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风和沈行止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年少时,他们与彼此分享自己的身世,约定好一人死去,另一人要为另一人报仇。
    所以沈行止知道赵行风一定会出现在赵母的葬礼上,而赵行风知道沈行止回去长辛门。
    长辛门是九大门派之首,十六年前长辛门与谢侯府达成交易,长辛门会做谢侯府的在江湖的眼睛,而谢侯府会向长辛门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卸。
    有人为利益所诱惑,有人为正义而坚守。
    沈行止的父亲沈问叶便是那坚守正义的少数人。
    沈问叶不愿同流合污,于是在一个寂静的三更天,沈问叶被毒杀,而长辛门对外宣布是沈问叶与奈何府的人有所勾结,畏罪自杀。
    谢侯府同长辛门达成长久的协议,奈何府同时收养沈问叶的遗孤沈行止。
    沈行止这样的身世,在奈何府并不少见。
    奈何府用仇恨将这些孩子浇灌成最强大的复仇者。
    沈行止回不去奈何府,一定会回长辛门报仇的。
    当年同她父亲一般坚守正义之士已被残害殆尽,如今的长辛门,几乎满门皆凶手。
    沈行止一人对战整个长辛门,结果可想而知。
    沈行止寡不敌众被俘,长辛门人将身负重伤的沈行止吊在山门前示众,意图引奈何府的同门救她。
    若无人救她,沈行止会在烈阳曝晒下断水断粮而死。
    赵行风此时已走投无路。
    如谢宴说指出,他的弱点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
    倘若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控制住自己,他宁愿自己是个由愤怒驱使的野兽。
    他知道此事不能求谢宴。
    谢宴是谢家人,他们用了几十年才将江湖摆弄成一幅满意的棋局,不论是沈行止还是他赵行风,他们连棋子都算不得。他的命是谢宴所救,一切都是谢
    宴给他的,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令谢宴前功尽弃。
    赵行风动身前往疾青山,他知道有一人一定能帮他救出沈行止的。
    沈行止的事陆行焉在疾青山也有所耳闻,不必等赵行风,她也会去救沈行止。
    可这时候,赵行风找了上来。
    赵行风是跪在她面前的。
    “师妹,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能帮我救行止,我任你处置。”
    陆行焉心道,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何况,救了沈行止一命,他却没命了,这叫怎么一回事。
    向来别人都只是把她当做对手,当做敌人,从没人在她面前求过她。
    陆行焉也不知要让赵行风拿什么来报答他,她第一次受人所求,着实有些难呢。
    她以前是个不计报酬,不计后果,有些一意孤行的人,现在尝到了教训,便不能再那样下去了。
    她想了片刻,道:“若是让你离开谢无咎,效力于我呢?”
    她行走江湖独来独往,独善其身,并不缺赵行风这样一个帮手。结果如何她并不在乎,她只是很好奇,恩义与情爱,赵行风会如何选?
    一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谢公子,一个是和他有生死之约的沈行止。赵行风陷入两难之间可是,若他选了谢公子,沈行止就会死。
    “师妹,我答应你。”
    陆行焉竟有所失望。她心里唾骂赵行风为了情爱弃恩义于不顾。
    世上的正常人,应该都会选择恩义吧。
    “救师姐,替她报仇到什么程度?”
    陆行焉抛出一个可口的诱饵。
    她是不大懂这些人的心思,但是她了解一个习武之人。
    每个习武之人,都有一颗杀戮的心。
    “灭门。”赵行风颤抖地说出这二字,好像着了魔一般。
    今日长辛门剩下的人,都是踩着沈行止父亲的尸身上位的,他们害死沈行止的父亲,还想害死沈行止。
    那些亲手伤人的,出谋划策的,冷眼旁观的,都是凶手。
    “我明白了。”
    她明知道赵行风
    HаitаńɡShúωú.COм来找她帮忙是对谢宴莫大的背叛,后果不堪设想,她会心生恻隐。可是一想到当初她像个傻子一样带着他们一路从破云山到西昌,他们
    联手骗她时,就注定他们要承担后果。只不过,现在她是扮演惩罚他们的角色。
    他们可以欺她骗她,却不能要求她既往不咎。
    陆行焉道:“等你默念过一百遍静心音,不再想要灭门时我们便出发去救师姐。”
    灭长辛门是一件大事。先不说失败,若是成了,则会给奈何府引来大麻烦。
    谢湮听闻,觉得她真是不可思议。
    但陆行焉素来只有一张温和的面目,单从外表来看,看不出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要有多疯狂才会去灭满门的人。
    “师姐是我的亲师姐,我若放任她不顾,又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有什么区别?”
    谢湮不清楚江湖事,但他知道一点:“你以奈何府的名义灭了长辛门,谢侯府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怕他们。”
    她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只有世人怕她的份。
    “你太自大了!”
    她外表再柔和,内里的一切,都是跟着谢宴学的。谢宴是她少年时唯一的标尺,说她像谢宴,也是理所应当。
    看着动怒的谢湮,陆行焉想起萧声声说谢湮从小就被关在没有自由的四壁墙中。
    谢侯府需要他乖乖呆在那四壁墙中,他就呆在四壁墙里面。
    谢侯府需要他扮演谢宴,他就穿上谢宴的衣服,学着谢宴开朗的模样。
    谢侯府需要他扮演奈何府宗主,他就戴上面具,放弃自己的真面目。
    她在奈何府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呢?命运是道枷锁,将他们囚在屠夫之女、侯门弃子的名义下,若是他们自己都不想挣脱枷锁,他人都爱莫能助。
    陆行焉道:“公子,若你也叛逆一回呢?你都要娶我了,其它的事,也应该试一试。”
    若由他下令灭长辛门,奈何府会引江湖众怒,届时江湖各派请谢侯府主持公道,若谢侯府若要稳定人心,必得想出法子对付奈何府。
    让谢侯府对付奈何府,犹如自断臂膀。
    “你真是”
    “我查过的,长辛门剩下的都是坏人。我只杀坏人。”
    谢湮思忖,陆行焉所作,并不全是坏处。
    若是奈何府真的和谢侯府对立了呢?不只是从表面上对立,而是从根源上对立,断个干净。
    谢门之所以多年势盛,是祖上下的血咒,依靠双生子在一明一暗中,分别掌控谢侯府和奈何府,左右江湖命势。
    若是,谢门鼎盛不复呢?
    只要破了谢门的命,是否双生子就能从生死蛊的诅咒中解脱?
    谢无咎,他也希望如此吧。
    谢湮从轮椅上站起来,走到陆行焉身前。
    当他站起来时,身量会带来一定的压迫感。但是陆行焉无视这压迫感。
    她武功太高了,高到她可以轻易无视天下男子。
    除了奈何府里的宗主,她没怕过任何男人。
    她对他的怕来源于那张面具带来的压迫性,面具被她亲手劈碎,她也就不怕她了。
    谢湮绕过陆行焉,走到窗台前,他一手扶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景色:“就按你所想的去做吧,不论什么后果,我们一起承担。”
    他是欣赏、喜欢陆行焉的。这是一种出自同类的欣赏,和情爱没有半点关系。
    他和陆行焉应当是这样的同类。
    他们都受着命运和谢无咎的欺压。然而比起自己的懦弱,陆行焉不止不会妥协,还会反抗。
    命运这东西,真的太玄妙,甚至称得上精彩。当年,是谢湮的善意让陆行焉的傲骨不灭,多年后,她这份傲骨又鼓舞了谢湮,令他终于有勇气,真正地
    离开那个关着他的小院子,做出反抗。
    陆行焉毕竟是个女子,遇上这样的男子跟她说一番这样的话,心中难免生出别样的情绪。只是,这个男子已经有他要保护的人了。
    她心中生出一种酸涩的情绪来,何时,也能有人像谢湮呵护着萧声声那样,呵护着她呢?
    她也不是非常喜欢打打杀杀的,只是她一个人在江湖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若不靠着自己的武功,只怕会被人捏成了齑粉,骨头都不剩。
    他看着谢湮的背影,难免地会想到另一个人来。
    她想,谢湮从小被关在宅子里,不得自由,但是那个人,他便自由了吗?
    他们只是被关在不同形式的牢笼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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