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对于卫仲道的表现很满意,这个年轻人或许心性不够沉稳,但脑子却还算灵活。
    更重要的是,相当识时务。
    若卫仲道坚持不允,那他实际上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
    杀了他固然不难,可这除了给西凉系添麻烦外一无是处。
    将火药桶的事嫁祸给卫仲道当然也行,但如此拙劣的伎俩根本不可能说服得了那些世家和党人。
    他们确实是先贤最坚定的拥戴者,但在玩弄权术和阴谋上面,他们显然没有遵从先贤教义所弘扬的诚实守信。
    他们中的许多人,远比黄巾帮太平道的信徒更擅长歪曲事实,编造有利于自身的故事。
    利益,在很多时候是凌驾于信仰之上的。
    作为世家的代表,弘农杨氏如同一棵参天大树,在汉国根深蒂固,就连董卓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哪怕占了理,轻易也难撼动他。
    所以李儒需要刀。
    而卫仲道,就是那把刀。
    被人当成棋子的感受绝对不好,自己子嗣险些被人炸成灰的仇也足以令同党反目。
    李儒有理由相信,明知是无中生有,河东卫家也会将整件事情做实。
    他们的实力自然比不得弘农杨氏,可在河东一带颇有威望,也是有数的豪强。
    由他们来攻伐,远比西凉系人马的效果要好上十倍、百倍。
    扳倒杨彪虽然不太可能,但他却势必会因此而在某些方面对西凉系做出让步,这便是李儒想要达到的目的。
    回屋之后,他仔细将思路理了理,随后铺纸提笔,将自己的谋划写了下来。
    不等墨迹干,他就将纸装入了信笺中,用火漆封了口。
    怀揣着这封信,他又独自从后门出了旅驿。
    那里只有几名普通的六扇门巡捕和内卫番子,以他的身份,自然无人阻拦。
    待走得远了些,他方才取出木哨,吹了几声。
    过得片刻,天空中降下了一只鹰,它眼神锐利,翅膀上的羽毛犹如剑刃般竖着,喙像匕首似的。
    这是西凉的苍鹰,只有最有胆识和毅力的西凉勇士才能够驯服。
    李儒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几下它的脑袋,随后将信件封到了它背上的行囊里。
    “去吧,尽快送到大人手中。”
    这苍鹰仿佛能够听明白他的话,甩了甩脑袋,仰天鸣叫了两声,旋即扇动翅膀,直冲天际。
    目送着它远去,李儒又不紧不慢地走回了旅驿。
    这次稍稍麻烦了些,守门的护卫先查验了腰牌,才放他进去。
    但从始至终,也没人过问他外出究竟做了什么。
    这些护卫还不够格,而有资格询问的人全都不在场。
    回了屋,他没有再纠结早上的事情,和衣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羽灵卫来喊他,他才醒来。
    推开房门,太阳已经落了山,院子里也点起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把。
    “李大人,洛神捕,睡得忘了时辰,叫你们久等了。”
    眼见李元芳和洛风都在门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
    随后,他又看向了另一边的刘贤。
    “原来刘大人也在,真是失礼了…”
    “李大人言重了,一路车马劳顿,休息休息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刘贤笑得很眯起了眼,慈眉善目。
    洛风撇了撇嘴,对于刘贤这近乎谄媚的做法嗤之以鼻。
    李儒却没法对他不客气,当即冲他道了谢,随后跟着三人往外走。
    晚宴自然也是在安平坊内,这里护卫严密,且百姓较少,不易出岔子。
    掌勺的均是从商业街最高档的酒楼内请来的大厨,平日里难得亲自下场,今夜却是各个都摩拳擦掌,想在汉国使臣和诸位高官面前露上一手。
    宴请的场所,原本是洛城中有名的塔楼,经过精心布置,最顶上的那层已成了不亚于红袖苑般富丽堂皇的所在。
    但考虑到是国事,只请了宫廷里的乐师抚琴,却是没有姑娘。
    而不论是李儒还是卫仲道,此时此刻也都没有沉醉于温柔乡之中的兴致。
    他们各怀着心思,随着李元芳等人缓步登上了塔楼最高的那一层。
    见惯了大场面的两人自然没有因为房间内的摆设而表露出什么惊讶,但对于早早在房内等候的那人,他们却不得不重视。
    能够在如此场合下独自先候着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李元芳的瞳孔骤然一缩。
    虽早就知道晚宴之时来俊臣会参加,他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烦躁的情绪。
    正是眼前这个男人,将狄仁杰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又令曾经辉煌的六扇门逐渐走向没落。
    “别激动,悠着点。”
    洛风轻拉了一下李元芳,示意他冷静。
    沈归在旁边适时地介绍道:“这就是内卫的督主,来俊臣。”
    洛风自打加入六扇门至今,还从未亲见过来俊臣,她担心他并不认识对方。
    洛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他当然认识来俊臣,这张仍略显年轻的脸庞依稀间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使臣阁下,不知旅驿内的布置可还满意?”
    来俊臣面带微笑,亲切地看着李儒和卫仲道。
    “在下来俊臣,蒙陛下赏识,现任周唐钦赐内宫督卫营督主一职。”
    他语气温和,仿佛老友见面。
    “来大人客气了。”
    李儒同样笑得很是阳光。
    “我等身负使命前来周唐,区区劳顿车马劳顿算的了什么。”
    两人很有默契,谁都没提早上马车内发现火药桶的事情。
    “李督统,别来无恙。”
    来俊臣又笑着朝李元芳打了招呼。
    碍于面子,李元芳只得同样回以微笑,只是声音却很冷淡。
    “来大人,气色不错。”
    当着汉国使臣的面,出于礼貌,他没有立即走向饭桌。
    来俊臣则转向了沈归,笑道:“沈神捕安好?”
    “不劳大人费心,一切皆好。”
    答了话,沈归垂着眼,面无表情。
    “那便好,我们先入席吧。”
    来俊臣先后两次自讨没趣,脸上却瞧不出丝毫不虞,他优雅地朝旁让了让,示意李儒上主座。
    与此同时,他看了眼洛风,赞叹道:“不愧是李督统特意任命的,洛神捕果真不凡。”
    “过奖!”
    洛风淡淡一笑。
    “比起督主,我可算不了什么。”
    他这句恭维,总算是缓和了气氛,来俊臣连忙再次邀请众人入座。
    待所有人坐定,来俊臣瞥了眼站在李儒身后,寸步不离的华雄,不禁奇道:“华将军不入席吗?”
    早在来之前,内卫的番子就已将汉国主要人员的名字和样貌告诉了他,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华雄不仅未坐下,甚至连战甲和头盔都没有卸下,在如今的气氛下,不免有些突兀。
    “华将军向来尽忠职守,如今既肩负护卫我等之责,便宁可苦了自己。”
    李儒答的很是自然。
    但他心里却并不是这般想的。
    华雄的确忠心耿耿,属于西凉嫡系中的嫡系。
    可是他向来是管不住嘴的,见到寻常好吃些的东西都忍不住要耽搁正事,如今摆明了饕餮盛宴就在眼前,他怎可能巍然不动?
    尽管心里头带着疑惑,但李儒的回答却无可挑剔。
    来俊臣本也是随口一问,当下便不再细究,夸赞了一句:“华将军真乃我辈之楷模!”
    内卫的主要职责其实是护卫武帝和内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和华雄此次的职能类似。
    华雄没吭声,连客套话都没有说一句。
    李儒只好再次替他答话:“来督主谬赞了,华将军向来不善言辞,还望督主勿怪。”
    来俊臣自是不会介意,又笑着称赞了两句。
    但洛风和李元芳却是对视了一眼。
    华雄或许的确不善言辞,说起话来显得有些笨拙,可他却绝非是在旁缄口不言的人。
    至少不该是像现在这样,来俊臣接连两次提到他,哪怕出于礼节,他也应该开口。
    “一会儿提防着些…”
    李元芳面带笑容,脑袋朝着洛风的方向偏了偏。
    他声音不大,刚好够让他右手边的洛风听到。
    “我知道。”
    洛风不动声色地应下,眼神看着他正对面的李儒和华雄。
    前者正在和来俊臣说着话,后者则如同石雕一样杵在那儿,连动都不动。
    这状况足足持续到了宴席过半都不曾改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来俊臣和李儒两人似乎聊得愈发投机。
    其余几人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刘贤被孤立在那儿,自顾自地吃着饭菜。
    “来,你尝尝这炒肉,味道可好了,平时可吃不到。”
    沈归忽然往洛风的碗里夹了一片牛肉。
    因为身份问题,谢瑶环没有被准许进来,但考虑到她的安全,洛风让她就待在了屋外。
    虽说难免会饿着,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所以此时紧挨着洛风的,正是沈归。
    “哦,好的,你也吃…”
    洛风连忙道谢,眼神却仍时不时地往华雄的方向看。
    恰在此时,来俊臣竟开口道:“华将军瞧着英武不凡,不知是否有什么可助兴的?”
    言下之意,是要华雄拔出随身兵器来上一段类似于剑舞的表演。
    这倒算不得唐突,不论是在周唐还是大汉,都有武将为重要宴席助兴的习惯。
    可是,在这个节点上,让华雄来做此事,恐怕就很有问题了。
    洛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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