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后。
    洛阳城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原本还准备看一场好戏的食客,纷纷躲雨回了家。眨眨眼的功夫,喧闹嘈杂的街道就变得异常冷清,被尘土掩盖的青石板,经过春雨的洗刷泛起一层黝黑的亮光。
    宁十偷偷喝了一壶酒,咧着嘴一直在那儿傻笑。
    “臭小子,姑姑早跟你说了,你还小,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会醉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孟八九长吁短叹,“看,现在醉了吧。”
    “姑姑,我没醉,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宁十抓起酒杯,昂头就倒进了嘴中,一抓一倒间,洒了四分之三。
    “你这也算干了?”孟八九小口慢悠悠饮了一杯,吧嗒一下嘴感叹道,“运气真好,喝酒都能遇着送上门的剑。”
    “快了。”
    “快了。”
    “马上就够九千九了。”孟八九不断的喃喃自语,眉眼弯成了桃花,好看极了。
    “姑姑,干嘛非要找这些有名有号的剑啊,九千九不少,可真放开了吃,对于您也不是啥难事儿吧。”宁十摇头晃脑的问,这话憋在他心里好久了。
    “不一样的。”孟八九使劲摇头,“剑跟剑不一样的,那些没名号没故事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铁条,哪里能称作是剑。姑姑修的可是剑仙,不是铁仙,心要诚,不可弄虚作假的,一把都不成,否则这天下早就剑仙如江河之鲤,多如牛毛了。”
    二人推杯换盏,少有的放纵。
    宁十小小年纪,没想到竟是个酒鬼,一只手拄着脸颊,一只手胡乱的够着酒杯。够着之后就是一口豪饮,饮完深吸一口气,然后还轻轻舔舔嘴唇,似乎是在品这杏花酒的味道,嘴里不时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
    楼外的春雨。
    越下越急。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砖瓦屋檐间,滴落下来,溅起一捧水花。
    落花楼的小二已经昏昏欲睡,可宁十跟他姑姑还在兴头上,他喝到酒高兴,他姑姑吃到剑更高兴。此时,连下酒菜都懒得吃了,晃着酒杯就着窗外的雨,一盅酒,一口便能饮个一干二净,饮完拿起酒壶晃了晃竟已是酒去壶空。
    “来人。”
    宁十歪了歪脑袋,少有的高嗓门。
    “上酒。”
    喊完之后,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对面的孟八九,嘴角一撇,手指由一变二。
    “两壶。”
    刚喊完,小二还没来得及跑过来,他就使劲拍起了桌子:“怎么还不上酒,不想混了吗,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宁十,我姑姑叫孟八九,剑门的食剑人,小心把你们的剑全都给折断吃掉,快上酒!”
    “快!”
    “上!”
    “酒!”
    宁十使劲拍打着桌子,大喊大叫。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少年,喝了酒竟然如此张狂,把孟八九都给逗乐了,只是歪着脑袋呵呵的笑,隐约间露出两个酒窝,不时频频点头:“这才是我剑门的弟子嘛,有个性,够张狂。臭小子,姑姑以前错怪你了,你能学剑的,敢喝酒就能学剑,没理由学不会的。咱剑门要出两位剑仙,姑姑我先成,你跟上。”
    “光耀宗门啊。”
    “一门两剑仙,听着就吓人……”
    宁十别看喝醉了,但只要听到剑这个字,立马就回神儿:“我才不要学剑呢,我不学,就是不学,我也不喊你师傅,我就要喊你姑姑,永远喊你姑姑,姑姑,姑姑。”
    酒足饭饱。
    孟八九起身,招呼来一位小二:“取两把伞。”
    落花楼外的雨,越下越急,雨滴不大,但是如针丝般,打在脸上还有些刺痛。街道上灰沉沉的,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笼照射出些许昏暗的火光,视线极差,十米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宁十跟孟八九,一人打着一把青竹梗梅花面的油纸伞,漫步走入雨中。
    落花楼能住宿,但是孟八九不愿在此处落脚,而且她还存着一些期许:“这洛阳的剑修,应该还有些勇气的。”
    “毕竟是神都啊。”
    “总不能全都是缩头乌龟吧。”
    “我坐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里,你们不愿意现身,那我就走到黑夜里。月黑风高杀人夜,多好的意境,多充足的条件。”
    孟八九领着宁十,望了望喜鹊桥,然后沿着永宁街一路向西。连通城北与城南的长街,原本应该充斥着小摊小贩,还有各种走街串巷的闲杂人等。平日里这儿的喧闹声、争吵声、嬉戏声、吆喝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此时。
    寂寥深沉,静的可怕。
    宁十摇晃着身子,很显然还没有醒酒,雨水很快就打湿了衣裳,头发也没能幸免,可就算是冰凉的春雨都没能让宁十清醒过来。
    “姑姑,我的酒呢?你怎么全都洒在空中了?”宁十喃喃自语,“这酒不好喝,不香,也不甜。小二,快换酒,换你们家最好的酒,找我姑姑,找我姑姑要银子,我姑姑是孟……八九……”
    一排破旧招牌的阴影中。
    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毡帽压的极低,遮住脸颊,只露出口鼻。
    这群人的目光从孟八九出现后便再没有离开过她的喉咙,而孟八九,一如既往的目不斜视,一手打着伞,一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踱步而行。
    “呕!”
    宁十忽然弯了弯腰,直接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连眼泪跟鼻涕都吐出来了。
    孟八九站在路中央,耐心的等待宁十吐完,隐藏在道旁阴影中的毡帽剑修,逐渐显现身形,腰间用黑布裹着的利刃缓慢出鞘。
    远处的石桥上。
    两位老人持剑远望。
    “师哥,那人便是孟八九?”为首的老姆沉声道。
    “师妹,流云不该擅自拿走鹿耳剑,以后要严加管教。”一旁的老头叹了口气,“论修为,论剑境,你我没半分胜她的把握,传说她早已是八荒境的半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传说毕竟是传说,也可以是吹嘘,宗门的蝶尾子母剑威力无穷,再加上如此多的帮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若是在春堂剑会上提着她的人头登台,定会名震四海。”老姆眼眸晶亮,“如此,也算不枉一世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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