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碧刚要说些什么,床榻旁的窗子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天光从缝隙中漏进来,映在两人脸上,填满了每一寸惊恐和焦灼。
    一条影子立在窗外,“咯咯”冷笑了几声后,她弯下腰,从缝隙中望向床上那对惊慌失措的男女。
    “怪不得,”秀荣的嘴角拧着一个笑,没有一点的温度的笑,眼睛也是冰冷的,仿佛刚从冰天雪地中走出来,还未解冻,“呵呵,怪不得大少爷只记得她爱吃糟鱼,却忘了太太爱吃酒酿饼,原来如此啊。”
    “秀荣,念在你我姐妹一场,你可怜可怜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双碧爬到窗边,伸手去握秀荣的手,却被她有些嫌弃地躲开了。
    “我一向觉得你比我们多识了几个字,应该最是得体规矩的,没想到,你却是这家里最脏的一个,倒是我看走眼了。”秀荣的目光落在双碧敞开的衣襟上,里面透着一股子快意。
    “三姨太想要什么,不如爽快点说出来,”周豫丰却忽然平静了下来,他有条不紊地扣着胸前的扣子,又将散开的乱发在脑后束好,仿佛刚被撞破奸情的主角不是他一般,“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天黑路难行,三姨太要想赶路,可得抓紧时间了。”
    “豫丰你在说什么,秀荣她要赶什么路?”
    双碧被他这一席话弄得云里雾里,可是秀荣却没有反驳周豫丰,不仅如此,她脸上反而忽然多出了一抹愧意,罩住了那双本来还得意地闪着光的眼睛。
    “秀荣,你要离开周家?”双碧终于注意到了秀荣手中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没有扎紧的开口处,一条金链子耷拉了一半出来,被夕阳映得五光十色。
    “是,我要走,我要离开周家,”这句话秀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说完,她便哆嗦着嘴唇,看向双碧的眼睛,“你知道吗?翠微死了,就死在柴房里,他们刚发现她的尸体,这会子,老爷应该也过去了。”
    双碧捂住嘴巴,将一声惊呼极力压了下来,周豫丰也扭过头看向秀荣,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得溜圆,“二姨太她......怎么会?”
    秀荣咬着嘴唇笑,“怎么不会?你父亲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将我们都蒙在鼓里,想拉着我们做垫背,现在太太、翠微一个个的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她松开唇角,微微摇头,“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又没有杀过人,凭什么年纪轻轻就在这里等死?再说,我伺候了他这几年,拿走这些属于我的东西,也不算对不住他了......”
    “这些东西恐怕也不件件都是你的,你来这里,也只是想偷双碧的首饰罢了,”周豫丰垂下眸子,目光中的忧虑和同情掺杂在一起,“你趁乱偷走家里的东西,我并不想指摘什么,只是三姨太,现在事态还未分明,你就这样匆匆离开,怕不是太莽撞了些,何况现在镇子上并不安宁,你一个弱女子拿了这么一大包财物出去,难道就不怕......”
    秀荣用一声轻蔑的冷笑打断了他,“你们有情饮水饱,就是死也能在地底下做一对鬼鸳鸯,自然是不愿意走的,可是我有什么?”她说着将手掌摊平伸到窗内,示意双碧把积蓄的珠宝首饰交出来,“我有什么,没有这些首饰金银傍身,我还有什么?”
    “你想好了?”周豫丰喑着嗓子问了一句。
    秀荣轻一仰头,将额角的碎发掀到脑后,“少废话,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这里通报翠微的死讯,你们要不想被人发现,就痛快点,把东西拿出来。”
    闻言,周豫丰叹了口气,眼角斜向双碧,示意她把珠宝首饰拿给秀荣,双碧本就不是什么贪财之人,遂下了床,将首饰盒拿过来打开,把里面的手镯戒指等物一把抓出来,放在秀荣的手中。
    “那个呢?”秀荣把首饰塞进包袱,眼睛一斜,望向桌角处一个精致的木匣。
    “这是豫丰送我的镯子,秀荣,你行行好,就把这镯子留给我吧。”双碧眼泛泪光,声线都颤动起来。
    “算了,”秀荣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现在,它已经沉到了墙头,再过不多时,便要彻底被黑暗吞没,“姐妹一场,我就不为难你了。”
    说罢,她又看了周豫丰一眼,似是在警告他不要耍什么花招,然后,她将手里的包袱重新紧了一紧,这才扭过身,一言不发地朝院外走去。
    夕阳的光在秀荣身旁拖出一道细溜溜的影子,她在院门旁一转,不见了。
    ***
    擦肩而过的时候,穆小午和秀荣对视了一眼,她觉得秀荣的嘴唇动了一下,似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便步履匆匆地出了周家的大门,像是在逃命一般。
    “小午,她要去哪?”赵子迈看着秀荣身上背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问了一句,那包袱将秀荣的肩膀压得朝一侧斜下,像一株小树上坠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送死。”面无表情说完这两个字后,穆小午便将目光从秀荣的背影上收回来,望向哭声传来的院落,肩膀轻颤一下,嘴角一翘,溢出一丝寒意来。
    赵子迈一头雾水地看她,眼睛中好似含着水波,“知道她去送死,为何不拦住她?还有,”他眉头蹙起,字正腔圆说出自己的困惑,“还有小午,这些人在哭什么?咱们不去看看吗?”
    “翠微死了,秀荣也很快会死,这周家的人,不多日就要死绝了。”连说了三个“死”字,她的声音却依然是波澜不惊的,仿佛这一切早在她预料之中,就像青石板缝隙中长出来的那株草,一旦种下了种子,便总要发芽长大,什么也阻挡不了。
    “我不是不想救她们,”穆小午的嗓子有些喑哑,“我觉得翠微会出事,所以赶过去了,可是到头来,还是救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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