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游地是近郊水库,有钓鱼区,有纳凉地,烧烤做游戏都可以。公司员工坐小巴齐往,沈时元自驾到水库停车场汇合。
    车拐进停车位,两道车门一道打开。魏皎撑着遮阳伞,沈时元关上车门就大步绕过车头接过伞柄,他还要帮她拿包,被她拒绝了。小巴车里躲日头的人沸汤上的水泡似的欢腾起来。
    “那人是不是老板娘!”
    边上的人在座椅下踢他一脚,斜眼瞟瞟雪珊。一车人先后反应过来,或是面面相觑或是小心翼翼偷瞄她,一锅热汤突然冷下来。她从后排猫腰越过脸色尴尬的同事们,先一步走下车,迎上两个人,作势接伞,“沈总,我来吧。”她兼着商务主管和总裁助理,这个举动于她而言不奇怪。
    魏皎怪异地看她一眼,抿抿嘴垂下头去。沈时元瞧了眼魏皎的反应,摆摆手说“不用”,又和小巴陆续下来问候的人回好,招呼他们去水边找块宽敞地方准备烧烤,时间刚过10点,但租烤架串串子都要时间。这点活用不着太多人,拼了两张野餐桌,码放上轻便折叠椅,一波干活利落又不爱玩的就去切菜串肉,剩下的人留下打桌游。
    两局过后,同事瞧了眼魏皎说:“老大,带人女孩出来把人家晾着可不好啊,叫人一块玩嘛。”一群人忙忙称是,其实就是对她身份好奇,加入进游戏了,总得先介绍下。
    雪珊在几步外的餐桌串葱段鸡肉串,却没少注意那女孩,打一露面就没主动自我介绍过,更没和人打招呼,像个听话的小情人坐在沈时元身边,沉默寡言又耐心细致地就着保鲜盒剥葡萄皮,一口口喂进沈时元嘴里,到自己吃时就囫囵地嚼了,再偏过头去捂着嘴吐皮。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平平静静,带着点身处陌生圈子的拘谨和不耐烦,和同事们对上目光礼貌又疏远地微笑,被沈时元看时眉目五分刁蛮五分娇。
    沈时元喜欢这样的吗?意外地还挺俗的。
    被当面问到了,她也没张口,而是看向沈时元,后者接到信号就立刻帮她圆场:“她玩了,你喂水果给我吃?”
    女同事听了直撇嘴:“老大,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大男子主义,人家陪你出来玩就是给你当丫鬟的啊?”
    魏皎总算说话了:“没有,不是他使唤,是我要伺候。”
    沈时元勾过她的腰,冲着额头亲了下,说:“换我伺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烤。”
    站烤架边的同事拿胳膊肘撞撞雪珊,问:“觉没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喜欢的男人居然如此俗不可耐?”雪珊带着气使劲敲了下架子上的肉串,油滴进炭火,窜升起半米高的火柱,周围几个人惊得一颤,她面不改色地滚动签子,把两面都被猛火沐浴过的鸡肉串放到纸盘里,走过去递给沈时元,好像瞧不见上头的焦黑,毕恭毕敬的口吻说:“第一盘,您先吃。”
    沈时元皱皱眉,说:“焦了。”
    “不好意思,刚烤,没经验,那这一盘也不能浪费……”
    一桌人都瞧出了名堂,谁也不敢抢这几串肉,魏皎瞄瞄神色各异的一群人,又瞄瞄皮笑肉不笑的雪珊,一声不吭接过纸盘。她第一眼就认出这是曾经等在沈时元楼下的女人了,看样子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跟沈时元较劲呢,而公司的人都知道,只有沈时元看不出这盘串的门道。
    雪珊手一撤,让魏皎拿了个空,但嘴上礼数周全:“您是客人,哪好让您吃这个,待会烤个更好的送来,这盘我吃吧。”
    沈时元站起来倾过上身抢回来,摆摆手说:“我吃我吃,你接着烤去吧。是不是有芝士香肠?烤两串那个,她喜欢芝士。”
    魏皎觉得自己迟早被这个缺心眼气死,斜视他问:“你不说你要给我烤?”
    “烤烤烤,走。”三五口撸干净了发焦的鸡肉串,沈时元拉起魏皎走向烤架。两人一站到烤架前,其余人都自觉退散了,只有雪珊在边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还不时把烤好的串递给桌游那边的人。烟奔着鼻子窜上来,沈时元正要撒胡椒碎的动作被呛得顿住,捂着口鼻后倾上身,看了叫人担心香肠。
    魏皎狐疑地问:“你行吗?”
    “不是我的问题,这炭不行,烟太冲。诶,什么眼神,你忘了去年的庭院烧烤?那次我烤得很好吧?”
    去年?居然不是一时兴起的小情人?雪珊略感意外,对两人的交流更加瞩目些了。
    “那是贺沁烤得好,不是你。”
    一听这话沈时元脸比炭还黑,忽然一扫先前对她的宠溺神色,但脸刚板起来,就想起沈固说的:跟别的男人计较强弱,你就已经是弱的那个了。
    ——那还能怎么着?掩耳盗铃吗?
    ——对,掩着掩着就真没声了。男女玩的就是故弄玄虚,是穿凿附会,是穿新衣的皇帝和夸赞的民众。你自己泄底了,赢也是输,可你一丝不挂在街上展示新衣,对方反而要因为自尊心或别的什么摸不准真假,输和赢永远没个结果,这游戏就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了。
    好整以暇,淡然烤肉。
    魏皎其实知道沈时元会不服气,她成心跟他斗嘴,也是有意多提贺沁让他脱敏,但他忽然大度地不以为意起来,她又别扭了。她莫名想起边上那个女人,沈时元明知她清楚那女人的存在,却一次也没跟她说过他们做了同事的事,这一反常态,以前沈时元和程芮芮吃顿饭都会怕她误解知会她听。
    事实上,沈时元只是觉得,程芮芮和魏皎有关,而雪珊跟她无关,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谁也不喜欢。落到魏皎眼里,歪打正着成就了雪珊的特殊,又歪打正着让她琢磨起沈时元的心思。这之后的相处,沈时元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张力,他为此窃喜。
    三点多,一窝人扎堆玩得精疲力尽,太阳又晒,都三三两两各自打发起时间,有跑去钓鱼的,有树下铺了餐布打盹儿的,有下水游野泳的。
    魏皎无意因为自己影响沈时元和同事促进感情,吃饱喝足后就找地方用手机看起课件来。沈时元这头玩得差不多了,才要过去找她。雪珊忽然把他叫住,问他:“你是喜欢她,还是想得到她?”
    雪珊是看不上那女孩的,乖巧,娇柔,会讨好男人。男人以征服一切的姿态征服女人,而女人以被征服的姿态征服男人。那女孩显然或有意或无心地深谙此道,雪珊大为不屑。回头想想,她怎么喜欢上的沈时元呢。大概就是混迹在他交际圈,见识过太多把自己当猎物的女人被冷脸拒之门外,就以为他是不流俗的男人。所以看见那女孩这么讨他欢心,对他失望。不是吃醋,是失望。
    但烤芝士香肠时沈时元的那个不争,让她一瞬间意识到,他在隐忍。男人如果享受女人被征服的模样,只会乐此不疲地宣示主体地位,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潜伏。他或许因为错把自己当猎手而生情,但现在他已经因为真心走出那个状态,只是二人还惯性维持着大男人和小女人的模式。
    贺沁,她知道,和沈时元关系很好那个花花公子。那男人有股不显山不露水的疯劲,他从来不拿这点当牌打,甚至完全不经营自己的形象,大部分没有深交的人会以为他是个肤浅平庸的恶俗男人,但越是这样,那些循规蹈矩但内心埋藏野性的女人,一点点剖开他内在时越是欲罢不能。
    他是少有的让女人不想示弱而想征服的男人。雪珊对他没兴趣,她热爱平凡生活里的不凡,对自己的追求十足坚定,贺沁那种挑战感吸引不了她。但那女孩不一样,她看上去就是会对贺沁跃跃欲试的人,沈时元这个傻子,怎么能让她接触贺沁。但就是这样的他,才值得喜欢不是吗,他纯粹得像海中鲜活的珊瑚,矿下的原石,天山上冰雪的融水。
    “有区别吗?”沈时元问。
    “有。”雪珊点点头,“你如果对她用技巧,就是想得到。你如果忘了技巧,就是单纯的喜欢。”
    沈时元忍不住发笑:“喜欢但是不想方设法得到,我是菩萨吗?”
    “不是你的,你怎么想办法也没用,这一点我比你清楚。求而不得有多辛苦,我也比你清楚。你清楚我的清楚,对不对?”
    沈时元无话可说,她的辛苦是他带去的。
    “我已经接受了你不会是我的这件事,但我还会喜欢,是对美好的喜欢,而不是对性吸引力的占有。你对她是哪种?如果是前一种,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一下,让你继续喜欢下去。”
    沈时元呆滞良久,他没在想她的问题,而是肃然起敬于她的高尚,他不该对她毫不在意,躲避她,无视她,对她不耐烦,他应该正视她。
    “对不起,我现在正式拒绝你一次,算晚吗?”
    雪珊嘴唇发颤,怔了一会,慢慢扯出个笑。
    “不算,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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