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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王劝知道马县令将自己比作放浪形骸,喜爱嗑药,裸奔和女装的魏晋狂士,还煞有介事的感慨一番,肯定会暗地里咒骂一声,然后在书法上做点手脚再送过去。
    不过现在王劝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阎公之上,虽然没有靠上都督阎伯屿这棵参天巨木,之前马县令和一众学子恭敬的态度看出阎公大儒在洪州上的影响力不逊他人。
    马县令和衙役已经撤去,剩下士子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目光注视着始作俑者离去的背影,暗自握紧拳头。
    吃了暗亏,梁子算是结下了。
    落日殷红。
    金色的光芒洒满了青石板长街,老人拄杖行走时有节奏的叩打声回荡在耳边。王劝与阎伯隶同时保持了沉默。
    两人偶读在等待开口的机会,最后还是阎伯隶先打破沉默的局面。
    “世侄,下次前来能否换个方式,老夫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惊喜折腾。”
    世侄?
    王劝愣了一下,停驻了脚步,一脸惊讶的愣在原地。对于笑意盈盈的慈祥长者,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而阎伯隶非常欣赏对方的惊讶。开门见山的说道,“老夫年轻时曾是与你父亲同批赴京赶考的书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后来分别也书信不断,不过福畴兄留在京城做官,而我选择教书育人这条路。只是后来断了书信联系,算如今已是十几年之久。”
    王劝想起自己刚才还指着人骂老匹夫,连忙作揖谢罪,“某不知阎公乃家父好友,方才一时心直口快,还请恕罪。”
    阎伯隶到底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听到方才还舌战群儒的棒槌此时却有模有样的学人作揖,哈哈大笑,不禁打趣说道,“怎么了,方才还不是挥斥方遒的骂阎某老匹夫,还说死战到底不退一步才是大唐男儿的本色,此时怎么就怂了?”
    见阎伯隶并未生气,王劝贴上前去,笑嘻嘻的说道,“某听说君子无礼,是庶人也;庶人无礼,是禽兽也。世侄都被人江南士子当做不同礼仪的蛮夷了,若是再对阎老无礼,怕是连禽兽都不如。”
    “哼,油嘴滑舌,王家书香世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谄媚之徒。”
    虽然语带责备,但阎伯隶却并不生气。王劝见状自然趁热打铁,“假如能哄得阎老心情愉悦,原谅在下之前的冒犯,这个谄媚之徒我也乐得接受。”
    阎伯隶语气一转,温和的问道,“福畴兄最近可好?”
    “说实话,家父现在不太好……”
    王劝叹了一口气,小声的说道,“兄长王勃病逝,暂时葬在洪都城外,家父被贬交趾。王家如今境地,不算太好。”
    “王才子……病逝了?”
    阎伯隶愣了一下,显然这个噩耗超乎他的想象,没想到王家的大才居然英年早逝,不禁叹息一声。
    “哎,天妒英才呐。”
    阎伯隶神情伤悲,一时之间没法接受噩耗。
    而晾在一边的吴子章见两人相见如故,不禁轻轻咳嗽一声。
    沉浸在伤春悲秋中的阎伯隶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忘了介绍身边人,说道,“哦对了,这位是兄长阎伯屿的女婿,吴子章。”
    吴子章恭敬的说道,“吴某见过阁下,方才那一手游龙走凤的书法,四句圣人之言,王兄真是让某开了眼界啊。”
    嘴角挂着笑意,话说得好听,但吴子章却打心底的看不起王劝。
    长相谈吐,行为举止,粗俗不堪。偏偏这棒槌不知打哪听来四句圣言,哄得阎老心花怒放,但心中与周思秦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没说出口。
    四句圣言绝对是抄袭而来,只是还没找到出处。
    而王劝看着面前风流倜傥的读书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吴子章,原本滕王阁聚会上试图坑自己兄长的阴险小人,温和儒雅的面孔,鲜衣怒马的身影背后,谁知道再打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或许桃花眼眸的背后,居心险恶。
    王劝眯起眼睛,假惺惺的恭维,“哪里哪里,王某不过是没读过书的粗人,比不起吴公子过目不忘的本事。”
    “哈哈哈哈,承让承让。”
    吴子章脸上笑意相迎,心中却对这个粗人充满不屑。
    “世侄,三天后初九,滕王阁上举行宴会,届时你也前来一趟,如何?老夫还想将世侄介绍给洪都文人雅士。”
    吴子章神情古怪,看着面前的阎老,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不是都已经约定了,滕王阁宴会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专场么?现在让王劝过来抢风头,到底算几个意思?
    相谈甚欢的两人并未理睬第三者的感受,眼见目的已经达到,王劝一口应承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哼,虚伪,你小子刚才跋扈劲怎么没了?再说这里没有外人,你给老夫说道说道,你到底如何想出脍炙人口的四句?”
    阎伯隶心痒难耐,又不好意思不耻下问,只好旁敲侧击的问问,回去再翻遍古籍,也要找到出处。
    “灵光一闪而已,不算佳作。”
    王劝故作羞赧,“谦虚”的说道,“不过是随手一挥,阎老不必太过细问。”
    然后他就被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得心中发毛。
    “灵光一闪?简直胡闹,你可知这四句平庸之辈究其一生,也写不出来!”
    阎伯隶终于忍不住了,对这位不在乎的后生一番敲打,“真是暴殄天物!”
    王劝没有生气,反而叹息一声,缓缓说道,“阎老可知,七月中旬,有彗星起于东井星,指向北河,扫过中台星指向文昌宫斗魁,之后二十九日时,便是吐蕃入侵迭州。然后青、徐等州海水泛滥,又下大雨,淹没五千家住户。”
    阎伯隶一愣,摇摇头,这些事情他确实不知。
    灯影,桨声。
    洪都城慢慢拖入了黑夜。
    王劝望着拍碎在涟漪中的一抹夕阳,缓缓说道,“在下并非浪费才华,只恨自己胸中无武略,未能安邦定国。只恨自己未能身居高位,为天下百姓带来安定繁荣。阎老,倘若写一首诗能定乾坤,四海升平。某愿写千千万万首,让这大唐千秋流转,万世太平!但现实呢?实干兴邦,空谈误国,文采有何用?能安定天下苍生,某愿做一辈子不识字的武夫!”
    重生回唐,王劝不是来做一个抄诗抄词换名声的空谈之辈。
    他要踏踏实实的做大事!
    愿做一辈子不识字的武夫!
    这番震耳发聩的言论,让阎伯隶无话可说,最后苦笑摇头。
    这棒槌,着实有趣。
    虽知是歪理,阎伯隶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点。
    “没想到老夫说教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你一个毛头小子给说教一番,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改日再会。”
    “再会。”
    望着长堤柳岸远去的身影,吴子章不解的问道,“阎公此举是为何?届时朱长史,吴司马都在,这般粗俗之人若是去了宴会闹出笑话,折了阎家的脸面,不太好吧。”
    后天是吴子章的专场,他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尤其是一个不可控的棒槌。
    “休得胡言!”
    阎伯隶转过头,反问道,“子章,朽木可雕,白玉有暇。你到现在还认为对方就是粗鄙之徒?
    吴子章把心一横,直接豁出去了。
    “阎公是有心栽培么?某不服,论才华,谈吐,品相,哪点不如莽夫?就因为一句不知从何摘抄而来的诗文?还是刚才那番可笑言论?文不能安家治国,又凭什么说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就算他有那么点才,也是有才无德!”
    阎伯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了吴子章一眼,眼神里满是失望。
    一直有心培养的接班人,却在这瞬间原形毕露。
    从小众星拱月,早就了吴子章穆中无人的高傲性格。
    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让阎伯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拄着拐杖,叹息一声。
    君子温润如玉,海纳百川。
    小人反是。
    “子章。”
    接下来阎伯隶说出话,让吴子章愣在原地,心久久不能平。
    “爱人者,人恒爱之。”
    “妒人者,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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