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女人的话掷地有声。宴厅里安静几秒,客人们一片哗然。
    “她,她难道是唐世语?”
    “唐世语?啊,就是唐家那个嫁出国十几年再没回来露一面的女儿?”
    “你们听见了吗,她刚刚说唐染是她的女儿哎。”
    “怎么可能?唐染不是唐世新的私生女吗?”
    “等等。按照唐染的年龄还有唐世语出国的时间,好像真的有可能!”
    “所以唐染不是什么私生女,而是唐世语出国前生下的女儿?天哪……”
    纷纷的议论声里,杭老太太脸色铁青。
    踩着那些话声和视线,一身艳红的唐世语目不斜视地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停下。“将近二十年没见了,母亲。”唐世语露出透着凌厉的淡笑,“在威吓小辈方面,您的气势还真是不减当年。”
    杭薇面色几变,最后定格时仍旧复杂:“所以你今天回来,就是专程来找我雪恨的?”
    “哈哈,那怎么会?我如果真要浪费这种时间,那就不会这么多年再没回国看您一眼了。”
    “那你一定要挑现在这个场合――”
    “我从小就不识礼数不分场合,您该知道的。”唐世语淡淡打断,“更何况,您为了家族利益无所顾忌不择手段,不惜做出用死婴换走我亲生女儿、骗我心灰意冷远渡国外的事情,现在却跟我要求场合分寸――您不觉得自己的嘴脸有些无耻了吗?”
    “唐世语,”杭老太太声音一沉,“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吗!”
    “母亲?哈哈哈……”唐世语笑起来,“这可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了。”
    “你放肆!”
    杭薇手里的拐杖重重一敲。
    宴厅里蓦地安静。
    唐世语敛去笑意。她淡淡垂眼,望着面前已经苍老再不复当年的老太太。这样盯了许久,她垂眼,轻嗤笑了声。
    “刚刚进来时那样喊,是怕我太久不在,他们已经忘了我是什么人了。但事实上,我们母女的情分――假如有过的话――那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断了。”
    “……”
    杭老太太身形一僵,握着拐杖的手用力到微微发颤。
    说完那句话,唐世语似乎已经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她施施然地偏了偏头,瞥向旁边被唐家的保镖队团团围住的骆湛和唐染。
    停了两秒,唐世语摆摆手:“麻烦让让路,把我女儿和我准女婿放出来。”
    保镖队为难地看向僵着身影的杭薇。
    唐世语笑了下:“看她也没用,你们围着的是我女儿――再不放人,我要报警了。我们天.朝的出警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保镖队被女人那笑里藏刀的眼神一震,纷纷迟疑地让出出路。
    包围圈里的骆湛此时已经从意外里镇定回神,他没有多言,第一时间护着唐染快速向门外走。
    唐染懵然地看着那个和自己相像的、气场强大的女人,有点想停下来说什么。
    骆湛察觉,犹豫之后还是一边走一边轻揉了揉女孩头发,然后他低下头靠近她耳边:“这里不合适,先出去再说,好不好?”
    “……嗯。”唐染回神,轻点头。
    见唐染和骆湛从身旁快步走过,杭薇回过神,她紧攥着拐杖,声音带上些嘶哑:“唐世语,你现在这样带走她,唐家要付出多可怕的代价、你考虑过吗?”
    唐世语笑,轻飘飘地问:“我为什么要考虑那种事情?”
    杭薇一僵。
    唐世语慵懒扫过这偌大宴厅和那些表情复杂的客人们:“我当然知道,用不了多久,所有和唐家有关的负.面.消.息都会传出去,闹得沸沸扬扬。骆家撤资,他们的依附势力不会留下;船要沉了,中立者也会跟着离场;暗地里觊觎唐家占着的这块蛋糕的敌人更不少……”
    “你明知道这一切,那你还要这样做!”杭薇咬牙切齿地问。“唐家可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就没有半点恻隐之心?!”
    “……”
    唐世语的脸上,最后一点笑意在这句话后被彻底冰封。
    她冷冷地望着杭薇:“当年逼走蓝景谦、拿死婴骗我时,你但凡有半点恻隐之心,也不会落到今天田地。”
    “你到底还是记恨那件事。”
    “我不该记恨?还是说杭女士你期待所有受你伤害的人都能成为轻易原谅的圣人?”
    “就算你恨我,你就真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把唐家逼到死路上?”
    唐世语蓦然轻笑:“这就算做得绝了?可我还没做到最绝呢。”
    杭薇皱眉:“你什么意思?”
    “……”
    唐世语扣起墨镜,慵懒地往前倾身。
    到杭薇耳边花白的发旁时,唐世语停下,红唇微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
    “!”
    杭薇身影狠狠地颤了一下。
    下一秒,她惊恐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唐世语,嘴唇都按捺不住哆嗦起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可太久了,”唐世语施施然将墨镜扣回脸上,声音清凉,“母亲。”
    唐世语转身,摘了皮手套的那只手懒抬了下:“不用送,也不要再打扰我的女儿。不然……这个秘密我未必还能再守这么多年哦。”
    望着那道高挑凌厉的艳红背影,杭薇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尽数褪去。
    .
    在“有心人士”的帮助下,骆、唐两家多年纠葛和当年真相的相关传闻不胫而走。
    唐家丑闻尽出,骆家和附属势力从唐家所有企业全面撤资,抛售股份。
    一夜之间,唐家集团股价暴跌。
    远在国外的蓝景谦尽管在听闻国内变动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连夜往回赶,但囿于长途航程,等他到国内时,最高的那一潮浪头俨然已经过去了。
    蓝景谦在唐染的疗养院里扑了空,只得又乘上去往k市骆家的专车。
    他留在国内的生活助理第一次见他们性子清冷温润的蓝总这样一副被触了逆鳞的冷面,战战兢兢地汇报这两天国内天翻地覆的变化。
    蓝景谦不耐听下去,皱着眉打断:“来龙去脉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小染现在确实已经在骆家了是吗?”
    “是,蓝总。”
    “她如何从唐家出来的?”
    “骆家小少爷去唐家给小染办的生日宴上闹了一场……”
    “杭薇那个性格,肯这样轻易放人?”
    “唐家没放,”助理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蓝景谦,“但是,唐家的唐世语突然露面,自称、自称是小染的母亲,把人接走了。”
    蓝景谦猛地一僵。
    不知道过去多久,男人才震惊而复杂地回过头:“你说,谁?”
    “唐世语。”助理声音更轻。
    “……”蓝景谦放在西裤膝上的手指慢慢捏紧,“那她呢。”
    “哎?”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助理犹豫了下,挠挠脖子:“也在骆家。”蓝景谦僵了几秒,眼神里露出从未有过的复杂颓然,他倚进车座里,垂下眼去,没再说话。
    四个小时后。骆家。
    主楼餐厅内的气氛异常诡异。
    长桌主位上是空的――骆敬远说是要逼自己那个好不容易回国一趟的不孝子尽孝,不顾儿媳对与准亲家会面的强烈渴望,拉着骆清塘和毕晴颜就去隔壁省骆家的度假区了。
    骆小少爷作为招致所有“麻烦”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被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骆家。
    但骆湛自己显然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
    长餐桌旁,蓝景谦和唐世语隔空对视。已经和母亲熟悉了一整天的唐染就坐在唐世语手边,她头一回和父母两人同桌吃饭,还是有点拘谨不安,切牛排的动作都格外小心。
    她的另一侧,骆湛倒是丝毫不受那边眼神交战的影响。
    他利落地将自己这边的牛排切成丁块,便端起餐盘替换掉唐染面前的那一份。
    唐染原本正竖耳听着身侧的动静,顺便魂游天外,此时见面前餐盘调换,她顺着本能茫然抬眼。
    “你再这样心不在焉地切下去,就该切成牛肉酱了。”骆湛懒洋洋地将唐染原本的牛排盘放到自己面前,然后才抬眼,似笑非笑,“先好好吃饭,别三心二意的,小心再噎着。”
    唐染被骆湛逗红了脸,乖巧点头:“好。”
    被话声拉过注意力,唐世语托着脸颊侧过眼睛看这一幕。
    盯了两秒,她撑着脸,眼神慵懒地落到对面蓝景谦身上:“喂。”
    蓝景谦手里的刀叉一停。
    一两秒后,他无声抬眼:“?”
    唐世语朝身侧歪了歪头:“小染的性格跟我一点都不像,这么安静听话还容易脸红――难道是像了你吗?”
    蓝景谦:“。”
    唐世语遗憾地瞧着唐染:“像那么一个闷葫芦有什么好的,你可别再像他了。以后妈妈陪着你。”
    唐染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蓝景谦一眼,还是轻声答应了:“好。”
    唐世语眼睛一亮,忍不住伸手想去捏小姑娘的脸颊:“我们小染真可爱。”
    可惜还没得逞,她眼前的小姑娘就突然连人带椅子往远离她的方向挪走了五公分。
    唐世语:“……”
    唐世语不爽地抬头,对上椅子后面一双更不爽的少年人漆黑的眼眸。
    对视一两秒后,唐世语开口:“不要以为我那时候承认你是我的准女婿,你就真的是了。”
    骆湛垂着眼,把餐盘重新挪到唐染面前,刀叉放回女孩手中:“我不需要你或者他承认。”
    唐世语轻眯起眼。
    “还有,”骆湛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你们要打一架都没关系,但别耽误小姑娘吃晚餐。”
    “……”
    唐世语沉默几秒,气笑了。
    她转回脸,看向对面的蓝景谦:“回国的飞机上我听骆家那位姓林的管家说了不少事情――这小少爷好像还是你朋友?”
    蓝景谦一默。
    唐世语:“那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蓝景谦继续沉默。
    唐世语等了一会儿就皱起眉,不耐地咕哝:“十句等不到你一句,果然还是那个闷葫芦的性子。”
    唐世语话说完,她收在旁边小储物架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唐世语瞥了一眼,眼神停留两秒后,她就直接抬手挂断了。
    唐世语转回身。安静几秒后,她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唐染问:“小染,不如妈妈带你去环游世界吧,每个国家住一两年,看不同的风景认识不同的人――怎么样?”
    “不可以。”
    “不行。”
    两个男声同时开口,一个清冷一个懒散。
    唐世语不爽地看两个狗男人:“为什么不行?”
    蓝景谦说完就沉默了。
    骆湛倒是没在乎什么,给唐染递上陪牛排的冰镇小饮品:“染染要读大学,没时间。”
    唐染认同地点点头。
    唐世语意外地问:“你明年准备考大学?我听说过国内高考很难,你没问题吗?”
    唐染轻声说:“失明的时候我也每天都有上盲文课,那些落下的知识,骆骆会帮我补习的。”
    唐世语不信任地看向骆湛:“他?他给你补习能行吗?”
    唐染连忙开口:“骆骆很厉害的,他14岁就进k大少年班了。店长他们都说他是天才,特别特别聪明!”
    唐世语愣了下。
    唐染以为她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知道了,”唐世语回过神,莞尔一笑,“你怎么那么维护他?女孩子要矜持点才行。”
    这话刚落,骆湛狐疑抬眸。桌对面的蓝景谦更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唐世语。
    唐世语被两个狗男人盯得心虚两秒,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矜持也行。”
    红了脸儿的唐染忍不住弯下眼。
    眼见气氛难得和谐,唐世语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唐世语瞥过去。
    沉默两秒,她面上笑意淡去。
    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长桌对面,蓝景谦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放下后似乎无意地问:“催这么急,你丈夫的电话?”
    唐世语嘴角微动,几秒后她轻嗤了声:“姐姐单身。”
    “――”蓝景谦搭在桌布上的手指蓦地抽动了下。面上平静的面具碎裂开,他愕然抬眼。
    唐世语却没看他。
    她伸手一划,接通了电话。她本想拿到耳边,只是犹豫之后,她还是按了免提。
    手机里很快响起一个另外三人都不陌生的男声:“小语。”
    “我记得我说过,”唐世语语气慵懒地打断,“不希望唐家的任何人再联系我了。”
    “……”
    电话里沉默许久,唐世新轻叹了声:“我知道,你还是怪我。”
    “别乱扣帽子啊,哥哥。”唐世语凉凉地笑,“我可没说过要怪你。”
    “那你为什么连我都不肯见了呢?”
    “不怪你和肯见你,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罢了。毕竟前面十几年没见,你和我不都活得好好的?”
    唐世新再次沉默。
    这一次,唐世语却没耐心等他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挂电话了。”
    “等等。”唐世新喊住她,“母亲病了,病得很重……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唐世语眼神动了动。
    须臾后,她轻笑起来:“现在知道了,又如何?”
    “你,不准备回来看看她吗?”
    “我为什么要看她?”
    “不管她做过什么,她毕竟养了我们二十多年,也照顾这个家照顾了这么多年。”
    唐世语沉默两秒,蓦地轻嗤:“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你还能把她当亲生母亲一样啊……你还真是个大孝子。”
    “――!”
    这话一出,餐厅里另外三人震住,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意外的神情。
    唐世语却好像丝毫不在乎自己刚刚扔了个什么炸弹,她倚回椅子柔软的真皮靠背上:“我和唐家情分已断,十多年前我就说过这话了。事到如今你们也没必要再找我。”
    唐世新叹气:“她这次怒火攻心,医生说她未必熬得过去,这样你也不肯再见她一面?”
    “再见一面做什么?加快她怒火攻心的速度?”
    这嘲弄让唐世新微沉下声:“小语。”
    “你不用再劝我了。”唐世语也冷下语气,“我不是圣人,我的女儿病了十多年我都没能见到,全是拜她所赐。我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尽仁尽义。”
    “……”
    “还有,如果你这样反复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顺着我和小染的关系向蓝景谦或者骆湛求助,那大可不必――唐家这种腐到根里的树,早该倒了。我想没人比他们更迫切地看到这一幕。”
    “……”
    久久的沉默以后,唐世新再次叹声:“我知道了。”
    “嗯,那就挂电话吧。”
    “那天晚上我恰巧离开,没能见到你,我很遗憾啊,小语。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唐染是我唯一的外甥女,这些年虽然迫于母亲强势,但我从没为难过她――所以带她再出来见我一面,好吗?”
    “……”
    唐世语第一次露出迟疑。
    她和唐世新兄妹至亲,曾经有过多深厚的感情没人能懂。听见唐世新这样低声下气地对她说话,她很难反驳或者再冷嘲热讽。
    可她又知道,如果答应下来那就对唐染太不公平。
    就在唐世语难得犹豫的时候,一个脚步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
    骆湛陪唐染安安静静地吃完晚餐,此时起身,不疾不徐地绕过桌椅,停到唐世语身旁。
    他垂手,修长的指节勾起唐世语的手机。
    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唐世新疑惑道:“小语,你现在是在骆家吧,开了免提吗?声音有点空。”
    “唐叔叔好算计。”骆湛冷淡开口。
    对面一愣:“骆湛?”
    骆湛轻嗤:“嗯。”
    “你怎么……”
    “你是知道染染最心软吧,知道她会体谅母亲夹在中间的为难。只要攻克了她,我和我背后的骆家只听她的话――所以你才故意提出这样的要求。”
    唐世语蓦地回神,表情一紧。
    手机里的声音在沉默之后有些恼怒:“你怎么能这样猜疑我呢,骆湛,这么些年我对唐染――”
    “你确实没有主动对染染做出什么伤害,这我知道。”
    骆湛懒洋洋地打断他。
    “你只是旁观而已,对吧?”
    唐世新辩解:“我在唐家没有那样大的权力质疑我母亲的话,有些事情我也想帮,但我力不从心。”
    骆湛笑起来,眼神寒凉:“是么。可我听着,怎么那么虚伪呢。”
    “……”
    “既然当初力不从心,那现在也不要勉力而行了,唐叔叔。”
    “骆湛,你――”
    “看在你没伤害过染染的份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以后有任何事情,不要找唐世……”骆湛一顿,犹豫地看了下唐染,改口,“不要找唐阿姨,更别打扰染染。”
    骆湛说完,抬手揉了揉肩颈。
    顺势低下头时,他眼底藏住一点冰冷至极的情绪:“骆家现在只是离场而已――别逼它站到你们对面去。”
    唐世新僵住,半晌才不甘地问:“这将近二十年的两家情分,你们真的不管不顾?”
    “从最开始就不是情分,是债。”骆湛垂眸沉声,“你们唐家,这才刚开始还给她而已。”
    “……”
    骆湛再无兴趣,搁下手机,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转身,准备回到唐染身边。
    只是走出去一两步,他又停住,反身回来。单手撑在长桌桌沿上,骆湛看着手机界面,俯低了身。
    “差点忘了说。这些年染染经历的这一切,杭薇罪无可恕,所以她不配被原谅或者被同情。至于你。”
    少年人侧颜凌厉,眼神薄凉冷淡――
    “旁观者或许无罪,但绝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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