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座位斜对面坐下来一对提着大包小包的男女,满身皆是生意人披星戴月的风尘仆仆,落座没多久,车门外还在继续上人,女的就跳起来,说钱包不见了。
    火车站无论车内还是车外这种事太常见,没什么人在意,在意的只有当事人,男的去叫铁警,有经验老道的乘客说:“你这种很难找回来咯,叫警察没用,以后注意一点,那种长得个头小小的,手特别白特别细的,通常都是偷。”
    铁警来了后,做了个登记,女人要求铁警将她所在的车厢乘客搜身,不等她说完,车厢里的乘客就骂起来,铁警自然最后没满足她。
    铁警走了后,人就散开各就各位,火车也开始启动。
    韩宗麒换到三张稀有的卧铺票,不知道是钱搞定的还是美色搞定的,同时他还搞定了推推车的售货员,取代推车售货员的位置,借来两套制服。
    临到换衣服,韩宗麒突然不干了。
    “还是你来吧,我不太适合服务业。”
    王含乐退了一步,“我也不是卖货喊货的料,我羞涩。”
    韩宗麒刚要开口,她就往旁边闪。
    有人在车厢一个一个位置辨认人,引起了小骚动。
    丢了钱夹的夫妇。
    王含乐跟在他们身后一步距离,不愧是往边境走货的人,那毒辣辣的眼光,扫得每一个贴着椅背的乘客无处遁形,有乘客身上盖着毛毯,女人一把扯开,引起一阵惊叫。
    “你做什么!”
    “我钱包丢了,我找我钱包!”
    忽然瞥见王含乐在后猫着腰鬼鬼祟祟,战火引上身之前,王含乐抢先开口:“我的也丢了。”
    女人就没说什么,领着她老公和王含乐在鸡飞狗跳中扫完一节车厢。
    看着不顺眼的她都会多盯几眼,直到被别人瞪了,才暗骂,韩宗麒没他老婆照片都忍了,不是说十公里都闻得到味道吗?人死哪去了?
    货物车厢入口就在下一节,都已经能看到货物车厢紧闭的门,没剩几个座位的乘客没辨认了,她干脆越过那几个座位,大步走向货物车厢。
    人体臭味大全中钻入一丝别的味道,不曾专门识别过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她在近门第二排右边座位前停住。
    帽子盖在男人左脸上方,他偏向车窗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帽子下一管挺直的鼻梁一看就是帅哥的标志。
    后面的乘客受不了车厢里的味道,拉开窗,风呼啦吹进来,男人脸上的帽子掉到他胸口,露出一头凌乱的头发,贴额头上的还打了个卷。
    王含乐看了几秒钟,走到车厢之间的厕所门口,可任她怎么眺望,也不见韩宗麒的身影。
    她决定不等了,火车车厢的门把手握上门就自动开了,常识告诉她,货物车厢的门通常会锁住。
    货物车厢里格局和普通车厢没什么区别,唯一看得出的区别就是坐人的位置上堆着编织口袋包住的货物。
    其实随着年龄增长最大的进步是自知之明。她是普通人,没有能力不管不顾闯进禁区,当自家后院那样大肆翻找。也不是狠人,直接变成货物住进货物车厢,卧薪藏胆釜底抽薪。她就有点小聪明,和自保的本能,凡事自身安全在第一位,其次再考虑这样的条件下自身能做什么。
    火车一个转弯颠簸,门合上,她退到第二排左边的空位落座,和卷发男隔着过道和一个乘客。
    卷发那还是维持着偏头睡着的姿势,帽子重新回到脸上。
    她就在这里等韩宗麒好了。
    结果等睡着了。
    她青春期发育时都没这么困觉。
    得痨鬼病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幸好两省之内最好的心内科让她花天价挂黄牛号还等了半个月的医生告诉她,这是好事,身体需要,身体它在复原,最难得是你要睡你刚好又有时间去睡。
    她当时听完一堆药嘱,眼皮就抬不起了,但也在昏迷中非常点赞医生的话,年轻人,上班族,极可能来不及查出心脏病,就猝死了,更别说天天有大觉睡。
    要是有过路的好心人给卖火柴的老红帽盖床毯子就更好了。
    杂乱的气味,纷至沓来的脚步,喁喁说话声,   颠簸的座椅,交织成一张听得见心跳的网。
    有人的鼻息靠近,腿上一暖,下一刻她睁开眼,翘起的头发扫过她鼻端,还有些大男孩气息的英俊侧脸听到有人叫他,移交了自己的毯子马上起身追上去。
    “韩宗林!找死!”
    “不,不是,哥,她,她身上好好闻.......”
    货物车厢的门仍然紧闭,透过车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突然多了一堆人,正围住一个年轻男人争吵着什么,声音密封在车厢内,外面只能听见一点缝隙余音,但仍引起王含乐所在车厢乘客的注意,已经有人站起来伸长身体往货物车厢凑。
    “韩宗麒!”站起来的瞬间,王含乐大声喊出正带着一男一女奔出车厢的人。
    女人头上罩着一件外套,被韩宗麒护在身前,另一个卷发男人跌跌撞撞如受惊的小鹿,不时回头望王含乐,听见她一声大叫,愣得缓了步子,被韩宗麒死拖硬拽拉动。
    卧槽这死明星居然叛变。
    王含乐推开一名过道上看热闹的乘客,扑向货物车厢,却发现门已经扭不开,急得使劲拍打玻璃窗,里面闹腾的人中走出一名乘务员过来冲着玻璃上的扩音器说,“这儿不许进.....”
    “那是我老公!”
    乘务员投给她惊讶的一眼,然后刷开车厢门,把其他乘客拦在门外。
    “帅哥你只要把你行李箱打开给我看,就没你事了,你跑什么跑.....”
    “这位乘客,我作为检票员,再次要求你,拿出你的车票!”
    “我想去给你们拿票,这位女士这样的做法,我怎么拿?”男人语气耐心礼貌,有着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发音的端正,温度却没到达眼睛。“我已经解释了,我在找人才走错路进的这里,并不是逃票躲藏。”
    “这位女士,我再次跟你说,请放开这位帅锅......这位男士。”
    “他先答应开他行李箱让我们看......”
    “车票在这里!”王含乐举着三张卧铺票泥鳅似的钻进人堆,与风暴中心急于摆脱阻拦物的男人对视一眼,后者从她进来起就锁定她的身影沉默不语,只有一丝光闪过眼睛,看得她有些飘然仿佛自己变成了救世主。
    王含乐硬是把女人和乘务员挤开,挡在男人胸前,扯那只把男人胸口布料抓出一个包子褶皱的爪子花了很大力气,丢开,自己安抚状摸了摸男人胸口,“你怎么走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
    乘务员在一边看是卧铺票,脸色就缓和了:“就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卧铺要在下一站停靠的时候,你们下车,从车尾上车才能进去,中间货物车厢你们不能通行。”
    被扯开的女人也倒在与她同行的男人怀里,看王含乐旁若无人秀恩爱,就推了一把她身后男人,骂了句“不顶用”,伸手来捉王含乐,“你不是丢了钱包?你们是一伙的!”
    王含乐感觉耳边有风,身后人在动,就抢先推离他,抬眼果然就见男人眼神已变阴霾,她摇了摇头,任由自己被女人捉住衣领,隔在两人之间。
    在女人骂她之前,再次快速掏出包里的急救药瓶诚心诚意递过去,“美女,真不好意思,我老公是真丢了钱包,现在我们还有个人也不知去哪了,他有心脏病,你看药还在我这里,我担心出事.....能让我们先走吗?”
    “你少扯谎,我见过的人不少,你俩一看就不是夫妻!临时搭伙行窃还差不多!”
    王含乐知道这偏执女人是说的她和杨碟外观有差距,她从昨天早上出门上班就穿的是一套通勤大衣,生怕别人知道她是个厨师,走的知性稳重风,而杨碟再怎么修饰也盖不住他那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工棚风,就显得年纪阶层差距明显,就像一个团伙大姐头带她小弟。但听进她耳里,就成了影射他们二人隔着天渊地堑,不配。
    “我们配不配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心脏病要按时吃药,你要耽误我时间,人出事我跟你没完。”她抓住衣领上的手,反推回去,不惜脱下外套大衣挣脱女人。
    见她突然从和事佬变怒目金刚,乘务员就打圆场:“病人要紧,你们先去,车票放我这儿,待会儿停靠你们还是来这儿,我把车票还给你们。”然后又去劝抱着三千块大衣懵了的偏执女人。
    王含乐牵着杨碟越走越急,乘务员刷开门,他俩像一阵风扫出去。
    “你不信任韩宗麒那狗崽子是对的,你差点逮着他老婆了对吧?他居然从中作梗,马上车要停靠,他们一定是想趁开门的时候跑。”
    男人大步前行,灵巧闪避过道行人,却说:“你怎么比我还急?”
    她没理他的悠闲,牵着他小跑起来。
    男人拉住她手肘,拉顿她身形绕开乘客椅下一只旁支斜出的脚。
    退掉大衣的她身着紧身毛衣,骤然现出的曲线多了几分青春活力,牵着本就外貌优秀的他,长马尾荡来荡去,在别人眼中就像一对一时冲动出来旅游度热恋期的嬉闹情侣。
    “不用急了,火车这站到站,就是越国边境,我们就下车,不去越国。”
    “为什么?”她从满头汗中回过头。
    “没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
    她消化了一下,得出一个信息:“你打算放过他们?”
    他没说话,只是按着她肩膀在过道慢慢通行,望向前方的眼神有些疲惫导致的涣散,一瞬间整个人阴沉得可怕,让她想起四年前的他。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进行追踪,可能是草蛇灰线伏延千里,都进入新生活了,这次没有人鱼没有什么妹妹跟来就是证据,他在尝试一种没有过去牵绊的新生活,可能忙完一天繁复工作,回家见到积了一周的脏衣服,感慨该交个照顾自己的女朋友了,这时刚好朋友来电约他出去喝酒,他想着好不容易有空还能认识更多人,就答应了,却不料过去埋的线突然跳出来,给了四年都销声匿迹之人的信息,他被迫丢下他的新生活,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不管不顾追来......他不会以为有了新生活就放得下过去了?
    “不行。”
    “你必须得处理了,赶紧继续你的生活。”
    “你很了解我?”他语气不是讽刺,是真的惊讶又带点迷惑。
    她嘴角扯过一抹坏笑,“阿姨吃过的盐比你饭多。”
    她以为发现自己被调戏后的惯常反应通常要么是不接话装没听见,要么是反唇相讥,却不料他笑起来,春风和煦阳光普照,真挚地赞叹:“你确实比我经验老道。”
    ......
    搞什么?好像得到他的承认是她的荣幸似的。
    她略微多盯了几下他的笑脸。
    即便颓成那样子,也盖不住他的斯文气,一看就知道是小时候受过非常优秀的教育......让她想把他压在身下,看他失控的样子。
    他以前是不笑的,最多没有表情,那时她也想抱抱他,给他捋毛,把他捋顺,归顺她,做她的专宠。直到被他狠狠教训,再后来她发现他阴损的一面,她那时觉得,这个人恐怕不是会孤独终老,而是不得善终。
    新生活的魅力真大。
    她突然往前跨出大步,不动声色挣掉肩上的手,“等会儿靠站,我们俩都下车,分两个方向去找。”
    待身后人有了动作——他不知为何有点跟不上节奏,让她不禁担心回头:“注意力集中点,你该不会手艺生疏......”
    声音在他望向窗外的阴鸷眼神里戛然而止。
    火车仍在奔跑,车窗外垂下黄色的布料,分明就是衣服的一角。
    王含乐张口,想说是韩宗麒牵走那女人头上罩的那衣服,杨碟却做了个食指放嘴上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可惜晚了。
    伴随着女人尖叫,一团人影撞上窗口,发出肉体撞击的闷响,没人看清是什么,前进的火车就将它狠狠甩向后面。
    王含乐被猛地推开,高大的男人踩上窗边的座位,一个兔起鹘落,就往窗外钻。
    “啊——”坐窗边的乘客遭坐垫反弹力弹向车窗,一双玉骨冰肌的手牢牢抓住跳窗男人的大脚丫,刚好把他压在弹飞的乘客身上。
    杨碟抬头,却看韩宗麒从王含乐身后窜出,与她擦背而过,以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敏捷扑向另个车窗。
    一切都在短短两秒中发生,他来不及阻止另一个同类寻死,见证过的无数个同类的下场,时隔数年后再一次眼前重演,他脸上浮现惊恐与痛苦,令人一接触就忍不住替他全部扛下。
    身后那阵风擦身而过的时候,韩宗麒疯狂的寻死脚步被一双手拖住,但女人的力气终究难和男人抗衡,他们那类人本身就力气大于常人,王含乐感到双臂撕拉到不属于自己,也扯不住韩宗麒下坠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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