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巷是哪?南通巷是皇城东华门街南面的一条巷子,唤作界身。这条巷子上都是金银铺、彩帛铺,‘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仅这样巷子还不出名,出名的是全国的盐引、茶引、香药引、矾引许多都在那里交易,‘每一交易,动辄千万’。简而言之,南通巷是大宋证券交易市场和期货市场。
    南安会独立成军而不隶属虔州,是因为那条翻越大庾岭的商道。商道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从唐代开始,大庾岭商道就担负进口货物往首都输运的功能。泉州港尚未开港北宋,广州才是进出口贸易的中心。而进口货物中,最不能缺少的香药九成五都从广州上岸。一旦大庾岭商道断绝,香药价格必然高涨。
    虽然只是水果商,可张三节汴京住了二十年,诸如香药这些高利行当大致清楚经营的诀窍。清楚归清楚,要做这个行当是千难万难。但现在不同,造反的消息传到汴京,得知商道被阻绝,香价肯定要猛涨,这是可以做一做的。
    然而,是去南通巷联合一两个金银铺子此时大规模买入香药引?还是不去南通巷,设法筹集钱银暗中收购香料待价格猛涨再趁机出货?张三节很是举足不定。至于说把消息告知熟悉的相公或者大臣,为此谋得政治利益,他现在暂时没这个胆子。这是造反,十恶之首,真要追究起来,一大家子都要进去。
    站在果档的内间,张三节思虑足足一个时辰才拿定主意。这时候早市已经结束,街巷上丢了半街的烂果子,一些孩子老妪拾稻一样把这些果子都翻拾一遍,只要能看到好肉的果子都他们装入随身的竹箩。坐在马车里的张三节对此见怪不怪,汴京首富之地,十万贯以上比比皆是,可穷人也不少,果价腾贵,一些专做穷人生意的商贩只能收这种烂果,拿回去切好肉装果盘。
    马车徐徐出了果子行,转入西大街。往东,便是横穿汴京的汴河与皇城南正门御道相交的州桥;往西,则是内城西面的宣秋门,宣秋门再往西,则是外城的顺天门。出顺天门,便可以看到金明池了。张三节要去的地方,正是金明池西面的一处宅邸。虽然是往西,走起来却要先往东。往东先到州桥边的码头租一艘舫船,然后逆水而上,顺汴河去金明池西。
    朝阳初升,阳光照在人来人往的州桥上。这桥是座石桥,唐时叫汴州桥,五代称汴桥,宋时正名为天汉桥。州桥南望内城朱雀门,北望皇城宣德楼,正对着皇城大内。以州桥为始,一直到外城南熏门,全是宽达两百步(300米)的大道。
    两百步的大道委实宽阔,故分成三股。两侧是人行道,中间才是官家、各国使节行走的御道。御道与两侧人行道之间,间隔着一条丈许宽的水渠,以及高高耸立如同篱笆般的朱黑杈子。人行道外侧,则是可以遮风挡雨摆摊,一间连着一间的御廊。
    州桥是出入皇城的要津,州桥以南,一直到旧城外的龙津桥,却是整个汴京极度繁华的街道。特别是夜间,御廊上饭铺、排档、小吃、食摊,蜂附云集,吟叫百端,食客如山似海,摩肩接踵。不需多贵,荤菜十五钱、素菜七八钱,几十钱便能大快朵颐,酒足饭饱。
    这样的夜市要到三更才结束,不过五更早市又开始,张三节出门的时候,人头攒动的早市已经结束,御道上人影稀疏,多是出入皇城的车马,少有闲逛的庶民。马车没有进入御道,而是直接穿过御道。乔木落叶,柳树常新。御道水渠旁栽种着一颗颗柳树,萧索的秋日忽然驶入成排的柳荫,仿佛又回到了炎炎夏日。
    夏日转眼即逝,穿过御道又是满地的黄叶。秋风渐起,黄叶打着旋儿,有几片还飞入车窗。张三节毫不在意地把落在身上的黄叶抚落,脑中想着见到张大户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着想着,马车便到了码头,张保义招过来一艘舫船,一行人登船匆匆西去。
    汴京富者如云,家产不说十万贯,便是百万贯也不在少数。百万贯之上仍有富者,住在西池边的张大户便是其中之一。张大户是时人的称呼,不客气的时候则会鄙称张大户为张大桶。这也不是什么侮辱,张大户家原本就是箍桶出身,发迹前祖上时人常呼之为张大桶。
    一个箍桶匠因为桶箍的好,日渐富裕。后又与没落的宗室结了姻亲,这才真正发迹。时至今日,张氏子孙已娶十多位县主,恍然成了皇亲国戚。皇亲国戚当然不再箍桶为业,来钱慢不说还很不体面,是以张氏开始放贷,成了汴京数一数二的钱民。
    炒卖香药要钱,钱越多越好。张三节金橘专营二十年,积攒不过万余贯家财,可动用的现钱只有两三千贯,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他只能求助于张大户这样的高利贷者。舫船荡漾,船主献上茶水小食便被张保义打发出去了,一边喝茶的张三节还在斟酌借贷时的说辞和数目,一路无语。
    张家宅邸就在汴河水畔,紧粘着金明池。尚未入内宅邸奢华不知,但还未进门的张三节却吓了一跳:这宅子光中堂就起屋三层,显然是僭越了。敢在金明池边僭越建宅,张家的威势可想而知。张三节原本就有些犹豫,入了宅更有些拘束,待排队久侯个把时辰见到张大桶,说话竟有些结舌。
    “张员外此次借贷欲贩卖金橘?”张大桶身如大桶,胖的眼睛只剩下一道缝。他不认识张三节,但左右已经告知他来借贷是水果行的金橘张,需借贷十万贯。
    “或是。”张三节含糊的答应,见张大桶小眼睛正盯着自己,只好露了个尾巴,“亦或购一些香药。”
    “香药?”十万贯贩卖金橘是不可能的,金橘一年也卖不了一万贯。买卖香药是可能的,但一个卖金橘的忽然买香药,这是何种原因?张大桶心中狐疑,不知道这笔钱是借还是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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