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忽然闷哼一声,就在方春博将铁锁链缚来时,他猛地一侧身,就伸手在自己头上金冠处一拔。
    金冠的主簪被他拔下,“咚”一声,这顶富贵以极的蟠龙金冠便从他发髻上掉落,清清脆脆滚在地上。
    方春博惊了一下,代王就已经将金簪抵到自己脖颈一侧,“嘿”一声道:“成王败寇,此乃天不容我,又岂是你秦氏小儿之功?”
    他的眼睛通红,可眼角的泪已经干了。
    王图霸业,或将成空。
    事已至此,是继续低着头,捂着脸,窝窝囊囊地被押上囚车,游走汴京,被天下人耻笑,还是索性豁出去,硬气一场?
    代王选择了后者。
    他仰了仰头,阳光清晰照出他的面容。
    从面相上看,他摸约三十许年纪,一副儒雅模样,眼角细纹很明显。失败者的颓唐和狼狈落在他身上,这使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忧郁。
    他右手臂不自然地耷拉着,肘弯处被鲜血染红一片。他的双腿也姿势扭曲地屈在地上,可以看得出,他的腿也有问题。
    宋熠之前没有捆他,也是因为发现他早就摔残了。
    当时忙着应对残余反军,扩大战果,倒没料到,这个被摔得半残的反军贼首临了临了还会来这一招。
    御辇上,昌平帝目光一沉。
    满场气氛又都有些僵滞起来,代王敢当面骂昌平帝是“秦氏小儿”,其余大靖众臣与军士,却并不愿意听啊!
    方春博一咬牙,就要不顾代王这自尽的动作来继续捆他。
    御辇上,昌平帝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谁不是我大靖子民?小小败犬,徒吠奈何?”
    代王哈哈一笑,语速极快:“我是无可奈何,可你秦昭也不必得意!秦恒死了,你算来算去,不也是一场空?哈哈……”
    说着,他手上一用力。
    眼看这金簪就要被他送进自己脖颈中,方春博目光一凝,终于出手。他手中锁链被快速甩出,灵蛇般缠向代王握着金簪的那只左手。
    代王并不是什么身手极好,文武兼修的高手,且他已半残,按照方春博的武艺和敏捷度,原本他这样做,是必定可以阻止得了代王自杀的。
    可他的注意力都在代王手上,却没注意到,代王笑完,忽然就合嘴咬牙。
    一直也将视线落在这边,并不曾从代王身上移开片刻的宋熠倒是反应了过来。
    他下意识叫出声:“不好!他口中有藏毒!”
    同时纵身一扑,就要过来掰住代王的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方春博甩锁链,锁链已缠住了代王的手腕,金簪从他手中掉落,“叮”一声落在地上。
    宋熠说话的同时纵身扑过来,可他一只手钳住代王肩膀,另一只手刚刚落到代王下颔处,代王半阖拢的嘴角处却已经渗出一道细细的青黑色血流。
    代王眼白上翻,口齿略有些不清楚地嗤笑:“呵呵,本王既求清白去,又岂能再毁于尔等愚夫之手?这颗毒药,早在方才与秦昭小儿照面时,吾便早已咬破!呵……呵呵……”
    笑声未绝,他气息便已再难继。
    他双腿扭曲地耷拉在地上,上半身仰面便是一倒。
    阳光照射下来,落在他上翻得近乎诡异的眼白处,使他的表情停留在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状态中。
    即便气绝,他的神情都仿佛还在诉说:“一群笨蛋,胜败又如何?临了不还是都要被本王耍着玩儿一顿?”
    原来他早在反军败局大定,宋熠俘虏着他面前昌平帝时,便已经咬破了暗藏在毒牙中的药囊。
    那个时候他还装死一样地横趴在宋熠马背上呢,谁又能注意到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服毒了?
    至于此后的种种动作,那就正如他自己所说,是“耍着大家玩儿”罢了。
    拿自己的命再在最后欺骗世人一回,如此穷途末路般的恶作剧,竟不知是该说代王可恨还是可悲才好?
    宋熠手微微一松,代王身体倒在地上,便发出“砰”一声。
    溅起片片泥灰与血花。
    满场又静。
    是啊,谁又能想到呢?
    代王竟以这样的方式在众人面前自尽了!
    昌平帝本欲将这反军贼首押入囚车,带他高车游街,以彰显朝廷威风,可不料这代王还有几分血性,竟当众服毒自尽。
    最可恶的是,临终之前,他还要拿着昌平帝的痛处狠狠戳一把。
    “秦恒死了”,昌平帝也已日薄西山。
    这个才刚刚经历重重打击的王朝,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虽都不敢吭声,可人人心中却又都有着各自的一笔账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反军俘虏间偶尔传出细细的哭泣声。
    僵立在御辇上的昌平帝这才如梦初醒般开口道:“贼首虽已畏罪自尽,其恶却难逃天诛!”
    他声音还有些干涩,语气十分低沉缓慢:“方春博,捆押此贼,钦天监择日,朕要取其首级,祭告太庙。”
    “其余反军,分散押入各大京营,严密看守,只许给水,不许给食,若有死者,择地火化。”
    “反军千人以上首领者,押入大理寺,明日午时三刻,集中斩首!”
    “……”
    他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僵滞的尴尬气氛才渐渐松动。
    众臣一声声应诺,艳阳越升越高,这个被艰难维系的朝廷,又看似顺畅地在阳光下一点点运转了起来。
    至于下一次转折会在哪一刻,谁知道呢?
    或许是明天,或许,就是下一刻!
    宋熠决定不再等,代王的死让他心中生起极度不安的感觉。
    他很害怕掳走江慧嘉的若是代王一方的人,此番代王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对方或有不测之举。
    这是很难预料的,毕竟人性本来就是很难测的东西。
    代王都死了,谁知道他那些还分散在外的下属会做出什么来?
    江慧嘉就算是神医,再有价值,也不见得就不会被人泄愤诛杀。
    宋熠甚至在心中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他甚至有那么片刻在怀疑:自己此前将目标定在代王身上,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吗?
    如果他不在关键时刻带人杀出来,此时的代王是不是还活着,江慧嘉那边是不是又能多维持一些安稳?
    而汴京……
    汴京会如何,宋熠已经很难再想到了。
    他刚刚往前迈了一步,想要向昌平帝提出禀报,一阵再也无法抵抗的疲惫便和着炽烈的阳光一起向他袭来。
    他只觉得心口有无数的火焰在烧灼,以至于他呼吸间都尽是火辣辣的气息。
    一股股寒意却又从他脚底心处直往上窜,窜得他头晕眼花,冰火煎熬。
    “我……怎么……”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就只觉得眼前一黑。
    然后他在模糊间似乎是听见有人喊:“传太医!”
    又有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宋大人晕倒了!”
    “好烫……”
    “他……陛下,宋大人似乎,是染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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