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布满血丝,继续说道:“当时你皇祖母正巧也有了身孕,跟那女子的产期相近,你皇祖父不想我成为一个连玉碟都上不了的孩子,便跟皇后商量,对外宣称她怀的是双胞胎,将我记到她的膝下。”
    “皇后气不过,自然不肯答应,但你皇祖父向她承诺,等我入宫之后,便立刻册封当时已经八岁的大皇子为太子,并让其入朝听政。为了这些,皇后咬牙忍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女子……也就是你的亲祖母,竟然早产了,我提前来到了这世上。”
    恭亲王说道这里轻笑一声,眼中带着一抹讥讽,看向荣郡王。
    “为了让我顺利入宫,你皇祖父做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荣郡王怔怔的站在原地,对他说的这些话尚且来不及消化,哪还还有空去想这些。
    恭亲王似乎也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双目放空喃喃说道:“他给皇后端了一碗药,让她催产,立刻把腹中尚未足月的孩子生下来!”
    “皇后不肯,被他生生将那碗药灌了下去,当天就诞下一名男婴,还因此伤了身子,从那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所以!她怎么可能喜欢我!怎么可能将我视如己出!怎么可能容忍我坐上皇位!抢了属于她的孩子的一切!”
    恭亲王双目赤红,健全的右臂在空中胡乱的挥舞。
    “你皇祖父自以为是对我好,却不知道我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母后的孩子,她对珩王百般宠爱,对我却冷若冰霜!当着外人的面对我和蔼可亲,背地里却连一个笑脸都不曾给我!”
    “多少次我半夜醒来,看到她面色阴寒的坐在我床边,双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样看着我,我有多害怕多惊慌!”
    那些幼年时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现在想起仍旧觉得恐慌难安。
    恭亲王走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口茶,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强压下去,尽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再次转过身来。
    “为了弥补皇后,珩王一生下来,你皇祖父便给他赐了封号,立他为王,并且按照之前承诺的,册立大皇子为太子,让他入朝听政。”
    “可是天不遂人愿,大皇子二十三岁那年不慎离世,太子之位再次空悬。”
    “外人不知内情,均以为皇后共育有三子,大皇子,珩王,和我。大皇子离世,按长幼之分,我便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朝官们纷纷请命,欲让先帝立我为太子。”
    “我当时虽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却知道皇后对我有多么厌恶痛恨,如果要在珩王和我之前选一个人立为太子,她绝对会选择珩王而不是我。如果我阻碍了珩王的太子之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除掉我!所以外面立我为太子的呼声越大,我的处境就越危险。”
    “我整日担惊受怕,小心翼翼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心中也曾想过,是不是我真的当了太子,登上了皇位,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可是有一日……我无意中听到皇后和先帝起了争执,知道了当年的所有事实真相,我便明白……我是注定当不了太子,坐不上皇位的!”
    “因为我根本不是皇后的孩子!若是真的将她逼急了,她定会玉石俱焚将所有的事都揭露出来!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我的身份,都会知道先帝竟然爱慕一个寡妇,还与这寡妇生了孩子带到了宫里!”
    “这对皇室而言是多大的耻辱?那些御史言官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当上太子坐上皇位?到那时不仅皇后厌弃我,全天下人都会厌弃我!我永远都要被打上寡妇之子的印记,永远都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
    “所以当我知道皇后打算在狩猎场安排猛兽袭击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躲,还顺势将那猛兽引到了珩王身边,然后做出自己救了他的样子!”
    “不仅如此,我还买通了当时的太医,将原本可以保住的手臂彻底废了!如此一来即便先帝有心,也不可能再让我做太子,而珩王因此对我感恩戴德,皇后虽然仍旧对我不喜,却也没有再为难过我。”
    “所有这些……与珩王根本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直到现在都把我当做亲兄长!把你当做亲侄子!而他之所以对你好,也不是因为他抢了你的皇位要补偿你!而是他记得我当年救了他一命,记得我为他丢了一条手臂的恩情!”
    “你现在得来的一切,无论是可以四处行走随意进京的特权,还是金银玉器古玩珠宝各种赏赐,那都是我算计来的!若真要说起谁欠了谁的,那也是咱们恭王府欠了他的,他从未欠过咱们什么!”
    恭亲王一口气将当年事全部说完,荣郡王陷入一片纷乱难以回神。
    他恨了珩王这么多年,恨他抢了父王的皇位,恨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恨他总是摆出一副和蔼慈善的面孔惺惺作态,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那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又算什么?自己为了夺回皇位做的那些准备又算什么?
    原本是拨乱反正,现在却成了阴谋造反?
    荣郡王伸手捂住了脸,神情痛苦不堪。
    恭亲王伸手按住他的肩,稍稍用力:“二郎,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去跟陛下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
    “原谅?”
    荣郡王松开手,嗤笑一声:父王,从古至今,那些造反失败的,您见过哪个有好下场的?哪个帝王会容忍一个反过他的人活在这世上?”
    恭亲王神情沉重,却仍旧目光坚定:“你只管去给陛下认错,父王会有办法保你平安的,相信父王!”
    “不,来不及了……”
    荣郡王转过身,伸手抚上早已做好的那身龙袍。
    “从我逃离梁安的那一刻起,就全都来不及了……您所谓的办法,也不过是用您的命来换我的命而已。”
    恭亲王眸光微沉,神情凝重。
    的确,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只有他用自己的命去换,陛下才有可能念在当年的恩情,放过他的二郎,放过恭亲王府。
    好在他已经老了,又是个身残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可二郎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年华等着他去过,身为他的父亲,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呢。
    恭亲王正打算再劝说几句,荣郡王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抚着那龙袍道:“既然已经错了,那不如就将错就错吧!人生在世,碌碌无为有什么意思,不如放手搏一把!”
    “二郎!”
    恭亲王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你疯了吗?恭亲王府已经被陛下掌控了,你这是想害死府里所有的人吗?你母妃还在府中,你的弟弟妹妹也还在里面啊!”
    荣郡王似有一瞬的犹豫,但下一刻却挣开了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照顾好王爷,让他在这里好生休息!”
    他对守在门口的护卫说道。
    护卫点头应诺,恭亲王便被困在了这屋子里,再也没能踏出去一步。
    第170章
    庆元三十二年,荣郡王秦枢于封地奉阳身披龙袍自立为王,其父恭亲王劝说无果,于其登基当日自缢于城中。
    顺帝大怒,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派兵讨伐。
    秦枢借地势之便,弃奉阳而直攻京城,终因兵力悬殊,被擒于梁安成外数百里处,登基三日便落下王座,成为阶下之囚。
    随着秦枢被擒,梁安顾家的恶行也大白于天下,知府及县令等人与秦枢勾结一事亦被挖出。
    齐铮奉命协同刑部,兵部,以及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亲自押解秦枢回京,核查案情。
    秦枢于狱中对谋反一事始终闭口不提,唯有提到梁安顾家灭门惨案,及当地县令之死时才冷笑出声。
    “县令和顾家都是死在叶氏手里,你们抓不到姓叶的就想把罪名都安在我头上?一群酒馕饭袋!”
    齐铮没有作声,抬手让人将一名男子带了进来。
    这人衣衫褴褛,瘦得几乎脱了形,但还是能认出正是顾家的少爷顾浩珉。
    顾浩珉瑟缩着被人推进牢中,低着头不敢看人。
    “顾少爷,”齐铮指了指秦枢以及另外几个跟他同时被提审的犯人,“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在这些人里吗?”
    顾浩珉这才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从左至右看了过去,当看到秦枢时登时双目圆睁:“是他!就是他!那个兵器是他给我的!他骗我说那是什么古墓里出来的,让我帮他去打听古墓里流失出来的其他兵器的图纸!”
    他说着用力抓住了身边一个官差的衣袖:“大人!大人你们信我!真的是他!我就是再丧心病狂,也做不出弑父戕弟的事啊!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是他陷害我!”
    官差一脸厌恶的推了他一把,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好好说话!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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