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真的能跑得掉吗?
    在这一息之间,萧博扬,方凌青,谢行止,等人忍不住扪心自问。
    威压之前,就连谢行止攥紧剑柄的手,也忍不住汗湿了掌心。
    一错眼的功夫,李判断然一声轻喝,终于唤回了他们的思绪。
    “跑!”
    就算跑不掉,也要试试!!别忘了他们所肩负着的任务。
    刹那间,楚桐徵猛然回神。
    对,他们的任务!!他们的任务是争取尽可能多的信息,传回给数部弟子!!与始元帝尊的每一次交手,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于是,在这情况下,连同乔晚在内,所有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冲了出去!!
    跑!跑得越远越好!!
    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跑得头晕眼花。
    但身上好像黏着一块儿重重的,黏糊糊的,黑暗的,象征死亡的阴影。
    天穹上,男人也动了,他每动一次,就出现在距离上一次十几丈远的地方。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比一次快,距离也一次比一次远。
    “太慢了。”男人微微叹了口气,顺手破开了附近一个敢死队弟子的头颅。
    在那一瞬间,这弟子咬紧了牙,手腕上玉镯中的信息如同他的鲜血,喷涌而出,传送到了彼端的留影像上!
    这是第一个师兄。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速度慢了些的师兄师姐,几乎全都殒命在了男人手上,几乎在殒命之前,全都调动了全身残存的灵力,将这些宝贵的信息传送到了数部弟子,传送到了齐非道等人面前!!
    方凌青跌跌撞撞地跑着,一边抽空甩出灵x,努力拽住身后慢了半拍的其他弟子!!
    “往这儿跑,”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危机关头,裴春争竟然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跑,少年一边儿跑,一边“砰砰砰”地向后甩出防御性的阵法!!
    楚桐徵转动着眼,惊愕地问:“你?!”
    裴春争抿紧了唇,默不吭声。
    他从来都不像当什么魔君,他当魔君就是为了找到乔晚,为了舅舅。
    只有马怀真等人知道,在裴春争当魔君的这段时间里,他暗中保护了不少修士。
    裴春争咬牙,从手腕上解下了发带,顺手将这长发束在了脑后,窄袖劲腰,几乎又成了当初那个昆山的少年小师弟。
    渐渐地,有些队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死能为其他同袍拖延些时间。
    于是,在死之前,无数的法宝如同飞舞的雪花一样尽数拍了出来!!他们豁尽全力传送信息,然后自爆,只求拖延始元帝尊脚步一瞬。
    然而,他们连一瞬的拖延甚至都做不到。
    男人杀人,瞬移,杀下一个,然后不断赶往下下一个。
    在这杀戮开始的同时,北域的留影像立即被一条又一条,如海的信息流给刷屏了!!
    “怎么样,有结果吗?”马怀真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天幕上移开急急忙忙地驱动轮椅,面色绷得像钢板,冷硬地问。
    齐非道喉口干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看着这数千数修,阵修,法修,剑修一起分析后的结果。
    青年露出个艰难的苦笑,催动功法导致年华急速衰减,一头黑发成了华发,垂落在脸侧。
    “……有……”
    什么结果?
    他们分析出来,这位始元帝尊只有两招。
    一招是这瞬移。
    另一招就是他的手中的灵力。
    干干净净,毫不花哨,甚至叫他们解析的可能都没有。
    马怀真僵硬在原地。
    在出发之前,他们安排了无数阵修,剑修,数修,法修,就是期望能从始元帝尊的招式中找到漏洞。
    但现在,这一切都显得无比可笑。
    他只有快和强,除此之外,不借助任何法术,剑术。
    他自己就是天生的杀器,没有任何漏洞和缺陷的杀器。
    无数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前仆后继地自爆丹田,死在了男人面前,只求拖延他一瞬的脚步。
    被这爆炸的气劲掀翻出去,萧博扬喷出一口鲜血,青年来不及胆怯和畏惧,眉头皱得紧紧的,全神贯注,调动灵力,运转功法。
    他能拦住他一瞬!!他的绝对时间一定能拦住他一瞬!!
    灵力自指尖疯狂流转,功法开始运作了。
    萧博扬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身形脚步蓦地慢了下来,停住了。
    他……他做到了?
    萧博扬一怔。
    眼前倒映出骤然放慢了的一切,放慢了的乔晚,谢行止,方凌青……
    放慢了的始元帝尊。
    男人的脚步顿住,手还保持在停留在半空的模样。
    萧博扬的眼中清楚地倒映出对方的模样,男人他突然歪着脑袋,又露出个了温和的笑。
    这笑容不谛于一场诡异而恐怖的噩梦。
    宛如一道惊雷劈下,萧博扬怔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一个瞬移,闪身到了他面前。
    始元帝尊微笑,他轻轻抬起手指,只这轻轻一点,萧博扬立刻吐血被击飞了十几丈远,踉踉跄跄,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没人能叫时间停滞。”始元帝尊淡淡地说,“能叫时间停滞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速度。”
    “让我来教你。”男人谆谆教导,“速度越快,你的时间就越慢。”
    “你太慢了。”
    他伸出手,比了个姿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行止一步踏出,玄铁重剑一挡,浩浩荡荡,如巍峨高山般的剑意,在男人的威压之下,被一寸一寸,轻轻松松碾碎成了齑粉。
    青年高彻清朗的风姿全无,额头青筋暴起,朝后怒吼:“撤!!”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冷不防地划开半步,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突然挡在了所有人面前,与谢行止并肩拦在了男人面前!
    陆辟寒。
    “陆师兄?!”萧博扬失声惊叫。
    “后撤。”陆辟寒冷冷道,悍然迎向了不远处的男人!一句话没说完就“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他身体病弱,站在始元帝尊面前,直面这威压,不亚于一种酷刑,仿佛筋脉被寸寸碾断,比任何人忍得都要艰辛。
    面前猝不及防地多出两个小的,令他的脚步暂缓了一瞬。
    “修真界多了很多年轻的后辈。”始元帝尊赞许地说,眼神却很冷漠,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陆辟寒垂着眼,不去看对方,手中长剑却在出招的那一刹那,剑刃被人徒手按住了。
    一身青衣,面容清峻的中年修士,挡在了他面前,沉稳有力地将陆辟寒手中的剑拨了回去。
    陆辟寒顿住,愕然,旋即认出来这是李判。
    “前……咳咳……前辈……咳咳……“
    肺宛如撕裂了一般,口中接二连三地涌出鲜血,陆辟寒咳得面色狰狞,太阳穴青筋暴起。
    “退后。”
    李判沉声,拔出剑。
    那从未出鞘的乌鞘巨剑,被抛向了天空。剑气荡开,一瞬清明,涤荡四周的魔氛。
    始元帝尊定住了脚步,“是你。”
    “你是……”他迟疑了一瞬,”法修?”
    “你要拦住我?”始元帝尊微微一笑,好奇地看着他,沉吟,“我记得,你是跟在不惑身边的。”
    李判没有搭理始元帝尊,双剑出鞘,白色小鞘与乌鞘巨剑,同时飞旋而出!映照远处赤色的大漠,一轮落日缓缓降下。
    剑光彩如锦虹,直上云霄。
    乔晚记得,法修的守招,是难得的以攻代守,处处杀招,以雷霆手段威逼对手不敢侵犯。
    在这须臾之间,剑意如龙,立时逼退了男人半步,对于这样浩然的剑气,始元帝尊觉得自己也必须报以尊重。
    于是,他苍白瘦削的五指,轻轻虚空中一点,伸出手,突然信手拈了个灵子,灵子被压缩得密度极其的小,在强大的引力面前,四周的沙子如旋涡般飞快地环绕在了他身前,竖起了一面高墙。
    受这引力牵引,这些沙子都被吸引到了这个密度极小的灵子面前,轰隆一声,挡住了这道意图破开苍穹的浩然一剑。
    反冲的气流逼得李判,竖起不赦死,往后急退了数步,喷出一口鲜血!
    凝视着面前这衣衫褴褛的魔域帝王,李判顿了顿,克制地阖上眼。
    就在刚刚,他亲手护住了身后的小的,眼睁睁目睹着孟广泽的离去。
    他活着已经很累了,为了朋友,为了当初志同道合的誓言,怀揣着一颗澄清天下的丹心,他一个人守着空无一人的太平书院走了很久,走遍五湖四海,泛舟沧海,就是为了招揽弟子,重启书院。
    如今火种已经埋下,不平书院重新建立了起来,乔晚也有了孟广泽昔日的模样。
    今天,这儿就是他旅途的终点,李判就清楚地认识到,早在几百年前,他就该死在这儿的。
    六百年前,他带兵留守在北域,而孟广泽带着三千多名学生奔赴了魔域。
    他的学生都死在了这儿。
    顿了顿,李判睁开了冷峻的眼,他仿佛看到了地面上无数亡魂,那些笑嘻嘻的小崽子站在他面前,喊他“李长老。”
    将眸底那些深沉的心绪一一收敛,李判竖起“不赦死”,并拢二指在剑刃上一滑。
    鲜血顺着血槽蜿蜒流下。
    他只是去赴一场未竟之约。
    不是不平书院的未竟之约,而是独属于太平书院的约定。
    今日,太平书院的一切都将在此埋葬。
    畅快饮饱了热血的不赦死既出,血洒如雨!义无反顾的一剑朝始元帝尊拦腰掣去!!
    这一战,只持续了三招。
    三招之后,李判全身脱力,踉跄跪倒在地上。
    他输了。
    看着地面,李判平静地想。
    但他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乔晚他们跑出去了,这就够了。
    始元帝尊神情略微专注了点儿,抬手将手中的灵子丢下,眼看着这灵子即将砸落在男人清瘦的脊背上之际!!
    突然一道身影冷不防地横亘在了两人当中,拦在了李判面前,替李判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师……师叔……”那人转头,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身上的绿衣宛如杨柳般弯折下了腰。
    “绿腰?”李判一愣。
    “师叔,”那个身绿衣,活泼灵动的小姑娘,露出个笑,用这瘦弱的身躯,悍然迎向了始元帝尊的攻势,“师叔当初救了我,我会被师叔战死到最后一刻的。”
    她想起,那个夏天,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干裂的黄土,聒噪的蝉鸣,蔫蔫的草。
    她蹲在土堆上尿尿的时候。
    那老头儿笑眯眯地招招手:“妮妮,在这儿撒尿啊,来,到爷爷这儿来。”
    在那恶心的手伸入她衣襟,她挣脱不开的时候。
    她听到了一声剑鸣。
    纷纷扬扬的红雨下,那老头儿缓缓地倒了下去,右手还放在裤腰带上,露出了干瘪皱巴的东西,他的脑袋咕噜噜滚出去了老远。
    她想到了那双白色的沾了点儿泥和血的布履,和一身青布衣。
    一个冷峻中年修士,站在她面前,背后背着把白鞘小剑,手里提着把乌鞘的巨剑,手里那把乌鞘巨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
    ——“后来。”绿腰郑重地说,“李师叔将那老头儿一剑斩杀。”
    ——又一剑剁了那老头儿的东西,走到了小姑娘面前,蹲下身,替小姑娘穿好了衣服,牵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不赦死’出鞘。”绿腰微微笑了笑。
    始元帝尊错愕道:“这谁?”
    然后又看向李判,谨慎地问:“这是你的学生?她死了,要我帮你吗?”
    男人露出个体贴温柔的笑,伸出手指,又是一招手,手中魔气一股向着李判,一股向着绿腰,将绿腰的尸身给紧紧包裹住。
    李判立刻认出,这眼见着就是要强行催化绿腰尸身,叫他们两人入魔化为行尸傀儡之兆!
    目睹绿腰死在自己面前,李判什么也没说。
    “铮——”嗡然一身剑鸣。
    “不赦死”脱鞘而出,一剑将少女尸身半边脖子都砍了下来。
    这一剑,不仅将绿腰半截脖子砍了下来,也将始元帝尊强行催化她入魔的意图砍了下来。
    这回始元帝尊是真正被震了一下。
    李判平静地动了动指尖,剑尖也跟着动了动,神情依旧冷峻,只有微微颤抖的手似乎出卖了他的内心。
    不赦死,宛如一把审判之剑,高悬在自己脑门上。
    不宥刑常出鞘,不赦死不出鞘,一出鞘,势必是杀招。
    他闭眼。
    在众人睁大的目光中,伸出手,翻下了手掌,掌心对着天空,一点一点地往下压。
    每往下压一寸,剑尖就往下一寸。
    最终,剑尖落在了他头顶,在输给始元帝尊之后,不愿入魔,这个傲气的男人以一种极其悲壮而惨烈的方式,将自己从中劈成了两半!!
    剑尖落下的那一瞬,切开了丹田,强大的威压裹挟着爆破时的气流,荡开,始元帝尊站立的地面自内而外爆冲出巨型的坑洞!
    看着面前这纷纷扬扬的尘埃灰烬,始元帝尊动了动手指,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叹息了一声,“又弄脏了,本来就够破了。”
    还在往外冲的乔晚,在听到这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时,似有所觉地回眸一看,顿时悲痛地大呼了一声。
    “前辈!!”
    气血翻涌间,双目赤红!拎着剑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回去!
    跑?跑什么跑?!
    这样的逃跑除了瓦解自己内心的勇气,还有什么用?!既然跑不出去不如放手一搏!
    就这样,陆辟寒目眦欲裂地看着乔晚突然一个刹车,又调头不管不顾地扑了回去!!
    “乔晚!!”
    就在陆辟寒被气得面色铁青,吐血不止之际,一道光华璀璨的金光骤然而落,拦腰将乔晚一把抱住。
    “乔晚。”妙法身形一转,迅速将她放下,往后一推。
    抬眼迎向了远处伫立着的人影,厉喝道:“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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