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克斯伯里岩,一座光滑的孤悬在外海的山峰。
    它立在外儒斯特岛的西北海面上,作为马萨诸塞湾与北大西洋的分界之一,与岛西北的海角相距十几公里,偏离航线,偏离视野。
    它的位置如此荒僻,以至于南来和北往的航船永远不会绕行岛的背面,就像月球的影,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只是一个纯粹的地理概念。
    而今天月亮的背面迎来了访客。
    有一艘巨大昂扬的战舰静静停泊在岛背唯一的石滩旁。
    长54.4米,宽15.7米,主桅高46米,排水1750吨,标准载员500人。
    其舰采用全覆式双层战斗炮舱设计,下层舰载三十二磅长程30门,上层舰载十八磅长程32门,艉炮双层,十八磅短程8门,艏炮双层,十八磅中程4门。
    这套统治级的数据曾经只属于在盖仑型全装三桅风帆战舰史上里程碑式的设计,当世一切70门级主战战列舰的原型,1770法式74门狂怒级战列舰。
    现在这份殊荣有了分享者,就是眼前这艘在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战列舰级海盗船,迦南礼的圣器,海盗王舰腥红皇冠号。
    为了在十四个月的时间里打造出这样一艘战船,迦南礼几乎用尽了他们百年里积攒的全部人脉和手段。
    大约有六家法兰西海军船坞的备件被盗用,至少两艘计划建造的新舰订单因船材不足被迫延期或者取消。
    超过十四位有过战列舰制造经验的大匠遭到绑架和诱拐,他们被关进秘密船坞,并在腥红皇冠完成全部海试之后惨遭杀害。
    舰装的盗取是最复杂的。
    借助法兰西海军混乱的现状,至少100门三十二磅炮以及难以计数的配套炮弹在迦南礼成员的操纵下流入黑市,再由代理人从市场中竞逐采购,直到备齐腥红皇冠所需的舰装,这种疯狂的倒卖军资的行为才得以终止。
    上百人的努力,近十五万镑的投入最终孕育出这艘当世最精典也最均衡的三级舰,阿尔萨斯是她的执器者,这是迦南礼的尊主史蒂芬.吉拉德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夜风起时,阿尔萨斯和苏珊.摩根站在船的舷边,阿尔萨斯挺立如松,苏珊靠在他的胸膛,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微隆的肚皮。
    “宝宝,威廉,你的爸爸要启航了。我的哥哥会像皇帝一样挂上腥红的帆,用世上最厉害的船去杀掉每一个伤害我们母子的人。”
    “为爸爸祈祷好不好?用你小小的手向上帝祈祷,祈祷爸爸旗开得胜。上帝一定会听你的……”
    孩子动了一下。
    清晰的触感从皮肤传到手心,苏珊惊喜万分地扬起头,浑身上下散发出母性慈爱的光辉。
    “他动了,哥哥!威廉真的在为你祈祷。你想摸一下么?摸一下好不好?”
    阿尔萨斯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
    胎动早过去了。
    苏珊的脸一下子变得冰冷,啪一声抽开阿尔萨斯的手,退开一步,扬手甩出一记耳光。
    啪!
    阿尔萨斯歪着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走,一点点带走苏珊脸上的冷漠和厌恶,只留下爱和不舍,指挥着手,颤抖着抚摸阿尔萨斯通红的脸。
    “对不起,哥哥……你的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卑贱的仆人,我忍不住……明明父亲都把你送给我了……明明你是我的……”
    “族长,下令吧。”阿尔萨斯轻声说。
    “下令?”苏珊迷茫地眨了下眼,“对,下令……难道我们中间就只有命令?”
    “摩根家的传统、皇帝的遗言、前族长的嘱托、还有您的命令……”
    啪!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阿尔萨斯的脸正过来,双目直视,古井不波。
    苏珊的神情也正经起来,再不见早先的喜怒癫狂,只剩下冷静,像剑一样锐气逼人。
    “机关算尽,我的哥哥。”她咬着音,让每一个字节都不会被海风吞没,“洛林.德雷克是摩根家百年来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比第一代黑胡子、第一代黑男爵都要强大,无人能敌。”
    “我们为今天的机会付出了一切能付出的东西,付出了海盗帝国,付出了迦南礼,还有庇护山庄的拍卖会。”
    “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付出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剑,你不仅要刺穿洛林.德雷克的胸膛,还要刺穿沙克.德雷克的。”
    “世人以为这对兄弟情如仇寇,但两年前的经历已经告诉我们,那一切都是假的。德雷克兄弟的感情好得很,如果海盗杀掉了洛林.德雷克,沙克.德雷克会不计代价为弟复仇。”
    “他随时都可能成为大不列颠皇家海军的掌舵者。即将新生的海盗帝国需要呵护,我们不能任由一个对我们怀抱恨意的领袖活下去。”
    “一击两命,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海盗帝国、迦南礼还有摩根继续掌控加勒比海唯一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阿尔萨斯深深低下他的头,像臣服一下垂在苏珊面前,直到低过平视的视线。
    “是,族长大人。”
    ……
    洛林像鱼一样钻进大海,睁着眼,透明的复睑像膜一样保护在眼球上,隔开海水,视物无碍。
    可即便这样水下的视野依然很糟糕,没有足够的光线照亮远处,他能看到的也只有就近两三米的景象。
    幸好,捕鲸人是海的儿子,在水下,他能倚仗的从来不只有眼睛。
    各种各样的声音顺着海水传进他的耳朵,有海浪拍打船壳和栈道的立柱,有杂物撞击码头的岸堤,还有劈和凿的咚咚声和咕噜咕噜吞吐气泡的呼吸声。
    8点钟方向,10米距离,1、2、3、4……6个人。
    洛林攥紧了手里的刀。
    刀是沙克的,相比于洛林自己的芬兰双刀,这组刀短了将近40厘米,重量也只有大约一半。
    但它们毕竟是为德雷克刀术所准备的刀组,拥有宽厚的刀背、细直的刀身、专门加长的握柄以及刻意调整的重心。
    这肯定不是最适合洛林的刀,但相比于身上的礼仪配剑和水兵手上的水手刀,这组刀无疑是眼下最能发挥出洛林实力的兵器。
    洛林缓缓吐出肺里的气,只吐出一点,让胸膛不再绷紧
    他张嘴咬住左手长刀,收紧右臂,以单手划水,像箭一样向声音的方向窜去。
    十米的距离根本就称不上距离,仅仅打了几次水,他就看到了第一个水鬼。
    那个人赤裸着身体,用单手捏着凿子,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硕大的气球,正用嘴吐出气泡。
    洛林无声地靠上去,右臂一展就把刀送进他的胸口。
    那人的眼睛一下瞪的溜圆,拼命挣扎着吐出几口浓重的血水,只一会就失去了生机。
    洛林并没有急着抽刀。
    他现在离船舵还有三到四米,视野范围内有两个人,一个在换气,一个在凿舵,还没人发现他。
    普通人即使睁着眼也不可能像他这样分辨水下的事物,活人和新死的人区别不大,污血和夜里的海水也没有太明显的异样……
    洛林只想了一小会,立刻顶着自己的第一个猎物往前游,游出两米,奋力一推。
    尸体漂向换气的水鬼,洛林下沉摘下嘴里的刀,触底……反冲!
    他呼一声冲上了四五米的高度,双刀像气流一样旋开,相隔一秒先后切开两人的脖子。
    大股大股的气泡从切口处喷涌出来,倒霉的水鬼捂着脖子,洛林已经打着水扑向视野里的第四人。
    噗噗!
    洛林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幻听还是真的听到了声音,他在水下确实能听清很多东西,但利刃透胸的声音会不会和陆上一样?洛林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抬脚蹬开第四具尸体,眯着眼瞄向第五个目标。
    咚!
    熟悉的声音又回来了,远比其他的水鬼澎湃有力。
    与那道声音比起来,先前那些凌乱的凿动舵杆的声音简直连杂音都算不上。
    洛林顺着声音侧过头去。
    他看见了,视野的尽头有一头雄状的野兽,长发披散,满身疮疤。
    他的手上举着一柄与人同高的大斧,锋利的斧刃闪动着寒光,随着下劈破开水流,在洛林面前露出一对艳红色的眼睛。
    狂战士?
    斧刃猛劈在舵杆上,又一次发出咚的巨响,洛林分明看到舵杆上硕大的缺口,再没有时间多想,收紧双臂一头撞在野兽的侧腰。
    野兽被惯性推开,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洛林抓住时机粘上来,挥动双刀直取咽喉。
    叮……
    这次毫无疑问是幻听,洛林的刀被金属的斧柄架住,洛林和野兽四目相对。
    博尼特?
    轰!
    巨大的轰鸣声突兀炸响,湍急的水流像决堤的洪水把洛林和对手冲散,重重地撞在栈道的立柱上。
    洛林哇一声吐出大口的气泡,恍惚间看到一根缆绳挂着重物坠下水面,还听到了哗啦啦铁链沉水的脆响。
    船要走了?
    洛林拼命地转动晕眩的大脑。
    水鬼是博尼特!那家伙在这!该死的,那家伙到底在哪?
    窒息感传来。
    有一只巨大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来,压着洛林的胸口,掐着洛林的脖子。
    他强忍着去抓坠缆的冲动,摆直身体,借着水面的火光四下寻找。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头像是博尼特的野兽。
    借着爆炸,它已经丢掉了那柄夸张的长斧,正攥着最后一个水鬼的头发向远处游,已经游出了三十多米。
    咕噜噜噜噜……
    洛林吐出肺里最后的空气,咬住长刀,一把攥住了坠下的缆绳。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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