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被扶了起来,她依旧紧紧地盯着陆姑姑:“姑姑,今天你要放过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这么多年,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姑姑你陪着我,阿锦不想失去姑姑,阿锦愿意侍奉你,直至你终老,好不好……”
    陆姑姑的眼睛红了,可是没有一滴眼泪出来。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陆锦刚刚被打的地方:“疼不疼?”
    陆锦闭着眼摇摇头。
    陆姑姑露出一个苦笑:“阿锦,你是个好孩子。从你懂事开始,你就是个好孩子,你从不会抱怨,也不会认输。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真正的好好照顾着你。”
    陆锦一直在摇头:“没关系……没关系……姑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把这里的一切都放开吧……”
    长公主肩胛的伤已经溢出许多血,可是听着陆锦的话,她依旧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强撑着大骂:“陆锦!你疯了是不是!到现在了,你还要孝顺听话吗!?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她曾经连你都想杀,你知不知道!你只是她利用报仇的工具!你不是很聪明吗,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傻!?你不希望她有事,她可是一门心思的要我们死!”
    陆锦看了长公主一眼,还没等她发话,陆姑姑却笑了。
    “阿锦,她说的没错,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再这样孝顺我。毕竟,当初虞意这个臭小子要带你走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要杀了你。”
    陆锦呆在那里,没有说话。
    陆姑姑舒了一口气,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悠然道:“阿锦,你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是从我决定训练你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报仇的第一步。虞意那个混账东西知道了这些,竟然要带你走……”陆姑姑伸手捏住陆锦的下巴:“可是你是一手训练出来的人,我怎么能让你跟他走?当时我就想,如果你真的跟他走了,那些杀手,就会收到‘杀无赦’的指令。好在后来,傅承宣将你带了回来。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没有在虞意那里陷入情网,却和傅承宣那个混小子渐生情愫,你浪费了我对你的心血,不过没关系,你没有用了,我可以亲自来……”
    虞衡的呼吸有些急促:“妖妇,你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给你儿子报仇?”
    陆姑姑大笑出声,她走到虞衡面前,眼中有嗜血的光芒:“是,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要给我的孩子报仇,他……就是死在你们的手上……你提醒了我,你是不是很在意你的姐姐?我很清楚,一刀解决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们互相看着对方,一点一点的死。”
    虞衡的目光一厉:“你要做什么?”
    陆姑姑却没有想再和他们废话下去,转身走向了边上的几只大坛子。
    他们这才发现,冷宫中当真准备了不少这样的大坛子。就在陆姑姑打破第一坛的时候,虞衡的脸色变了——这里面,是火油……
    整个冷宫都遍布了火油,难闻的味道让人窒息,那小小的烛火被陆姑姑拿在了手里,这一刻,她的脸上有释然的笑:“就让我们,在这里解脱吧……”
    “不要——”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了过来,已经醒过来的吴王和虞意正在奋力的解着绳索,然而已经晚了,当烛火从陆姑姑手中脱落的那一刻,火舌在火油的浇灌下,一路舔过地板,舔上木柱,顷刻间,周围已经被火海包围!
    陆锦拼命的摇头,拼命的喊着陆姑姑,可是陆姑姑仿佛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笑声淹没在这片火势之中,很快,火就烧到了虞衡这边。
    千钧一发之刻,虞衡挣脱了绳索,起身跳出,陆姑姑目光一厉,抬手就要反抗,可是虞衡这一次没有留情,劈手夺过陆姑姑手里的匕首,以一个极度狠厉的招式将刺向陆姑姑的左肩。
    “清儿!”虞意转身回去帮吴王解开绳索,转身回来帮虞衡松绑。
    “救皇姐!”虞衡的绳索解了一般,已经被他的暴力挣开,不等虞意反应过来,他已经去给长公主松绑。
    虞意转身为陆锦松绑,陆锦的手臂受了伤,后肩的伤口也早已经溢血,此刻陷入了虚弱中。
    她一直死死的盯着陆姑姑的方向:“娘……救娘出去……安宴哥哥,救救我娘……”
    虞意狠下心将陆锦打横抱起,而在火势旺盛的中央,吴王已经把陆姑姑抱在怀里,两个人就那样跌坐在地上。
    陆姑姑的伤口同样流出血,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要逃跑的动作。
    陆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在虞意抱着她离开的时候,她腥红的一双眼死死的看着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娘!逃啊!快逃啊!逃啊……”
    那一刻,陆姑姑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些嗜血张狂的神情,反而恢复到了从前那个平凡妇人的模样。
    吴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面容十分的安宁,而她则是看着被抱离火场的陆锦,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
    阿锦,这一世,我不配做你的母亲。即便来世,我也没有资格来补偿你,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条件,为你的来世换一个真正疼爱你的母亲。往后的日子,娘希望你好好的生活下去……
    冷宫的位置偏远,就算起火,确定位置再赶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等到巡逻的侍卫被惊动,大批的宫人赶来,救治公主,护驾之时,殿中的大火已经烧了一大半了。
    虞意的头发凌乱,隐隐有一些烧焦的味道,可是他脱下衣服包住了怀中的女人,让她毫发无伤,静静的昏睡过去。
    隆嘉六年,冷宫大火,起因不详。后有相师起卦,大喜,道此火乃大吉之兆。
    半月后,梁军大败。又以傅少将骁勇善战,连斩敌军三将人头,悬于军营之中,陈军士气大振,所向披靡!
    虞衡身为帝王,与将帅的不同之处在于,战争的过程对他来说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胜还是战败的结果。当捷报传来,还是在短短半月就得到捷报的前提下,足以令满朝欣喜,龙心大悦。对傅氏虎将的赞美之声又一次达到一个制高点。
    朝堂之上,虞衡连说三声“好”,大家心中都清楚,如今傅少将军在战场上立了功勋,册封赏赐,只是时间问题。
    而令众人疑惑不解的是,一直以来虽然低调,却也不是行踪全无的吴王,忽然就被宣称出门游历,其子虞意继承爵位。而后,世上再难寻得吴王踪影。更加奇怪的是,原本是宣称要辅助造出战车用以陈军作战的陆博士,一脸消失在众人眼中半个月之久。
    后有传闻,据说是陆博士在此期间,身体不适,竟几次昏倒,使得战车的计划夭折,令皇上十分不悦,一连半月闭门不出。傅少将军爱妻如命,在陈军没有战车辅助的情况下,以一敌百,奋勇杀敌,将己功抵爱妻之过。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战事未定,就连向来张扬的长公主,也老老实实的在府中呆了半个月,未曾见到人影。
    傅家军回城在即,御书房中,虞衡抬手揉了揉肩,望向面前站着的蔡泽。
    “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蔡泽躬身答道:“吴王和陆……陆清的尸体,在陆博士的要求下,已经做出处理。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段日子,陆博士都在绥国公府休养,太医确诊,的确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当日陆博士情绪过于激动,又连连负伤,太医说孩子能保住,实乃万幸!”
    虞衡沉着脸:“事情的原委,已经清清楚楚的确定过,不会再有变了吗?”
    蔡泽笃定道:“臣愿以性命担保,鲁国的清夫人早已经被宣告病逝。清夫人是来到大陈之后,被江南陆家收留,陆博士是江南陆家大夫人的正房嫡女。因陆家遭逢不幸,清夫人带着陆博士逃出,为了报仇,方才告诉陆博士,抢夺天工秘录之人,就是陆家的杀父仇人。”
    “而后,陆夫人更是告诉陆博士,天宫秘录极有可能就在陈国宫中,让陆博士误以为自己的仇人便是皇族中人。所幸陆博士很快明白这是一场误会,却又碍于陆夫人的养育之恩,不愿对其下手。长公主的确是一早明白了个中真相,但因为同情陆博士,给了她一个选择。陆博士难以抉择,才会有了后面的种种因由。”
    虞衡思忖了许久,方才幽幽道:“如此说来,清夫人的确是鲁国的皇妃,但陆锦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并非至亲,却也因为养育之恩无法下手,即便被利用也存有恻隐之心,这个陆锦,倒也有情有义。”
    蔡泽沉默片刻,忽然道:“长公主抱恙在身,未能进宫请命,只能让微臣代为转告,长公主希望皇上能饶过陆博士,她愿意代替皇上监督陆博士的一言一行,倘若在此之后,陆博士还有任何可疑之举,不必皇上多说,长公主也会亲自处置!”
    说到长公主的时候,虞衡的脸色明显的柔和了几分。这半个月,他也在休养生息,同时调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吴王的确是深爱清夫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之所以清夫人能弄到那些人手,熟悉皇宫,都是吴王的帮助。
    可是到了最后一步,清夫人选择玉石俱焚,吴王也死心相随。虞意虽然有偏帮之嫌,但是到了最后,若是没有他拼死相救,他们都会死在火场中。
    让他继承爵位,并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因为吴王生前,处在这个位置,也只是个逍遥王爷的角色。况且若是真的处置了虞意,才会引起众人对吴王的各种揣测,这件事情,事关长公主和当年的事情,虞衡不想公诸于世。
    傅家的确骁勇善战,如今傅承宣是少年虎将,有傅家忠心守护大陈,他也能放心许多。
    如此说来,放过陆锦一条命,不是不可以。
    “蔡泽,有关天工秘录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传说?陆锦是陆家的传人,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蔡泽淡淡一笑:“臣也并非万能,不是什么事情都知晓。至于陆博士,皇上若是好奇,何不亲自问她?其实臣以为,即便陆博士不懂,凭她的真才实学,同样能为大陈建造出最厉害的武器!但若是皇上需要,微臣愿意效犬马之劳,继续为皇上寻找这本旷世奇书。”
    虞衡却是笑了,他摆摆手:“罢了,朕也苦了你许多年。这件事情……缓一缓吧……”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朕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想不到被人绑一绑,踹两脚,一连半个月都不对劲儿,看来往后不能这样想了,还是锻炼锻炼身子,保命要紧,否则,就算当真有一日得到什么宝贝,也没那个命来享。”
    蔡泽正色道:“吾王万岁。”
    虞衡忽然大笑,这一笑,笑得一旁的大太监顿感压力——尼玛现在怎么全都辣么会拍马屁!?还要他们这些专业拍马三十年的怎么活!w(°Д°)w
    ……
    甘州。
    晨间的山中带着一些冬日特有的凉意,被人为踩出来的一条山路上甚至都有些白霜,银心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不好走的山路,转过头对陆锦道:“少夫人,我看这路不好走,咱们还是稍后再去看吧,这地方建了又不会跑,到是您,这样上上下下的,要是被滑倒,奴婢不好向少爷交代啊……”
    陆锦的怀中单手抱着一个白色的骨灰坛,她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一只手被吊着,另外一边的后肩受伤,可是仰起头看着山上的目光,却是格外的坚定:“不必。走吧。”
    “不必什么?银心说什么你听不懂吗?”男人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银心面露喜色,转过头,果然就看到一身戎装的傅承宣翻身下马。
    陆锦神色一怔,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望过去,忽然就觉得眼前的景物一个旋转,她整个人都被打横抱起。好在傅承宣这个动作虽然有些暴力,但是抱起她的时候是万分的小心。
    男人风尘仆仆赶来的凛冽气息夹杂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让陆锦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他。
    他回来了。
    傅承宣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怀中的人,在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直直的抱着她往山上走。银心这一次不发话了,赶紧跟着上山。
    “放我下来吧……”陆锦能感觉到他日夜兼程的疲惫,但是此时此刻,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山上走的力量却透着一股无言的坚持。
    “不想让我直接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就闭嘴!”傅承宣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继续抱着她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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