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沈都护的信使回来了。”
    河西节度使府内,王忠嗣手下的属吏们全都行色匆忙,自春季开始,他们这位身兼四镇节度使的主君开始让四镇精锐二十万大军轮番攻打蕃贼的边塞堡垒以后,这几个月烽火不休,各军往来的信使没有一天是消停的。
    这些老辣的官吏会负责将所有信使带回来的消息汇总分档,挑选出最重要的给自家主君过目,不过唯独自家主君的那位乘龙快婿的信使不需他们看过,而是可以直接呈于主君。
    眼下见到那位满脸风尘仆仆的碎叶军信使,大堂内的官吏们都颇为期待能有什么好消息,如今随着吐蕃动员了全境大军,就连吐蕃赞普都号称要御驾亲征,前线的战事变得更加激烈,尤其是安思顺、李光弼和哥舒翰三处大军修筑的堡垒那儿,吐蕃人纠集了大兵。
    眼下这三处催讨军辎粮草援兵的信使就没停过,反倒是那位只领着碎叶军两万五千人出征的沈都护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没有什么动静。
    “大总管。”
    信使将贴身藏着的铜管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笺奉上,王忠嗣一把接过后,立刻看了起来,随后他不时面露喜色,大声叫好。
    王忠嗣从不喜欢打没有胜算的仗,他当初拒绝出征石堡城,便是因为他觉得石堡城易守难攻,打下来也是徒耗国力,可是如今国库充裕,再加上沈郎献上的煤炉、水泥这两样利器,前者能让大军用煤炭充作燃料,节省宝贵的行军时间,另外自从他下令军中必须喝煮开的水后得时役的士卒少了许多,而后者则是能在短时间内筑起坚城,安思顺他们能在吐蕃人反应过来前修筑大城,那水泥功不可没。
    随着此番他下令大军四处出击,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他让自家这个女婿去打吐谷浑人,便是要用九曲之地来逼吐蕃人分兵,比起石堡城来,九曲之地对于吐蕃人来说也是不能失去的战略要地,因为一旦丢了九曲之地,便等于宣告吐蕃在高原好不容易经营的霸主地位彻底崩塌,同时也会国力大减。
    到时候那些原本雌伏于吐蕃的部落和小国必定不会再甘心受其盘剥,想到这里,王忠嗣放下了手中信笺,自己这个女婿出征前还说什么谨慎行事,结果到头来不也和他一样,想着毕其功于一役,纵然无法灭国,也至少要让吐蕃人再也没有和大唐争雄的本钱。
    “主君,不知沈都护那儿?”
    “你们自己看吧。”
    王忠嗣直接将手中信笺递给了堂中几个心腹属吏传阅,随后几人凑到了一块儿,看了会儿后便啧啧称奇起来,“沈都护用兵,倒是深得卫公精髓。”
    听着属吏们的话,哪怕王忠嗣知道这多半是恭维之意居多,不过他还是很满意了,多少将门子弟学习兵法,都重于战阵而轻于国势,可兵家的学问难道真的便是叫人做个战场上的万人敌么。
    王忠嗣自己也是在三十岁后渐渐懂得那些道理的,“沈都护这是要在积石山和蕃贼决一死战。”看到信笺后面,几个属吏里有人忍不住惊叹道。
    若是那位沈都护所说的都是真的,那积石山之战绝对可以重创吐蕃人。
    “主君,沈都护那儿是否要加派兵马?”
    “且再等等看。”
    王忠嗣是信任自家女婿的,只不过这一仗关系重大,他必须万分谨慎。
    ……
    千里之外的积石城中,铁颜站在城墙上,看着将大营逼至城外十里不到的唐军大营,却是没了数日前的忧虑。
    当日他率军出城和唐军约战,吐谷浑人两万大军最后折损大半,只剩下五千人随他逃回城中,那位吐谷浑大王子好似被打没了精气神,整日酗酒度日。
    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的是他终于试探出了唐军的虚实,那姓沈的小儿手上只有一万唐军本部精锐,剩下的便是征发的两万党项骑兵。
    所以这姓沈的小儿始终都是围而不攻,也难怪要派遣死士烧粮逼他出战,就这区区三万多人攻打城墙高大坚实的积石城就想拔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光小儿,等我大蕃的援军到了,便是你的死期。”
    铁颜自言自语起来,烛龙大元帅曾是他的上官,他才不管赞普要抓活的,在他看来这个狡诈的唐将还是杀了比较好,想到自己被这个小儿故布疑阵吓唬了那么久,他握刀的手越发紧了。
    “元帅,咱们的粮食已不足五日之用……”
    铁颜身旁的副将倒是不像自家元帅那般乐观,这几日唐军日日来城下叫骂,偶尔也驱赶那些被俘虏的吐谷浑人攻城,虽说没有发大军攻城,可是城中士气日渐低落乃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剩下的那些吐谷浑人根本就是毫无斗志。
    “援军马上就会到了。”
    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铁颜终于松了口,这时候那副将有些不明白了,明明这几日军中有人询问援军时,元帅都说尚未见消息,怎么转眼援军就要到了。
    “城中必有唐人内奸,援军的消息你不可走漏风声。”
    铁颜极为慎重地说道,当日城中那把大火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他原本怀疑吐谷浑人里有人勾结唐军,可是和唐军在城外交战时,那位吐谷浑大王子可谓是倾尽了全力,吐谷浑人的军队损失惨重,将近五千人战死,近万人被唐军俘虏。
    那位大王子麾下的将领几乎损失殆尽,他实在无法继续怀疑这位被唐军打得一颓不振的吐谷浑大王子,铁颜如今怀疑是他麾下有将领勾结唐军,想当年连论氏这等战神之后都投了大唐,这些年里也不乏有吐蕃将领当了叛贼的。
    “是,元帅。”
    副将连忙应声道,他清楚这事情可大可小,难怪元帅这几日都装作焦急不已,怕不是要引那内奸主动勾连唐军。
    ……
    城外唐军大营里,沈光仍旧宴请着党项八部首领,只不过又多了那位吐谷浑三王子慕容藏和其余“被俘”的吐谷浑将领。
    哪怕拓跋平和野离尘等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是面对吐谷浑人时,他们都是同仇敌忾,当然慕容藏他们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对面的党项人。
    十日前那场大战,河西骑士们退入军阵后,吐谷浑人在他们那位大王子的驱使和背后吐蕃人的威逼下,仍旧朝大唐王师发动了猛攻,而沈光没有再让中军本阵出战,而是让两翼的党项骑兵和吐谷浑骑兵厮杀,结果自然是士气早就被河西骑士们打崩的吐谷浑人被党项人打得落花流水。
    要不是沈光及时传令让党项骑兵不得杀戮败兵,只怕吐谷浑人死得不止三千人,捉了近万的吐谷浑骑兵后,沈光方自见了慕容藏这位吐谷浑三王子,同时释放了那些被俘的吐谷浑将领,当然他并没有透露自己和他们那位大王子之间的关系。
    对于吐谷浑人来说,他们全是凭着这位安西大都护的仁慈才得以活命,所以也全是感恩戴德,那些吐谷浑将领亦是在被释放后就直接跪在地上发誓效忠了。
    只不过吐谷浑人被收编以后,对于党项人自是十分痛恨,双方间摩擦不断,要不是有沈光镇着,两边只怕早就大打出手了。
    “大都护,我等愿为先锋,明日攻城时,若是不能破城,自当提头来见。”
    不得不说当日有王师做靠山,打赢吐谷浑人,野离尘他们都有些飘了,这两日见吐谷浑人攻城未果,自是忍不住出言讥讽起来,“我等绝不像有些人,喊着效忠大都护,可是……”
    “你这党项贱种,休要搬弄是非,我们对大都护的忠心天日可鉴,若不是大都护体恤我等……”
    慕容藏不等挑衅的野离尘把话说完整,已自跳起来大骂道,“有本事的,便和我来比武,让大都护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随着他这番话,其余吐谷浑将领亦是纷纷跳起来,在他们心中当日被这些党项贱种击败实乃奇耻大辱,更何况对方乃是占了大唐王师的便宜,若不是那些河西骑士耶耶打得他们当时丧了胆,如何会输给这些党项贱种。
    拓跋平和野离尘他们自然也大怒起来,在大都护跟前,他们岂能让这些吐谷浑人抢走大都护对他们的爱护。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眼里好似能喷出火来,可是虽然骂骂咧咧得厉害,可也没人有胆子在沈光跟前主动动刀子。
    沈光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双方争吵,直到两边开始问候对方的阿娘时,方自开口喝道,“够了,都给某坐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想要在某面前挣脸面,有的是机会,等蕃贼的援兵到了,自让你们上战场分个高低。”
    “是,大都护。”
    见沈光发怒,两边立马偃旗息鼓,不过坐下后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对面,待到宴会散去后,郭子仪方自道,“主君这是故意压着他们,好叫他们把这口恶气都用在蕃贼身上。”
    “郭兄知我,算算日子,蕃贼的援兵也该快到了,否则若是城中断粮,咱们还不攻城,只怕那老贼就要起疑了。”
    “我已经派斥候越过积石山,若是蕃贼大军将至,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郭子仪点点头,这两个月新征募的士兵已经习惯了高原的气候,也是时候该和蕃贼见血厮杀了。
    ……
    “离积石城还有多远的距离。”
    结桑东则布朝身旁的将领问道,铁颜的求援信早就快马送到了逻些城,之所以一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还是当时唐军四处出击,各地告急的求援信络绎不绝。
    当他和穷桑倭儿芒这位大相弄清楚情况时,大蕃在边境的堡寨丢了大半,唐军的进兵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而且还是在冬季刚过、春雪将融,最为寒冷的时候突然兵临城下,杀了大蕃勇士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些唐军夺取堡寨后,便推到堡垒,焚毁粮草,另外以轻骑四处抄掠,抢夺边境部落的牛羊马匹,初时斩杀高过车轮的男子,掠走年轻健壮的妇女孩童,可是到了后面深入大蕃境内时,便只是杀死牲口,驱赶被击溃的部众逃亡,并未多造杀戮。
    可这对结桑东则布他们这些大臣们来说,被唐军制造的数万难民才是最麻烦的,若是换了平时大不了让这些贱民去死就行了,可眼下唐军一副气势汹汹要打灭国之战的架势,大蕃国力人口本就不如大唐,又怎么能让那数万青壮白白死掉。
    于是他们在逻些城调集各地粮草兵力,安置这批难民,并且将其编成军队,都耗费了许多的功夫和时间。
    当铁颜的求援信接二连三地送来时,他和穷桑倭儿芒还有其他大臣为了唐军的主攻方向而争吵不休,虽说他们早就知道大唐要攻打铁刃城(此乃吐蕃人对石堡城的称呼),可是自从他们夺回铁刃城后,围绕着铁刃城的争夺爆发的大战不下五次,每次都以唐军铩羽而归收场,也算是这些年大蕃对大唐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
    眼下王忠嗣一反常态,发了疯似地在春季发动这般大规模的攻势,而且还在铁刃城方向起了三座坚城,他们此前派出的军队都在那三座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坚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最后按着前线的将领们估算,想要打下这等坚城,只能出动大军长期围困。
    这三座好似钉子似的坚城就能牵扯十多万大军,更别说唐军在他们下令边境的各东岱坚壁清野后,开始源源不断地向这三座坚城增兵,运送粮秣辎重,当他离开逻些城时,动员的六十多万大军里,近五十万被派往了铁刃城和王忠嗣的二十万唐军对垒。
    而他则是亲自带着剩下的十五万大军来增援积石城,只因为大蕃同样不能失去夺自吐谷浑的九曲之地,作为大蕃的副相,结桑东则布很清楚大蕃若是丢了吐谷浑等藩属和九曲之地,国力便会大衰,到时候若是再被王忠嗣打下石堡城,那大蕃这百年来的开疆拓土之功将尽数化为乌有,付诸东流。
    想到这儿,结桑东则布叹了口气,本以为大唐朝中内斗,那位圣人会自毁长城除了王忠嗣,结果谁能想到最后结果竟是这般。
    “还有三日,中论。”
    “我们很快便要见面了,安西的沈郎。”
    结桑东则布自言自语道,说实话他原本对这位沈郎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美酒也好,音乐也好,只是让人玩物丧志的东西,可是当这个被他当成是佞臣之流的人物在孽多城阵斩了烛龙莽布支,才让他明白大唐又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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