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地的深处,一追一赶的一人一妖已经不知奔驰了几百里地了,沿途所过,尽是熊熊燃烧的白森森的火焰,像极了堆积的白骨。
    龙文牧狼狈不堪的避开后方袭来的火焰,用最后的余力拖着残破的身体奔逃。
    追赶了一路,身上已经找不大多少完整的皮肤了。那些被火焰灼伤的皮肤,碳黑下泛着赤红,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这种伤势,换在普通人身上差不多能致命了,这种程度的伤,连妖化的恢复力都很难复原了。况且到了现在,妖化已经差不多要解开了。
    途中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反击,只是身后火海熊熊,没给他留下任何的余地。无法靠近魂元妖,注定手段无用。
    在来尘封谷的途中,他怎么会想到最后竟落得这种下场。他来这里求取武器,最后却被迫于生死间挣扎。无能为力不说,这样下去,他注定没有任何手段将魂元妖的妖尸给带回去。
    又奔走了一段路,他浑身气力突然衰弱,全身一软,险些从空中跌下去。
    身上仅存的鳞片眼看着逐渐消失,妖化的消退连带着抽干了他仅存不多的体力。
    招式并非越强大越好,强大的招式往往伴随着代价,二重妖化虽然让龙文牧实力提升巨大,可消退的同时也意味着更加凶猛的反噬。
    龙文牧大致能想得到,等到妖化彻底解开的时候,自己多半就走到穷途末路了。
    速度明显变慢了很多,每一次呼吸都把灼热的气息带进肺里,整个肺都在燃烧,让呼吸变得困难。
    脚步越来越慢,只觉得奔走飞驰越发的费力,脚上浇筑了铁一样。
    后方一道火焰袭来,龙文牧拼命闪躲,勉强躲过了,可依然被余威推着重重的撞在岩壁上。
    龙文牧落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强撑着精神,再次奔出去。
    埋骨地上方,连观望的周不同和封渡都有些不忍。
    寻骨是一种对求兵者的考验,尘封谷的规矩历来如此。只是以往的考验,从没有哪次出现过这样的变故。说到底,只能算龙文牧自己运气不好。
    尘封谷有自己的规矩,宗门无规则不立。所以哪怕他二人有心相助,也不得轻易破规。
    封渡微叹着,忍不住朝下出声:“小友不妨想想自己为何陷入如今险境。”
    奔逃的龙文牧本来意识都有些浑浊,听见头顶传下的声音,脑袋忽然清晰了些。
    “是封渡前辈?”他尝试着喊。
    “小友需知,埋骨地中之物,并非死而复生,而是残魂支撑尸骨。既是死物,只凭本能行事,为何追着你不放?”
    龙文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跑的更快些,同时也思索封渡的话。
    其实他也奇怪,这魂元妖为何偏偏追着自己。
    龙文牧最初探索埋骨地的时候,遇到过不少死掉的妖兽,不过那些妖兽对龙文牧这个大活人完全不感兴趣,完全是没有目的的行尸走肉。所有的妖兽里,只有魂元妖是个例外。
    “它既是追着你,必是你身上有吸引之物。弃之,可保性命。”封渡的声音又传了下来。
    得封渡提醒,龙文牧心里突然有了些明悟。依封渡所言,自己身上有东西正吸引着魂元妖?
    错综复杂的头绪有些理不清楚。自己身上的东西?思来想去,难不成是源石?
    自己把魂元妖的源石炼化为妖痕,这本是属于魂元妖之物,莫非魂元妖是冲这个来的?
    真若如此的话,自己也没办法丢弃。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在魂元妖蜕变之前,自己也在它附近,它对自己全无兴趣,按理说源石对它吸引力不大。追逐自己是在蜕变之后才开始的,难不成是跟蜕变有什么关系?
    一边思考,一边又奔出数里地。某个瞬间,他脑袋里无意中浮现出某个东西的轮廓,凝神一想,竟觉得极有可能……魂元妖追自己的理由,难不成是那个!
    他赶紧从乾坤环中取出一个木盒,才刚刚把木盒取出,就听见背后的吼声更狂暴了。
    刺痛神经的灼热在迅速逼近,他身体全力纵跃,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一道吐息。
    他听见魂元妖的嘶吼更大声,奔走的速度也更快,吐息更密集。基本能肯定,吸引魂元妖的正是手中的这个东西。
    他将盒子打开,迅速取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两片盘子般大小,通体黑红色的圆滑之物。是两片鳞片!
    鳞片取出,山崖之上的封渡眼帘骤缩。
    埋骨地里回荡的兽吼声从未有过的强烈。
    龙文牧取出来的,是天妖九婴的鳞片!
    一片是古墓中,九婴留下用于镇压羲和的鳞片。还有一片是遗落在月姓遗迹里,被黑龙殿拿来对付白朗,后由虞大帅亲手转交给自己。
    两片鳞片一直被龙文牧收在乾坤环里,至今也没什么用途。不承想,会与眼下的劫难有关。
    究竟是不是,他不敢拍胸脯保证。只是事已至此,哪还有犹豫的余地,他反手便将两片鳞片朝着斜后方扔了出去。
    在他扔出去的瞬间,余光看见魂元妖庞大的身躯突然转向,朝着鳞片的方向追去。
    果然是因为这个……
    魂元妖朝着鳞片追去,在鳞片落地之前,它便张开巨口咬下。对比魂元妖庞大的体型,两片鳞片的大小太过渺小,所以连咀嚼都没有便被吞了下去。
    看见魂元妖不再追赶自己,龙文牧绷紧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松弛。也许是松了口气的缘故,妖化终于不受控制的解开,无边的倦意立马席卷而来。
    他身形不稳,底力突然被抽空,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闷哼着摔在地上。
    头晕目眩,全身发软,光是重新站起来都困难万分。他好不容易坐起身,回头去看,只见追向另外一个方向的魂元妖整个定在那边。
    吞噬了九婴的鳞片之后,魂元妖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跟雕像似的。
    龙文牧剧烈的咳嗽,忍受着全身锥心的痛,挪到一块岩石的边上,靠着岩石坐着。
    妖化的反噬比想象中更严重,连动跟手指头都觉得费劲。如果魂元妖还盯着自己,自己连逃跑都做不到了吧。
    胸膛不断的起伏,他苦涩的发笑……
    那边魂元妖定立不动,包裹它的龙雀之骨也静静的垂着。乍看之下,好似危机已经解除了一般……
    逐渐的,一丝丝淡蓝的气息在魂元妖周围浮现,这些气息就像无数游离的丝线。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充斥着这片空间。这些丝线交错起来,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茧。
    魂元妖被包裹在茧里,体型从一千丈膨胀到一千一百丈,继而膨胀到一千三百丈……一千五百丈……一千八百丈……两千丈……
    龙雀的骨骸慢慢的和它的肉身相融,彼此化为一体。两片巨大的骨翼从魂元妖背脊伸出折下,于两侧包裹,有血肉逐渐从骨翼上生长出来。
    它的体型超过两千丈还在增长,似乎没有尽头……这种成长一直到了两千五百丈。
    魂元妖体型已经完全改变,此刻介于本来的模样和龙雀之间。骨翼已经变为了肉翼,就像两片蝙蝠翅膀般将它自身包裹成一颗兽蛋的模样。
    埋骨地下妖气本是浓郁,此刻被巨大的茧疯狂的吞噬,竟让周遭妖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龙文牧面露苦涩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山崖上,封渡老眸沉沉,也露出一抹无奈。
    事情至此,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提前想到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淡蓝色的茧中,两片巨翼猛的展开,上面的骨刺将茧给撕裂。海啸般的罡风席卷,连常年沉积在埋骨地的雾气都被吹散。
    新生的巨兽吼声震慑四极,整个尘封谷宗门都能听见那声兽吼。
    埋骨地上空的雾气被吹散,一缕阳光自上方落下来。
    常年阴暗的埋骨地,不知多少年未曾被阳光照射。
    在那束光亮下,巨兽昂首而立。
    黑蓝色的鳞片覆盖在它的身上,它立起上肢,头颅高昂,姿态犹如君王降临。
    不再是过去的荒血地妖,也不再是蜕变了一半的妖兽。它是真正的荒妖!
    死去的魂元妖本不该完成这次蜕变,是两枚天妖的鳞片让它突破了那层阻碍。
    魂元妖的一双妖目不再黯淡无光,竟带来灵动的生机。有一道恢弘的意志临头降下,落在了魂元妖的身上。
    疾风里,它轻扇着翅膀转身,目光落在了龙文牧身上。
    龙文牧背靠着岩石看着它,嘴巴无声的张开……
    因为就在刚刚,他居然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那是他刻骨不忘的气息。
    魂元妖漫步走来,来到近前,巨头俯下,头颅距离龙文牧不过十丈之远。
    一大一小,一妖一人,相隔十丈对望,这份沉默,犹如两个老友的重逢。
    头顶的雾气破开的洞里,光芒投下,把尘封的过去掀起。
    “我知道是你……”龙文牧望着它,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巨兽低头看着他,血口张开,竟口吐人言:
    “墓族被吾灭尽……竟还有余孽……”
    它声如洪钟,每个字都像天在怒吼。
    “苟延残喘之人……虚天将开……你等人族终将成为过去……没有人能逃脱……”
    龙文牧勾起开裂的嘴角,血染的牙关缓慢的咬紧。
    他在笑,从未有过的狰狞之笑。
    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灵魂冲击猛地的绽放。跌宕的涟漪冲击在巨兽身上,让它凄厉的吼叫。
    不管它是否蜕变为荒妖,都不可能改变本身是一具妖尸这件事。哪怕蜕变,依然是以残魂支撑,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紧随其后,第二道灵魂冲击落在巨兽身上,巨兽在挣扎中仰头倒下,巨大的躯体不断的翻滚蠕动,经历着痛苦的折磨。
    龙文牧恨不得把自己的魂都给掏出来,化作武器朝巨兽砸过去。
    他嘶吼,怒吼,咆哮,口齿喷出鲜血,七窍鲜血长淌。
    灵魂冲击不断激发,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在连绵不绝的波澜中,那股从天而降的恢弘意志竟被生生折断。天上雾气收拢,终于隔绝了那束光辉。
    龙文牧自己也记不清施展了多少次灵魂冲击,直到某一刻,当眼前的巨兽再也一动不动,万物终归于了宁静。
    他背依着岩石,头颅徐徐垂下,意识被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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