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堆依然一副笑眯眯和气模样,反倒是跟在身侧的加措长老神情有些不同。
    明明眼底不情愿不欢迎,但脸上却强自忍下了,隐隐还有几分莫名急躁。
    让沈霓裳觉着有些怪。
    但人家既然摆明不喜,沈霓裳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关心。
    寒暄数句后,旺堆礼貌问了句,其他人怎没一道来,沈霓裳也矜持应答了几句,旺堆便颔首笑言了几句“不必拘束只当是自个儿家”之类,待客礼数话毕,让顿珠给两人安排休憩处。
    顿珠将两人领到山脚下的一处洞口,两人这才发现原来除了山腰处的三处大山洞,山脚下也有几处洞口。
    大约是作为临时安置处之用,山洞不大也不深,堪堪一间半屋子大小。
    归置得还是比较齐整干净,加上离温泉近,洞中相对也温暖许多,而之所以他们早前没发现,一是搜寻不够细致,二是洞口有茂密藤蔓遮挡,让人容易忽略。
    顿珠离开后,罗才这才看向沈霓裳,露出疑惑:“他们居然把人都迁回来了,你说,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还请咱们同他们一堆过年?”
    “他既然没提,咱们就只当不知道。”沈霓裳也颇觉怪异,沉吟着摇首,但对方愿意主动总好过疏离,且先当作好意,“既来之,则安之。且行且看吧。”
    罗才缓缓点头,忽地一顿抬首:“不对!郑世子回来他们是不是听见了,是不是知晓长生失踪的事儿?”
    沈霓裳蹙眉,继而若有思量。
    罗才之言大有可能。
    他们几人早前回到对岸,雪族纵然对他们无恶意,但戒备仍在,所以定然也会派人监听动向。郑世子回来传信一事自然逃不过对方耳目。
    而牧清失踪在天柱山范围,也就是在雪族本支所在,他们的人都会猜测是否同本支有关,以旺堆的心智自然也不会漏下这个可能。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旺堆突然的邀请,只怕是同本支有关。
    丹增即位,单方面断绝同分支来往,这对分支而言,的确是难以接受。
    而分支当年发下誓言不能进入本支所在范围,失去了主动联系的权力,如今牧清失踪若是同丹增那方有关,听得有关贡嘎的消息,丹增那方说不得会主动前来。
    对方主动相见的话,就算最后不能破冰,但至少能见面,总还是有一分希望。
    难怪,加措方才神情奇怪,少了阴晦却多了几分莫名期许。
    “应该同此有关。”想明白,沈霓裳点头,摇首一叹,“……也够难为的。”
    牧清失联到底同本支有无干系,眼下还不确定。
    即便是有,但本支是否会如同他们期待般主动前来……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一丁点希望也不肯放弃,令人唏嘘。
    罗才也明了沈霓裳的叹息,可想到自个儿这方眼下处境也好不多少,事情停滞,前路亦茫茫,对雪族的同情不免就少了两分,朝洞口方向摆了下头:“丫头,要不要一道出去走走?”
    沈霓裳摇首拒绝,罗才甩着袖子自个儿出去逛了。
    目送罗才离开,沈霓裳收起笑意,静静默立须臾,步向深处。
    洞内最深处有火堆,火堆边铺有兽皮垫。
    盘膝闭目打坐。
    人常言事在人为,可但确实无力可为,也只能静心了。
    一入定便是大半日,黄昏时顿珠来送了一回晚膳,而罗才乐不思蜀,一整日不见人影,顿珠说罗才同族人在一起,沈霓裳也就没多过问。
    用了晚膳,天色便暗下来。
    洞外忽地安静,再次从入定中醒来,只觉四野清幽,颇有一种万籁俱寂的感觉,白日里的脚步声人声孩童喧闹声,统统不闻。
    唯有呼呼风声,擦着洞口,偶尔吹过。
    沈霓裳披上大氅,走出洞口,却是愣住。
    洞外偌大的平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雪族身影。
    不仅只山脚下的平地之上,温泉畔,视线再往上,从山脚到半山腰的祭洞,那条曲曲折折的山道上,尽皆是雪族匍匐在地的高大身影。
    男女老少,妇孺孩童,尽皆紧闭双目,佝偻腰背趴伏在地,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声息发出,说不出的虔诚肃穆!
    目之所及,一道道高大身影全都紧紧蜷缩,将整个身体贴服地面。
    场面让人震撼!
    沈霓裳愣而怔住!
    积雪折射星月光芒,半山腰祭洞前的景象,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
    祭洞前方,应是今日才摆上的宽大石制祭台,上面隐约陈设了几样物品。
    祭台前,旺堆苍老的身影站在最前方,若有若无的古朴吟诵声断续传来,听入耳中,只觉亘古苍凉,余韵悠然。
    雪族这应是在举行祭祀。
    除夕之夜,一年之末,亦为一年之始。
    这般隆重场面,不必问也知晓,应是极重要的一场大祭。
    沈霓裳正想退回洞中,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罗才拉住衣袖。
    罗才语声极低:“别走,先看着。”
    沈霓裳疑惑相向。
    雪族大祭,人家虽没提示避讳,但这种场面,本该避忌才对。
    只见罗才神情诡异,凑过来,悄声附耳:“此乃告罪祭,向雪神告罪请恕之用,是雪族难得出现的大祭。从分支迁到这马泉河,拢共才举行两次。据说头回还是在他们刚刚迁徙到此的时候祭过一回,此番正是第二回。”
    沈霓裳听明白,仍然不懂罗才何意。
    就算这告罪祭难得出现,同罗才拉她留下有何关系?
    见沈霓裳不明所以,罗才露出几分得意,这一整日他也不是白白溜达的。
    “雪族原本准备的同往年一样,乃是是新年祭,晚膳前旺堆好似是收到了一则消息,突然才将原本的新年祭改成这告罪祭——”
    说完,罗才看着沈霓裳,笑得深意。
    旺堆收到了消息——才将新年祭改成了告罪祭?
    沈霓裳神色微动,下一刻,抬首极目远眺,半山腰的祭台上,模模糊糊,几样物件摆在上头,但天色黑沉,祭洞前也无火光,纵然用尽目力,也不能看真切。
    罗才浚着沈霓裳的视线望了眼,遂了然,小声道:“除了些供奉的祭品,就是贡嘎的遗物!雪盐雕的那朵莲花也在上头。”
    沈霓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转头望向黑茫茫的河对岸——凌闻的遗骸还停在对面,回首同罗才目光交汇,语声轻轻:“你是说……本支那边有动静了?”
    罗才笑而不言,抬抬眉梢,显是默认,勾勾唇角,压低声量道:“人老成贼,旺堆活了百十来岁,岂会无的放矢?这场大戏总归不是为咱们演的……管它是不是,他们也没叫咱们避开,咱们守着总没错。”
    沈霓裳静默,点了点头。
    两人遂无言,静静站在远处,默默看向半山腰。
    这一等便近两个时辰,直到一勾弯月高悬中天。
    眼见,子时已近。
    就在罗才冻得忍不住将要跳脚之际,河畔方向忽地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重重,毫不避忌,显然没有避人耳目之感。
    罗才循声望去,一看清当中来人样貌,目光倏一亮!
    “丫头!是长生……长生领着雪族来了!”
    罗才语声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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