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未走到院门旁,曹云就不敢动了,身子一颤,他将刚迈出的那一步收了回来,贴墙而立,身子抖得比上头被风吹动的柳条还厉害。
    鬼手朝院门爬去,不紧不慢地,指节时而蜷曲时而抻直,在潮湿的地面上点动着,似乎在寻找它的下一个目标。曹云看着它,惊惧的同时,脑子里却有点懵:真的见鬼了?这就是接连杀了四个人的鬼吗?它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么真实,真实到伸手可触,似乎和他想象中“鬼”的样子有那么一点不同。
    可曹云还是怕的,怎么能不怕呢?这东西杀人不眨眼,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厮倒下,再没醒过来,不是鬼,又能是什么?
    脑海中的惊涛骇浪还未平复下来,曹云忽然感觉一阵风擦身而过,扭过头时,便看到周万中笑着朝鬼手追了过去。他还笑着,那奇怪的笑容像长在了他脸上似的,从看到鬼手的那一刻起,便再未落下,仿佛挂着一张人皮面具。
    曹云惊得瑟缩了一下,眼前的这一幕太过于诡异,已经远超出他理解和承受的极限,只能眼睁睁看着周万中跟在鬼手后头,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腾腾腾”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阿弥陀佛,神仙保佑......”曹云语无伦次地念佛,腿抖得快要缠成麻花,一张脸白得像纸,可是佛还没念明白,身旁便又掠过一道风。
    周豫丰一边喊着“父亲”,一边朝周万中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周万中趴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根花柄针,这是针灸用的器具,针芒锋锐,针尖淬上了月光,亮得发白。
    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周万中眉眼弯着,看向那只旧得快要散架的五斗橱的下面。他方才看到它钻进去了,虽然绿光一闪,那东西就不见了,但他知道,它还在,同他凝视着它一般,也在静静盯着自己,目光拉扯出惊天动地的一场阴谋。
    “出来啊,臭杂种,装神弄鬼有一套,怎么了?现在怕了?怕我一针刺穿你的肚肠,把你磨粉做药?”他嘿嘿笑着,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被月光映出深深浅浅的沟壑,愈发衬得那张笑脸狰狞得可怕。
    可是橱子下面没有动静,周万中又趴低了一点,脸几乎贴着地面,眼睛眯成两条缝,里面的笑意凝成了冰。
    “不敢出来了吗?畜生就是畜生,只敢躲在犄角旮旯里,见不得天日。”
    他恶狠狠地嘟囔着,一只手捏紧花柄针,另一只手猛地推了那五斗橱一把。五斗橱晃了几晃,灰尘叫嚣着纷纷落下,将他呛得猛咳了几声,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可橱子下面依然静悄悄的,方才的晃动没有惊动那藏在下面的东西,周万中知道它潜伏在那里,用超乎寻常的理智和耐心,等待着给自己最痛的一击。
    周万中笑了几声,捏在指间的长针微微颤动着,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激动。
    高怀仁的药引子少不了各种毒虫,他跟着他学了这么久,早对处理这些毒物得心应手,两尺长的蜈蚣不是没见过,对付斑蝥、马蜂这些小虫更是不在话下。
    这一次,和以前没什么分别不是吗?因为他面对的,并非是一只索命的鬼手,而是......
    心头的负担彻底卸掉了,周万中每一寸肌肉和骨骼都放松了下来,他又将五斗橱使劲摇晃了几下,晃得它“咯吱”作响,差点就要散架归西了。
    “小乖乖,出来吧,”周万中改变了语气,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积蓄了几天的愤怒便没有那么汹涌磅礴,把胸口胀得发硬发疼了,他笑着,“出来吧,我等了你好久了。”
    “父亲,你在做什么?”周豫丰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周万中皱着眉扭头,冲儿子做了个“嘘”的手势,再次旋过头望向橱子下方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时,他觉得自己的耐心终于流失干净了,剩下的,是一腔急不可耐的冲动。
    “不愿意出来吗?”笑意从周万中脸上消失了,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双手抓握住五斗橱的边缘,将这几日堆积起来的急躁和不安集中在手心,把那口本就在勉力支撑的破橱子猛地朝前一拽。
    五斗橱轰然倾倒在周万中的脚边,掀起的灰尘朝上方腾起,化成一股淡淡的灰烟,衬得他仿佛在腾云驾雾一般。
    “父亲,你这是在做什么?”周豫丰一条腿已经跨进门槛,他不解地看向前方,一时分辨不出周万中是不是真的疯了。
    “豫丰,豫丰你知道杀人的是什么?”听到儿子的问话,周万中忽然开始狂笑不止,上气不接下气,唾沫星子从嘴角喷出,腰都因为这个笑微折了起来,像挂在天上的那弯半月,“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说是冤魂索命,说高怀仁死了十几年,还不愿意放过我,说我害死了他一家,他现在要将我们一家害死......可是你们一个个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的,没看出来这夺命的东西其实是一只蜘......”
    他忽的收住话头,脸上的笑容也在刹那间冻住了,目光却顺着身体滑下,落在自己的裆部。
    一只比手掌还要大一些的蜘蛛趴在那里,身上莹着一层绿光,遮住了头上那一对乌漆漆的眼睛。
    它真像一只手啊,一只被埋了十几年,枯得没有一丝肉的手,若非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若非他曾帮高怀仁从南边来的蛮子商人那里买过几只风干的大蜘蛛,他也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么一种毒物。它们长在湿热的丛林中,伪装成一片绿莹莹的叶子,吸引猎物,然后将锋利的毒螯刺进猎物的体内,麻痹神经,让毒液流遍猎物的全身。
    “这玩意儿厉害,被它刺一下,就会产生幻觉,大脑的紧张会加速毒素在血液中的循环,莫说小的动物和昆虫,放倒一个大活人都不在话下。”高怀仁当时看着刚买过来的几只毒蛛,搓着手激动不已,“可是风干做药用处可就大了,阿忠,你可要小心将它们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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