太平公主李令月挥动马鞭抽向一株梅树,“啪”地一声,抽得白雪与红梅倒飞而起,缤纷漫天。
    “公主好身手!”
    “公主威武!”
    “好漂亮的红雪!”
    ……
    小厮和婢女们,争相拍手称颂,唯恐自己喊得声音不够及时,下一刻就去跟梅花树站在一起。
    “啪!”“啪!”“啪”太平长公主李令月辈夸得兴致大发,将皮鞭挥舞得如同毒蛇般,一下接一下朝着周围的梅树抽去,每一下,都抽得红英飞溅。
    雪地上,花瓣越落越多,点点如血。四周围,喝彩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至于后花园梅树,这东西再金贵,也比不上让太平长公主的好心情。哪怕被抽伤了主干,过几天就枯萎而死。再花钱从别处移栽百十株过来就是,以长公主的身家,真没啥大不了的。
    “公主,狸姑求见!”一名身体瘦瘦小小,脸蛋却比少女还粉嫩的小厮,小跑着凑上前,尖尖的声音仿佛野猫叫春。
    “狸姑,让她直接到后花园来!”太平公主立刻停止了挥舞长鞭,爱怜地看了小厮一眼,柔声吩咐。
    “是,公主!”小厮答应一声,先倒退了数步,然后转身慢跑而去。不多时,就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湜的侍妾狸姑给领了进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比起一年半之前,狸姑身体圆润了许多。身上的打扮,也华贵了许多。但是,在太平公主李令月面前,她却依旧是一副怯怯地模样,隔着老远,就将身体曲蹲下去,郑重行礼。
    “好了,你过来吧!都是宰相夫人了,不用多礼!”太平公主今天心情甚好,虚虚地做了个搀扶的姿态,笑着地调侃。
    “奴婢永远是长公主的奴婢!”狸姑不敢托大,认认真真地行完了礼,才重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回应。
    “越说你还越生分了!”太平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先将以前经常用来抽打狸姑的长鞭交给小厮,然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亲热地拉起狸姑的手,笑着数落,“可不能这样!以前你年纪小,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手把手教你。而现在,你家崔平章乃是天子近臣,你在外边,就不能失了身份。否则,传扬出去,别人不会说你不懂事,只会说本宫跋扈!”
    这话,道理上不算有错。大唐不设丞相,通常,由中书令,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道组成皇帝的咨询团队。崔湜如今的官职虽然不如原来高,但是,加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就有跟皇帝一起商讨国事资格,在朝堂上影响力比原来的礼部尚书要大许多。
    常言道,宰相家门房四品官。同中书平章事的如夫人,走到外边去,肯定有一大堆四品、五品官员的家眷巴结奉承,前呼后拥。太平公主如果再将她当做婢女看,那些官员的面子往哪搁?
    然而,有道理归有道理,狸姑却坚决不肯“僭越”。迅速将手从太平公主的掌心抽了回去,再度蹲身而拜,“如果没有公主的栽培,就没有狸姑。所以,狸姑心里,公主永远狸姑的主人。”
    “嗯,你这么说,也随你!”太平公主听得心里好生舒坦,迅速弯腰,托住狸姑的胳膊,“行了,别拜了,在家里,你可以随便。但是去了外边,你得听本宫的,不能再提奴婢二字!”
    “奴婢遵命!”狸姑红着脸答应,宛如小媳妇第一次拜见公婆。
    “怎么想到回来看我了?是崔湜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想家了?”太平公主改托为挽,一边拉着狸姑往附近的书房里走,一边笑着询问。
    “是,是崔侍郎让奴婢来的,奴婢自己也想来探望公主。”狸姑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回答得认真而又谨慎。
    “噢,那就屋里去喝茶,咱们两个,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太平公主立刻从狸姑的小动作上,知道狸姑是专程为了传递消息而来,笑了笑,吩咐得从容不迫。
    两人年龄相差二十五六岁,从背影看上去,竟然如同母女一般亲密。一路说着不着边际的悄悄话,不多时,就返回了书房。
    自有丫鬟送来了热茶和点心,供招待客人。不待太平公主招呼婢女倒水,狸姑抢先一步动手,熟练地给太平公主斟了大半盏,双手举过眉心,“公主,喝茶。”
    “你这妮子,还越说越来劲了!”太平公主笑着数落了一句,随即,大大方方地接过茶盏,柔声吩咐,“你自己也喝一些,天冷,先暖暖身子,然后咱们再说正事!”
    “奴婢不怕冷!”狸姑点点头,小声答应。随即,再度扭头四顾,待确信周围没有第三双眼睛之后,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快速捧到太平公主面前,“公主,崔侍郎说,大食人即将攻打安西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很快就会见到效果。这是今天张潜派人呈给圣上的奏折誊抄本,里边罗列了一大堆条件,请求圣上恩准。他估计,张潜背后有高人指点,即便没有听到大食人入侵的消息,很快也会抽身而去。”
    “一大堆条件?”李令月劈手接过奏折誊抄本,打开在眼前,一目十行。随即,厉声冷笑,“好,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张都护!居然连苏州刺史的位置也敢明着要!如果朝廷让他遂了意,今后各路边军主将,岂不是全都要骑在皇家头上?!”
    狸姑被吓得心里打了个哆嗦,踉跄后退。随即,又迅速意识到,今天自己是替崔湜前来传递重要消息的,不可能随便就被太平公主打个半死。于是,快速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补充,“公主,崔湜郎还让奴婢,带了两句话给公主!”
    “讲!”周围没有外人,太平公主也懒得对一个婢女太客气,哪怕对方已经是同中书平章事的如夫人。
    “是!”狸姑心里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哑着嗓子汇报,“第一件事情,崔侍郎说,有要求总比没有好,有所求,就有彼此利益交换的机会。”
    不待太平公主发作,顿了顿,她继续快速补充,“第二件事情,崔侍郎说,最近坊间隐约有传言,先帝是中了慢性毒药,并非缠绵病榻太久,一时高兴过度驾崩。他不知道传言当不当得真,请公主明鉴!”
    “咣当——”寒风吹开了屋门,白雪卷着花瓣翻滚而入,刹那间,冷气彻骨!
    ……
    “咣当!”后花园一角,有间屋子门,被用力合拢,经寒风和白雪,统统挡在了门外。
    屋子里通着暖气,很多原本在冬天不会绽放的花,争妍斗艳。屋子的主人,太平公主的名义丈夫武攸暨,却没有丝毫目光落在花上。
    一边用手帕捂着嘴巴低声咳嗽,他一边对着手里的香囊,断断续续地汇报:“阿茹,不要着急,就快了。血食已经撒出去了,你等着看群狼自相残杀!我说过,要用他们的血肉来祭奠你,我这辈子答应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说了不算数!你等着,快了,咳咳,就快了,咳咳咳,咳咳咳……”
    一团血块,忽然从他鼻孔里喷出,落在陈旧的香囊上,灿若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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