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倩出了柴房,便开始跑起来,一开始只是小跑,渐渐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跑到宇文修这座宅子最偏僻的角落后,才在黑暗中放声大哭起来。
    她终于大仇得报,亲自手刃了仇人,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将仇人的脏东西一刀剪了去固然解恨,可再解恨,她受到的伤害也不可能抹去,她也不可能再做回以前那个完美完整的自己了,叫她怎能不哭?
    胡严很快找了过来,知道宇文倩情绪激动,需要宣泄,也不劝她,只是上前轻轻将她拥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好在宇文倩又哭了一会儿,便渐渐平静了下来,胡严方柔声道:小舅说他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让四平先安排人送我们回去,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罢?
    嗯。宇文倩点点头,任他拥着往前走,一直到垂花门前上了马车,径自回了忠靖伯府。
    一时进了二人的院子,胡严见已交三更了,便与宇文倩道:倩儿,你饿不饿,要不要我让人做碗杏仁露来给你吃,再加点你最爱的桂花,既清香又安神,你吃了好生睡一觉,明儿起来,便是崭新的一天了,好不好?
    宇文倩想了想,点头道:好。随即进了净房去梳洗。
    等她梳洗完出来,杏仁露已经来了,胡严待她坐了,便亲自端了霁红小碗给她:我刚已替你尝过了,又香又甜,你快吃罢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后,手里的碗已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却是胡严刚递碗给宇文倩时,没注意挨上了她的手,结果她立刻一缩,碗便掉到地上去了。
    胡严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喝命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你们都退下,没叫谁也不许进来!
    他自来脾气好,众丫头婆子几乎没见过他发脾气时的样子,如今乍然一见,都是唬得不轻,忙战战兢兢的齐声应了是,鱼贯退了出去。
    宇文倩面色发白,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轻声道:都是我不好,手忽然滑了没接住碗,夫君别生气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生气你没有接好碗,再珍贵的碗,也比不上你一个手指头。胡严却一直定定的看着她,道:我生气的,是你为什么要有意无意的躲避我的碰触,难道我是洪水猛兽吗?方才在小舅的宅子里时,我就发现了,我一挨上你,你就浑身僵硬,等上了马车,同样如此,等回了家,更好了,我的手才无意挨上了你的手一下,你立刻往回缩,为什么,我们不是最亲密的夫妻吗,你哪里我没看过没碰过,为什么如今连我稍微挨一下,就如此不能忍受?
    一席话,说得宇文倩的脸越发的苍白了,勉强自持着道:我没有,夫君想是误会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胡严见她说不出话来了,脸色也难看至极,若非是坐着的,只怕就要摇摇欲坠了,心下大是心疼与怜惜,但仍狠心逼她道:好,既然你说我误会了,那我们这便歇下罢,虽说如今还在孝期,但只要不做到最后一步,也没什么我是个正常的男人,素了这么久了,你也该给我点甜头尝尝罢?
    说完,起身便伸手要抱宇文倩去。
    宇文倩却在他的手刚挨上自己身体的那一刻,近乎崩溃的哭出了声来:你别碰我求你别碰我,别挨我,我给你纳妾,我给你挑人放在房里好不好,只求你别碰我
    胡严怒极反笑:我为什么不碰你,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是房子长子,等出了孝,我们还要尽快为胡家开枝散叶,不管生儿生女,都多多益善,我若不碰你,怎么生孩子?至于你说的给我纳妾挑人放屋里,不好意思,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之前我想着你心病未愈,私下相处时,都小心翼翼的顺着你哄着你,你说还没出孝,要分床而睡,我就立马卷了铺盖去榻上,你说让丫头服侍我更衣梳洗,自此再没服侍过我一次,我也由着你,想着时间长了,你总能走出来的,谁知道你反倒变本加厉,连我无意挨了你一下,你都受不了了,还要给我纳妾,我还真没见过你这般贤惠大度的妻子呢!
    原来这些日子宇文倩表面看似已经走出来,恢复得与以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了,但只有胡严才知道,她并没有走出来,她心里的伤口还在汩汩的流着血。
    以致她除了最开始那几日,因为感动也因为真爱胡严,忘情的接受了他的拥抱以外,其他时候,她都尽可能在不着痕迹的避免与胡严发生身体上的接触。
    胡严心思细腻,一来二去的,岂能察觉不到,却什么都没说,想着等到她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也许她就好了,夫妻之间就回到以前的甜蜜与幸福了呢?
    万万没想到,她大仇得报之后,反倒与自己更疏离更不能忍受自己的碰触了,他再不狠心把她给一次治好了,夫妻间大好的情分岂非要被消磨光,大好的时间也要被浪费光了?
    宇文倩哭得不能自已:你当我想贤惠大度吗,可我自己已经不完整更不完美,除非时光倒流,否则一切都回不到最初了,你叫我怎么当做没有这回事的,与你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我以为,只要手刃了那个狗皇帝,我就能挣脱身上和心上的桎梏与枷锁,脱胎换骨,成为崭新的自己,可是可是手刃了仇人,事情也不可能改变了呀
    她还知道,自己剪了狗皇帝后,弟弟一定不会就此放过他,一定还有更可怕更解恨的后着等着他,可哪怕将狗皇帝千刀万剐,她也做不回那个完美的自己了,她自小到大,表面看似不争强好胜,其实最是争强好胜的,表面看似不追求完美,其实也恰是最追求完美的。
    旁的事出了差错,她可以纠正回来,那她就仍是那个完美的自己,可这样的事,她要怎么纠正啊,她怎么都纠正不回来了宇文倩忽然就后悔起自己当初怎么不意志坚定一些,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如何都坚持和离了。
    胡严已经冷笑起来:我早说过,你只是不慎被狗咬了一口,当时固然血流如注,可你不能因为当时看着严重,就一辈子都拿自己当病人了,自己都拿自己当病人了,旁人还能怎么样?那照你这么说来,那些再嫁的寡妇,或是因为这样那样原因离开夫家的女子,就不能再得到幸福,因为她们不完美了?我错就错在,之前太顺着你了,我现在告诉你,打今儿起,我不会再顺着你了,你没病没痛的,我凭什么要顺着你?好了,我困了,睡觉!
    说完,俯身一把将宇文倩抱了起来,心里自是心疼她的僵硬与眼泪,面上却丝毫也没表露出来,抱着她便径自走到床边,将她放下,替她脱了鞋后,自己也脱鞋上床,抱着她躺下了。
    宇文倩浑身僵硬如铁,窝在胡严的怀里,既有几分对雄性自那件事后,才生出来的害怕,原来她的那点力气,在再文弱的男人面前,都不值一提,她永远不可能是男人的对手;也有几分自卑,真到了裸诚相见那一日,夫君嫌弃她怎么办,她自己都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美了,何况他?还有几分对胡严温暖怀抱的眷恋,这么好的夫君,只可惜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胡严的声音忽然自头顶传来,比之方才柔和了不少:倩儿,我不是要逼你,而是你真的对自己太苛刻了,什么不完整不完美了,那只是你漫长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就跟你坐马车时不小心跌了一跤,划船游玩时不慎掉进了水里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意外,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小意外,就可以说你整个人生都不完美不完整了?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该说的,我早已说过很多遍了,我现在只告诉你,以后的每一夜,我都会这样抱着你入睡,你也得履行你妻子的责任,亲自打点我的衣食住行,等到明年出了孝后
    忽然一个翻身,覆到了宇文倩身上,定定的看着她,继续道:等到明年出了孝后,我还要与你夜夜**,把守孝期间的都补回来,所以,你从今天晚上开始,便重新适应罢,时间长了,自然什么都习惯,什么都好了。
    宇文倩被他压着,实在忍不住不害怕,但他眼里的心疼与怜惜,又让她实在忍不住不触动,他们明明不是不相爱,恰是因为太相爱可她真的可以克服自己的心魔,与他过回从前的日子吗?
    胡严似是听到了她心里的疑问似的,道:只要你想,当然可以,我方才就说了,你一直拿自己当病人,病当然一直都好不了,但你一再的告诉自己,自己没病,自己好好儿的,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万幸还有好几个月的孝期来缓冲,他总能慢慢让她重新习惯他接受他,他也有不得不约束自己的理由,不然他们夫妻之间的未来,他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了
    与此同时,宇文修也已回到了家中。
    简浔早已睡了,但他从净房梳洗完出来,刚往床上一坐,她便惊醒了过来,见是宇文修,迷迷糊糊的说道:师兄,你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宇文修见她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忍不住俯身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才柔声道:已经办完了,吵醒你了?我陪着你,快睡罢。一面脱鞋上了床。
    简浔立刻滚到了他怀里,闭着眼睛道:办完了就好,倩姐姐怎么样,心结应该彻底解了罢?据她素日的观察来看,倩姐姐与胡姐夫之间的气氛其实有些微妙,表面看似亲近,其实与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也不知道二人私下是怎么相处的?得亏胡姐夫还得守孝,不然还真是让人由不得不担心。
    宇文修抚了抚她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姐姐带了一把很锋利的剪刀过去,但在剪完了以后,她却忽然跑了出去,然后姐夫也追了出去,我后来听底下的人说,姐姐哭了只怕一时半会儿间,还是解不了罢,就跟破了的镜子一样,补得再看似完美无缺,也终究是破过的,便别人不知道,自己也始终不会忘记。
    可旁的事他都能帮助姐姐,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和靠山,惟独她的心结,只能她自己解开,谁也帮不了她。
    简浔忙睁开了眼睛,要坐下来,被宇文修一把拉了回去:你仔细着凉。
    她只能继续趴在他的胸口,皱眉咝声道:这不行啊,倩姐姐若一直走不出来,姐夫能怜惜她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呢,他也能一直坚持的等她吗,再是恩爱的夫妻,感情也得靠经营与维系的,不然时间一长,再深厚的情分也得磨光了都怪那个该死的狗皇帝,师兄,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宇文修嗯了一声:你回头得了机会,劝劝姐姐罢,若还是不行,我少不得也只仗势凌人,委屈姐夫,让他替姐姐一直守着了,他两个弟弟胡二胡三,虽没有大才,也勉强堪用,我回头就给他们两个官职,举贤不避亲嘛,如此姐夫吃人嘴软,也只能委屈自己了。
    这可真是个自私的安排,他不会是认真的罢简浔腹诽着,叹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倩姐姐也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且先别想这些了,两个人但凡还有一线希望回到以前,也得让他们回去,若实在不行了,又再打算罢。
    二人都不知道,胡严已经下了猛药,应当很快就能起到效果了。
    宇文修沉默片刻,少不得又后悔了一回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在出征前,便把狗皇帝解决了,不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方拍了拍简浔,道:已经快四更了,睡罢
    话音未落,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身体一僵,忙急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简浔没有说话,只是拉了他的手,放到自己已有些起伏的小腹上,片刻方哽声道:师兄,方才他动了之前好几次,我都以为他在动,但据何妈妈说来,不是他在动,而是我身体一些反应带给我的错觉,一般都得五个月以后,才会动,可方才,我很确定他动了,师兄,我太高兴了!
    她也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已是一名母亲的意识,不像之前,哪怕嘴里叫着宝宝儿,自称着娘,但更多只是一个符号,并没有赋予它们太多的情感,她这会儿终于知道一个女人和一个母亲的差别了。
    简浔说着,很清楚分明的感觉到孩子又动了一下,忙道:师兄,他又动了,你感觉到了吗?
    宇文修自然也感觉到了,胸口也是一阵阵的发热,点头道:感觉到了,还挺有劲呢,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姑娘?最好是小子,那就不必再生了,省得浔浔再吃一次苦头,他也再吃一次苦头。
    不过,若是能生一个与浔浔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岂不是更好?
    她小时候那般漂亮可爱,却丁点儿大的人,就得强迫自己长大,成人一般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劳心劳力,一度少年老成得让人心痛,只怕根本没享受过那么小的孩子该享受的一切任性与宠爱,也就这两年,她嫁了自己,才慢慢儿的变得活泼促狭起来,若他们真能生个女儿,他一定把她昔年没享受过的,让他们的女儿全部加倍的享受一遍,一定把他们的女儿宠上天。
    决定了,这一胎还是生小子,然后再生一个姑娘吗,那样他们就能儿女双全,女儿也能有哥哥保护了,浔浔一定不会再坚持生第三个,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夫妻两个一直激动到四更后,才终于睡着了,不过睡的只是简浔一个人,宇文修待她睡熟后,便轻手轻脚的起了身,今儿有大朝会,他必须得提前至少一刻钟进宫去准备。
    简浔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准确的说,是被饿醒的。
    于是洗漱后,她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吃东西,什么蒸饺烧麦包子的,每样都吃了不少,还喝了一碗粳米燕窝粥,喜得何妈妈与月姨都是见牙不见眼,能吃好啊,能吃是福,腹中的孩子也能吸取到更多的营养,长得更好,她们以后还得变着花样儿的给少夫人准备一日三餐才是。
    一时饭毕,简浔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去了院子里散步消食。
    云侧妃与尹侧妃联袂而来,还带来了二人商量着暂时拟定的宇文佳与宇文伶的嫁妆单子。
    宇文修一夜之间成了摄政王,他的几个庶妹也是水涨船高,成为了没有县主郡主之类名头,却比娶了县主郡主还实惠的香饽饽,尤其宇文佳与宇文伶的夫家,更是庆幸不已,得亏亲事是定在之前的,若是换了如今,可就万万轮不到他们高攀了。
    所以聘礼都比之前定下的翻倍了,依照规矩,女方家的嫁妆一般都是男方家聘礼的两倍,譬如对方的聘礼价值一万两,女方就得还两万两的嫁妆回去,云侧妃没有女儿,倒还罢了,尹侧妃却是多少有几分私心的,不管怎么说,女人的嫁妆多些,也是好事不是吗?
    可这个主却不是她能做的,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连王爷这个做父王的,都得看大爷这个摄政王的脸色过日子了,何况她们这些人?所以拟好单子后,尹侧妃先就拉着云侧妃来了简浔这边儿,只要大少夫人满意了,王爷自然不会有二话。
    至于明贞帝暴毙前夕,宇文修没有安排她们这些人一同出城避一避,以防万一,她们当初知道了明贞帝暴毙当夜宫里发生的事后,自是后怕不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大爷失败了呢他几乎没有庇佑过她们,她们却得为他的悖逆之举所累,身首异处还是轻的,怕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一来她们知道时,事情已几乎尘埃落定,她们已没有任何危险了,二来王爷当时也没有出城,而是留在了府中,与她们同进同退,最重要的是,她们就算再怨恨再后怕又如何,根本对大爷造不成任何影响,他也必定一点不在乎她们怎么想的。
    所以很快,云侧妃尹侧妃等人,便明智的把该忘的都忘了,连她们各自的儿女也再四叮嘱过了,只之后再见到简浔时,越发的恭敬而已,——放眼满是皇亲贵胄达官贵人的盛京,他们这样的人,无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既是小人物,自然要遵从小人物生存的规则,或者说是智慧。
    譬如此时此刻,云侧妃与尹侧妃见到简浔,饶她之前已说过这是在家里,让她们不必客气了,她们仍一上来就深深福了下去,笑道:正想着今儿天气好,要请了大少夫人去园子里逛逛,晒晒太阳呢,不想大少夫人已先在晒着了,倒是妾身们来得不巧,打扰大少夫人的清闲了。
    十分的谦恭殷勤,只没再称简浔‘摄政王妃’,因为她的确已说过好几次。
    简浔知道勉强不得她们,何况彼此也的确不是多亲近之人,便也不再坚持让她们别多礼,只笑道:两位侧妃免礼,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一面让人给她们搬椅子准备茶点去。
    很快椅子和茶点都来了,三人分主宾坐下,云侧妃便双手奉了两本嫁妆单子给简浔,一面笑道: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嫁妆单子初步拟出来了,因两家亲家聘礼都不菲,所以妾身与尹妹妹商量后,又酌情添了些东西,还请大少夫人过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简浔以前没在意过睿郡王府的财产,没想过这些东西大半都该是宇文修的,如今自然更不会这样想了,事实上,哪怕到了今时今日,她仍当自己是客居在睿郡王府的。
    不过她仍接过单子大略看了一回,方笑道:两位侧妃拟得极周全,我瞧着挺好,就这么办罢,等过些日子,大爷和我再给两位妹妹添一份妆,也是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一片心意。
    这话说得尹侧妃先笑了起来,忙起身道:那妾身就先代二小姐和三小姐谢过大少夫人了,等回头大少夫人得闲时,再让她们姐妹过来当面向大少夫人道谢。
    宇文佳夫家的聘礼差不多价值一万二千两,所以嫁妆单子她是比着二万五千两给自己女儿拟的,如今大少夫人又承诺会给女儿添妆,怎么也能有两三千两罢,加上她的体己,女儿的嫁妆完全能三万两朝上了,有得力的兄长和娘家做后盾,又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女儿过门后的日子,怎么可能过不好,尹侧妃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女儿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这边厢尹侧妃满心都是满足,容妃,不,如今显然直接叫她的名字孙如娘更妥当了,这会儿看着周遭艳俗的环境还有眼前浓妆艳抹,浑身脂粉味儿浓得呛鼻的中年妇人,却是上下牙关直打颤,恐慌绝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中年妇人的上下嘴唇还在不停的翻飞着,好女儿,你放心,妈妈我这辈子也没个亲生女儿,如今见了你,竟然颇有几分我年轻时的品格儿,就冲这一点,我以后也定会拿你当自己的亲女儿一般看待,让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如今仍过什么日子的,不对,明显比以前更好才是,以前你可几日也见不着一次男人,几乎夜夜都要独守空房,如今不一样了,妈妈我让你日日都当新娘,你说好不好?啧,这样的品貌气度,连我同为女人看了都喜欢,等我再亲自调教你一番后,不愁不能让所有见过你的男人都神魂颠倒,不说二十年,当个十年的‘天津第一名妓’简直不在话下,等十年后,我也老了,就把咱们百花阁交给你来打理,我只高卧着享我的清福,啧,这日子想想就舒坦啊
    中年妇人不是别个,正是天津卫出了名的青楼百花阁的鸨母,当然,这是她明面上的身份,她私底下是什么身份,就只有她自己,和真正的自己人才知道了。
    孙如娘的眼泪就掉得更凶了,好容易趁鸨母说话的空档,抽抽噎噎插了一句嘴:妈妈,我我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人陷害才弄到这里来的,只要您愿意安排人悄悄儿的送我回去,我的家人一定会有重谢,求您
    话没说完,鸨母已似笑非笑道:你只是好人家的女儿吗?你难道不是宫里的娘娘?原来我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你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啊,我当然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这会儿已经‘殉葬’了,虽说这次先帝驾崩,因为有遗旨一切从简,没有弄什么朝天女这一套,但如果有妃嫔自愿追随先帝而去的,别人也管不着不是?所以,很快你的父母,就会设法儿去为你自愿做了朝天女,朝廷应当嘉奖,多方活动的为自家讨好处了,你觉得,他们会愿意看到你被送回去吗?
    顿了顿,继续道:好女儿,你心里应当明白,你回去必定是死路一条,反倒是留下,才能继续活下去,我既说了拿你当亲生女儿,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将来你有了名气,恩客还不是得你先点头,妈妈我才敢收银子啊?你自己点头的,难道还会差了吗?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爱上咱们百花阁,爱上自己的新生活了,不信我们打个赌儿?
    孙如娘闻言,脸色越发的惨白,心也彻底沉到了谷底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只要到眼下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来了一遭,哪怕只短短的一刻钟,等再出去时,也已不是原来的她了,她便真能侥幸逃回京去,等待自己的,也未必就是好结果,更大的可能,是她的父母会亲自将她悄悄儿的沉塘。
    可心里到底还是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却不料鸨母不但尽知她的底细,还连她侥幸的希望也给她打破了,她家里从来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风光,不过就是在逆王之乱时,盛京好些人家都元气大伤,才矮子里选高子的,把她家给显出来了而已,如今她眼见已成一颗废棋了,不想还能发挥余用,她的父母亲人们岂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而所有的人里,惟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固的。
    理智上,孙如娘知道鸨母说的是对的,她留下反倒才能活下去,可想到自己明明就是千金小姐,主位娘娘,就因为一朝行差踏错,便落得如此下场,眼见就要一双玉臂万人枕,情感上又怎么都接受不了。
    于是哭得越发凄惨,也越发绝望了,宇文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有本事直接杀了我啊!
    鸨母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任她哭,待她哭累了,才缓声又道:我的主子可是替你留了余地的,不然这会儿我会这样与你好言好语?早直接把你扔去接客了,你也别打什么悄悄儿透露自己的身份,引人来救你的主意,你只要不怕你的父母亲人因你连累他们身败名裂,做鬼也不放过你,你就只管作,你作再大的死,我主子也兜得住,不信,咱们试试?
    孙如娘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偏又没有死的勇气,除了默默的流泪,就当是默认了鸨母的话以外,还能怎么着?
    然后,她很快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并且真差点儿爱上了自己的新生活,只是午夜梦回时,她心里有多悔恨与绝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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