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监正退下去了,朱载墲隐隐地听见了监正的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朱载墲知道他在叹息什么,却根本没有勇气追究一下那老头半点的殿前失仪之罪。整个宫殿内一片寂静,唯有朱载墲呆呆地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早在钦天监监正面圣之前,所有的的宫女太监都被摒弃在大殿几十米之外。
    因为钦天监的每一件的事情都关系到江山社稷,关系的天下大事。没有人敢过问,也没有人敢探听。
    没有人知道朱载墲跟钦天监的那位大监正说了什么,也没有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作为君王很多事情不欲人知,特别是关系到江山社稷,以及天道运转的大事。至高无上的尊为注定了很多事情,君王的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默默地承受者一切。
    没有皇帝的命令谁都不敢踏尽那座大殿,哪怕皇帝最亲信的首领太监跟位高权重阁老门也一样。
    皇帝一个人呆在宫里已经快几个小时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天都快亮了,皇帝没有一丝声息从大殿内传出。担心不已的宫人们只能去禀告太皇太后了。
    作为祖母,太皇太后张氏是皇帝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的亲人了。也唯有太皇太后可以无视皇帝的任何命令,直接到大殿里面查看皇帝的情况了。
    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敢因此言语半分。因为孝道治国的理念之下,敢干涉之人,不但太皇太后不会放过他,就连当事人皇帝跟一干大臣也不能放过他。
    张氏在皇宫内的地位超然,但却很少插手朝政跟皇帝的事情,这可是后宫的典范。
    但今天张氏却不得不拖着病体,匆匆地从慈宁宫赶到了乾清宫。
    朱载墲的样子吓了太皇太后一跳,太皇太后的突然出现也吓了朱载墲一跳。
    祖孙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张氏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默默然地离去了。只是离去之时落寞的身影让朱载墲好多次欲言又止。
    君王无义,寡人无亲。既然坐在了这个人间至尊的位置上就注定了孤独。
    张氏很失望,虽然理解,但依旧免不了失落。
    朱载墲长大了,成了合格的君王的同时,也变得那么陌生了,不自不觉间早就不是那个承欢膝下的孙子了。一张龙椅改变了很多人命运,也改变朱载墲自己。
    张氏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看皇帝的样子,再看看皇帝欲言又止的神情,深宫大内见多了波云诡异,险恶人心的太皇太后心中突然一阵冰寒。
    能让皇帝对自己祖母隐瞒的会是是什么事情,除非到了皇帝都认为皇祖母不一定会站在自己一边的事情。。。
    云华?
    张氏一声长叹,一个人坐在宫里喟然长叹忍不住泪流满面。既担心有伤心之下,原本就已经入风中残烛的身体一下就再也支持不住地眼睛一黑,晕倒在了自己的凤塌之上。
    慈宁宫内瞬间乱成了一团。
    张氏宁愿早早去见自己丈夫儿子,也不愿意在留在人间,见到自己最担心最痛苦的一幕了。
    张氏或许正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才会承受不住自己的猜测的未来吧!
    千里之外,云华手腕上的沉香流珠突然散开,一颗颗百年极品沉香木细细打磨的珠子散落一地。云华心中一紧,瞬间脸色苍白地回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天道棋局,局涉天道。
    了尘在踏入无名山之前,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凶险的背后却也看到了其中的机缘,看到了斩却世间因果,俗世尘缘的可能。所以哪怕以自身为赌,以一世修行为注,明知凶险也要毅然步入其中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人生是一场赌注,修道之路何尝不是。诸般劫难,无尽心魔。哪怕一切顺利,也得先经过一场飞升天劫再说。九死一生的赌注,不敢面对的人何必苦苦求道?
    机缘难得,失去了就不一定会再有。哪怕机会渺茫,了尘也不得不赌。
    这点了尘懂,了尘对面的黑手也懂。所以从一开始,了尘跟对面的所有人都成了一场赌局。一场修行路上的天道之局。
    了尘破不开,自然生死道消。了尘破开了,从此大道通途,却也不会放过算计之人。生死两面,有赌无悔!
    只是了尘的赌注中没有云华,没有云灵子,更没有其他任何人。所以了尘座下的弟子再多,也不能有一个人插手无名山的一切。
    这个云华知道,云灵子知道,云衡子,小西他们也知道,然后那个被逐出门墙的蠢狐狸不知道也知道了。
    大破大立,无名山上从一个开始就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便是天然的阳谋。
    棋局中人,无关对错,也无关情义。唯有立场而已。
    “你不回去吗?”云灵子冷声问道。
    云灵子可不是一个大度人,自从被师父救下来之后,就一直对云华心结难去,不怎么搭理的云华,连“师姐”都不怎么肯叫。现在有此一问,纯粹是想将云华赶走。
    云华看了云灵子一眼,抿了抿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五指微张,流落在地的珠子弹跳了起来,立刻自行飞起聚拢在了云华手心之上,然后被云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既然已成陌路,我有何必回去!”云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一丝决绝,也带着一份努力之下的坚忍。
    人非草木,云华怎么可能舍得下与张太后的一番母子情义。但云华又能如何?师父正在渡劫,自己岂能弃之而去?而且此事之后,师父跟自己等人与皇宫,恐怕再也回不从前的关系,自己回去了又能如何?
    无名山上煞气弥漫,了尘此时已是六识迷心。对着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任凭着四周煞气往来,身上的清光时隐时现。倒是了尘身旁桃木法剑至刚至阳,天然与煞气相冲。好似一个被惹恼了的小孩子一般,伴着一阵阵剑鸣,在了尘周围跳跃不定,一阵阵紫色雷霆时不时从剑身之上跳跃而出,不断地将一团团正要凝聚成团的煞气击得粉碎。
    只可惜,桃木法剑再厉害,也只能在了尘身边蹦蹦跳跳而已。在剑灵长成之前,若无人引导,桃木法剑是无法镇压住这汹涌的煞气的,能守护几尺方圆,也算是桃木法剑自动护主的极限了。
    天色大明,可无名山上浓浓的煞气已经浓得化解不开,遮天蔽日之下整个山头依旧黑沉沉的一片。周围的村庄早就被大队大队的官兵驱散一空,连长江之上络绎不绝的舟船都已经断了往来。
    要说官府不知情,谁都不会信。虽然上面有暗示,但终究还是挡不住下面的官员要顾及天下物议汹汹。哪怕一般人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密谋,但也挡不住密谋之人太多,万一流露出半点,就是遗臭万年的结局。
    为官思进,思退,思安危。无论如何,有些锅是不能背的。哪怕不担心名声,不顾及良心,也得小心卸磨杀驴,被推出来当成替罪羊,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总觉得这里有点不对!“云灵子突然没头没尾地嘀咕了一句,整个人都莫名躁动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云灵子会感觉到自己心里会越来越烦,越来越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断滋扰一般,一股无名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自己都快压制不住的感觉。
    云灵子相信自己的自觉,肯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或者自己师父忽略了的,却无论推算还是回想,都觉得毫无头绪。
    或许这才是自己心里越来越不安的来源吧!
    “我去别的地方看看!”云灵子看不惯云华冷冰冰的样子了,从前的云华还有点人气,只从那件事情之后,已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他一样丝的,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能不说云灵子偏见了)。
    云灵子耐不住性子,一道金光飞走了。云华瞄了瞄,没有多说什么。昔日的好姐妹,闹到今天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云华又何尝不后悔?
    云灵子飞到了云层之上长舒了一口气。看着云层之上的滔滔云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漫无目的绕着无名山头转了一圈,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刻将眼光瞄向了一个方向,诧异地皱了眉头,立刻向着几十里外的小山飞去。
    要杀死一位半仙之人有多难?
    有机会尝试的人肯定不多。
    至少老道人如今是把脑袋选在了裤腰带上,成败生死再次一堵了。要说纯粹为了钱财富贵,或者为官府所逼,肯定不尽然。
    就在云灵子发现不对的时候,正在法坛之上作法的老道人立刻浑身一阵发紧,好在既然敢来就肯定会料到有此一出。
    警铃大作之下,老道长赶紧从怀里拿出了一朵白莲供奉在了神案之上,三拜之后,原本平淡无奇的白莲犹如染上的光泽一般,缓缓转动,周围的景物也跟着一阵扭曲变幻,直到云灵子飞行的金光从天空一掠而过。老道士跟法坛周围所有人才敢稍稍地轻吐一口胸中的浊气。
    就算有此倚仗,要说不怕,怎么可能?
    老道士为逃脱一劫,而欢喜鼓舞的时候,却不曾留意,那朵白莲已经让很多人疑心大起了。
    只是事有缓急,众人很快隐去了心思。老道士继续做法,其他人继续旁观。周围的星宿旗幡一阵晃动,老道士缓缓地点燃了神案之上对应着“三尸神”的第二盏铜灯。
    “咦!我明明发现这里有人做法的,怎么不见了?”云层之上的云灵子疑心大起,站在云头之上东张西望,神识一遍遍地扫过每一寸土地却依旧一无所得。
    云灵子究竟看不破白莲的敛息幻化之法,寻摸了几圈之后也只好原路无功而返。却不妨,她的突然回转将下面的几千人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师兄,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师父?”青城山洞府内,小西一脸担心迷茫地问起了云衡子。
    比起自己的两个师姐,云衡子在世间磨砺得更久,还主持了偌大的玄光观十多年,经常与那些官员士绅打交道,所以也更明白人世间的各种来往勾连,世道人心。况且小西现在身边能问的也只有云衡子一个师兄了。
    “因为皇帝认为自己才是最大了,不容任何人凌驾其上。上天的代表有皇帝这么一个‘天子’的存在就够了。不需要师父这么一个可以超脱于尘世之外,皇权无法奈何,却对大明举足轻重的神仙存在。因为皇帝不会愿意再有一个能比他更代表上天意志的存在。”云衡子站在洞府门前,看着远处玄光观下浩浩荡荡的钦差队伍道。
    能混官场的都是聪明人,能修道的更是没有一个笨的。只是官场上磨砺得是富贵荣华,人心苟且,而修道之人修得超然物外,少沾因果罢了。
    要说了尘座下,谁最明白皇帝的心思,云衡子算是了尘座下第一人了。
    自家师尊此番劫难,若没有皇帝的插手,何必心虚地派来千里迢迢给玄光观加恩!而且在劫起得第二天就到了玄光观外,若说没有提前预备,怎么可能?
    如此种种,无非是算计之后,又舍不得玄光观的鼎力支持罢了。一边想要默认下面的官员干掉自己师公,却又不想当恶人,还将剩下的收为己用。朱载墲倒是打得好算盘。
    真以为其中的算计,别人就看不透吗?
    云衡子算是看透了这个皇帝,也看透整个世间的人心之险。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帮忙?”小西很是生气地问道。
    “因为那是师父自己的因果,所以只能师父自己去解开。也只有师父自己去斩断尘世之中的诸般羁绊,然后师父再不被尘世所累。所以师父明知凶险,也要踏入其中,就是想要一个圆满而已。若是我们插手,圆满不在,师父恐怕宁愿心魔反噬,身死道消啊!”云衡子叹息了一声解释道。
    “而且度过此劫的师父,恐怕再也不是从前的师父了!”云衡子心里说道,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树,一阵茫然若失的失落感觉怎么也赶不走,驱不尽。
    说不清楚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世界之中,一轮明月时隐时现。青城山上汹汹地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头,了尘手执着长剑犹如凶神一般一身是血地从玄光观的大门里缓缓而出。
    现在的了尘两眼猩红,无尽的杀意犹如野兽一般,半点不负从前老疯子的模样。只是一身煞气冲天的背后,怎么也掩藏不住浓浓的悲哀与落寞。
    哪怕了尘现在依旧浑浑噩噩,六识迷障!
    玄光观毁了,就在了尘深夜潜入,看到一对男子在祖师神像前面诸般不堪的时候,滔滔地杀意便再也压抑不住。然后死者的惊叫惊动了更多的人,面对着汹汹而来的不堪指责与攻击,了尘原本不大清醒的神智更是只剩下了无穷地怒意,好似好将世界毁灭一般。
    三尸劫中,原本就已经快要到极限的了尘,瞬间化作了血海中的修罗。不知死的道众的以为自己人多,正准备老疯子擒拿归案的那一刻,双眼血红的了尘终于疯了。
    毁灭吧!既然内里早就死了,又何必在留下一副躯壳在人世,任凭着世人轻慢,任凭着不肖子弟将此变成藏污纳垢之所。
    生死兴灭,天道循环。没有不落的太阳,也就没有不灭的道统。玄光观传承千年,就在此日终结又如何?总好过群魔乱舞,亵渎祖师宗门。
    了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疯了,满地的鲜血也止不住心中的杀意滔滔,无尽的愤怒好像火山一般喷涌而出,最终化作了无边的火海,葬送了这座自己的宗门,传承了千年的古观。
    黑夜中的火光,犹如一只超大的烛火,吸引了周围数十里的目光。哪怕是已是半夜,依旧惊醒了无数人的美梦。山下的人声越来越嘈杂,肯定早就已经有人报警了吧!说不定火警跟警察已经在前来的路上了吧!
    了尘感觉到了火光中的炙热,在走出玄光观大门的那一刹那,抬头看了看门前的匾额。
    “玄光观”三个古朴而醒目的大字,在一片火光之中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醒目。犹如一把利剑瞬间刺入了了尘的识海之内。
    了尘如被雷击,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原本浑浑噩噩地神智瞬间清明,无穷的杀意与怒火犹如潮水般退去。
    “我干了什么?”了尘回首望去,看见的只有玄光关内冲天火焰,以及火焰照耀处斑斑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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