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从小就在魍山陵和谢侯府之间来回。
    他既是奈何府的小宗主,又是谢侯府的小公子。要平衡这两种身份,不露出破绽,是他一出生就要学习的事。
    谢侯府和奈何府虽然本质上都属于谢家,但是一明一暗,没有任何交集。
    他的父亲谢梅生掌管谢侯府,叔父谢方怀手握奈何府,彼此不相往来。
    若他不是强大的纯阴体,若谢欺山不是个病秧子,他们之间原本可以像父亲和叔父一样分工明确,互不干涉 在适应两种身份的过程中,他变得异常机敏,也异常善变。
    他一面觉得自己不过是谢家的一个工具,一面又觉得谢家百年荣耀只能靠他。
    偌大奈何府是谢侯府的百年心血,只不过他虽是宗主,也不能事事让他说了算。
    偏偏,他和以前那些小老头儿宗主不一样。
    他心中自有一套没人认可的善恶之道,做起事来果决又专断,引来不少阁老不满。
    萧夷陵就是其中之一。
    谢宴做宗主的时候,每年都要除去奈何府里一些沾亲带故的人,年年都除,但有谢夫人护着,他还是没把萧夷陵除掉。
    没想到最后是萧夷陵除掉了他。
    他原本想着,留下萧夷陵也无妨,萧夷陵一来武功不行,二来没有自己的势力,翻不出什么水花来。留着萧夷陵,他还能有个
    消遣时光的玩意儿。
    但是萧夷陵这个人,野心却越来越是明显。
    谢宴对奈何府没什么执着的,让谢湮做宗主,他没什么意见,但是很显然,萧夷陵正在试图架空宗主支委。若他还是宗主,自
    由一千种法子玩死萧夷陵,但是谢欺山那傻啦吧唧的,迟早得被萧夷陵给利用去了。
    现在谢湮当了奈何府的宗主,最方便的事就是用他引诱萧夷陵出来。
    萧夷陵不止管着奈何府,还得奉他们母亲的命令看护着谢湮。
    谢湮何时去见谢宴,萧夷陵一定会知道。
    谢宴跟谢湮说好了只有他们两人去父亲的墓前。
    萧夷陵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不容易等到谢宴落单——不如设下埋伏,一重埋伏不够就设十重 要最好的弓箭手,能把谢宴射成马蜂窝那种。
    不过,这事得瞒着谢湮。谢宴诡计多端,只有让谢湮出现,才能引出谢宴。
    对萧夷陵主来说,有个人,这时候不利用白不利用。
    世上应该没人比陆行焉更恨谢宴。
    不恨的话,怎么转身嫁给谢湮呢?
    “阿九,到了那日你只要保护好宗主,不要让宗主受伤就好了。”
    他特意用宗主指代谢湮。
    陆行焉听完他的计划,默默点了点头。
    果然,夷陵阁主这些年的功夫都用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事了,难怪功力没有增进。
    萧夷陵见她不语,便当她默认了。
    等到时候场面混乱,随便派出个人去伤谢湮,误导陆行焉以为是谢宴的暗箭,正好利用陆行焉去对付谢宴。一帮弓箭手,再加
    一个陆行焉,不信对付不了谢宴。
    除去谢宴,毕竟是大事,陆行焉一定是会跟谢湮商量的。
    萧夷陵料到她会告诉谢湮,拦住她说:“此事切记不要事先告诉宗主。”
    陆行焉问:“为何?”
    “宗主是宗主,他只要坐享其成。这种要操劳卖力的事,咱们当属下的做就行了。”
    萧夷陵说的这番话,正是以前谢宴当宗主时最常说的。
    那时谢宴看不惯谁,只需要动动口,就有人替他去办。
    陆行焉道:“我知道了。可是阁主如何确定当天只有谢无咎一人?”
    “呵呵,他最敬重他父亲,怎么会让人扰他父亲清净呢?他当天一定是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过去的,所以我说过了那一天,机
    会难觅。”
    萧夷陵是谢家外戚,将谢家这些人的关系都摸得很透彻。谢梅生生性良善,不喜争杀之事。谢宴其人虽善恶难辨,却十分信赖
    谢梅生。
    谢梅生去世整十二个年头,谢宴都是独自去祭拜。往年他同谢湮总是错开前往祭拜,但今年因为是第一个十二年,对谢家来
    说,十二年祭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还得兄弟二人一齐去。
    陆行焉听完萧夷陵的话,觉得可笑至极。
    难道萧夷陵这十年来,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杀谢宴吗?
    江湖上,要杀一个人是很随便的事,可是利用一个孝子对父亲的孝心去杀他,这样的人还有半点令人相信他的价值吗?
    萧夷陵见她不语,疑她是犹豫了,便试图用
    HаitаńɡShúωú.COм话术攻心:“陆九,你我所做都是为了欺山,欺山是个不会为自己谋划的人,只能
    靠我们为他开路了。”
    陆行焉默默点了点头。
    但是,她不认为谢湮需要摊这趟浑水。
    “谢侯忌日那天,公子可否不要出席?”
    若她相助谢宴,反杀夷陵阁主的包围不是难事。
    不论如何,当日少不了一场血腥,谢湮那么讨厌血腥,心底又是那么在意他的父亲,还有他那个讨人厌的弟弟,还是不要让去
    了。
    可对谢湮而言,即便是鸿门宴,也是要赴的。
    “陆九,我要去见的是我的父亲,这是他十二年祭日,是他死后最重要的日子,我不能不去。”
    陆行焉心想,是个死人,又不是活人。她也没见着爹娘最后一面,也没有很想他们。
    “小时候过生辰,谢侯府为无咎设宴,宗族里的人,江湖的人,齐聚一堂为无咎庆祝。我只能呆在别苑里听着外头笙歌的声
    音但不论当天有多忙碌,父亲总会挑时辰来陪我过岁。若父亲今年只看到无咎一个,一定会失望的。”
    陆行焉没体验过多少情亲的滋味,她只记得他爹当街打她了,她不明白谢湮怀着怎样一种情感。
    这种叫亲情的情感让她觉得很陌生,但莫名又很想拥有它。
    她从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便想着当天有自己在,还是能够保护住谢湮的。
    她练这么高的武功,正是为了保护所有人的。
    “那公子得与我寸步不离。”
    她仍有担忧若谢宴误会谢湮知道萧夷陵的计划呢?
    谢湮这么好的人,凭什么遭受那么多的误会和妒忌?
    “轻松一点,若连自己想见的人都不能见,小心翼翼地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谢湮弹走花瓣上的虫,花瓣羞涩地颤了三颤。
    陆行焉道:“可我想要公子活下去,这些花草树木一定也想公子可以每年都等陪着他们。”
    谢湮来疾青山以前,疾青山从来没有如此生机勃勃。
    谢湮清闲地坐下来,“我要一直活下去,就得无咎死。”
    陆行焉为难道:“真的没有破蛊的法子吗?”
    “谢家没了,生死蛊自然会消失。”
    可是谢家没了,意味着谢无咎和谢欺山也要消失。
    “真的没别的法子了吗?”
    “你别只向我提问我问你,我当初不过伸手扶你起来,值得你为了我摊这趟浑水吗?”
    “值与不值是我说了算的。”陆行焉道。
    谢湮也发现了,不要看这女子表面性情温和,但却有一颗冥顽不灵的心。
    陆行焉道:“也许明年,这里会长出一株和今年同样的花呢。”
    她相信,谢湮能令陆行焉自由地活到今日,也能令一朵花有第二次生命。
    他的存在令人相信“希望”二字。
    谢湮不禁也有些期待,明年能再见到其中某一朵,历经一个四季轮回的洗礼,重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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