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南黎国的春猎如期举行。
    南黎皇帝率文武百官前往景都城百里之外的皇家狩猎场。
    太后坐镇皇宫,日常政事由留守的几位内阁大臣负责审理,突发重大政事,则是内阁大臣审理后交由太后定夺。
    若是太后定夺不了,则送去皇家狩猎场奏请皇帝定夺。
    如此安排,是依照历年旧例。
    黎景天早在春猎之前,就以获悉黎半夏的消息,故而需要外出寻找为由,向南黎皇帝言明不会去参加春猎。
    南黎皇帝不疑有他。
    只要牵扯上黎半夏,黎景天和皇帝甚至是太后,每每都是不欢而散。
    而黎景天一意孤行要去寻找黎半夏,皇帝和太后早就拿他没得一点办法!
    黎景天和云岚找到借口,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景都城。
    东方京墨和云烟还有风云兮这一家三口也以回乡祭祖为由,出了景都城。
    君善和云娆这对新婚夫妇,则是早早就以外出游山玩水为名而离开了。
    这些人都不在景都城,却也并未走远,只是隐在了暗处,就等春猎这一场较量。
    浮光的云中军,统共有六万数众,但从北境带回的,只有两千人,大部队还镇守在北境。
    而这两千人是在北境平乱中立功显著的,跟随浮光前来景都城接受封赏。
    之后就驻扎在景都城外京畿营里,等候调派。
    春猎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一万御林军,两万京畿营士兵,这三万人,就是春猎护驾的主力军。
    其余的就是各府豢养的府兵护卫,每支队伍的人数都在百人以下。
    皇帝及后宫嫔妃,还有文武百官及一众女眷,宫人奴仆等等,加起来不过千人。
    几万人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地从景都城里出发……
    风云兮隐在城门口的人群中,目送浮光带着两千云中军远去……
    浮光只有两千人,皇帝和荣王的人,却是未可知。
    因为并不晓得荣王策反了多少人,又藏没藏后招。
    再者,皇帝是否早就提防了荣王,正好借机釜底抽薪,打荣王一个措手不及,万劫不复?
    风云兮越想些有的没的,就越发为浮光担忧。
    云烟站在风云兮的身旁,瞧着她的神色,不由得莞尔一笑。
    “傻丫头,浮光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明勇猛,西境剿匪,北境平乱,他不都是化险为夷,战功赫赫嘛!”
    “你呀!就耐心地等好消息吧!”
    云烟这话,倒也不是故作轻松地安慰风云兮,而是她确实因浮光近来的表现而刮目相看,并且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挑中的女婿,怎么可能没本事?
    “嗯,我知道了。”风云兮甩甩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给甩走。
    她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给做了,其余的事,她也帮不上忙,只能耐心等待了。
    春猎期间,风云兮一直待在景都城外的一个农庄里。
    东方京墨在此处置办了一个庄子,是鎏光宗的一个据点。
    但是,外人却只知此处是一个乡绅的产业。
    鎏光宗在整个鎏光大陆上的明桩暗哨,数不胜数。
    也就是依托着这些据点收集和传递消息,鎏光宗才能消息灵通,越发壮大。
    “主子,那唐凤舞临盆了。”柳绿前来告知风云兮。
    风云兮正在书案边抄佛经静心神,闻言,笔头一顿,宣纸上就晕染开了一团墨汁……
    她搁下笔,站起身来,心中默算了时日,随即略带惊讶地看着柳绿,“提前了一个月发作,可知是为何?”
    柳绿摇了摇头,“是亲卫传回来的消息,属下已经让他去详查了。”
    风云兮沉吟片刻,继续思索。
    唐凤舞这近一年来住在谢首辅的府中,可谓是极其低调。
    除了谢府的人,外面的人几乎是不知道她的存在。
    因为谢首辅得知椰南城的唐家没落了,就觉得唐凤舞已经没资格当谢家明媒正娶的媳妇,顶多给个妾室的名分就是了。
    谢首辅在谢家说一不二,他的话,谢良吉不敢反驳。
    再加之谢良吉得到唐凤舞之后,因为唐凤舞对他极其冷淡,他也就慢慢地没了耐心。
    最美不过想象,得到了反而有种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谢良吉就是这般心态。
    故而,他对唐凤舞的心意,再不似从前那般趋之若鹜,满心满眼满脑都只装得下她一人,再看不到其他人。
    现今的谢良吉,尝过了女人的滋味,忽而就看得到别的女人了。
    娇俏的,风骚的,清纯的……
    各式各样的美人儿,都能入得了他的眼了!
    就连自家的大嫂,因为房中之术经验丰富,也让谢良吉食髓知味,喜欢得不得了……
    是以,区区一个唐凤舞,在谢良吉的眼中,再也算不得什么了!
    特别是唐凤舞自那晚之后,整个人就好似失了灵魂一般,现今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再无那引人动心的美貌,谢良吉甚至都懒得再多看一眼了!
    若不是唐凤舞怀了孩子,谢良吉甚至会一脚把她踢得远远的!
    “柳绿,让人去查一查是否与谢贵妃有关,她此次没有跟随圣驾去春猎,着实可疑。”
    谢贵妃往年都是要伴君侧的,今年却以不幸感染风寒,身体不适为由而留在了宫里。
    狩猎的时候伴君侧,也是后妃们争宠最激烈的时机之一。
    毕竟能够被皇帝带去狩猎的后妃,只有极少数的几人。
    而在长达一个月的狩猎期内,只有几个后妃伴随皇帝身边,侍寝的几率就是大大增加了!
    平时可能月才有机会侍寝一次,这下就是天就有机会侍寝了,想给皇帝生个皇子的机会,也就是成倍上升了不是!
    所以,但凡皇帝要准备去狩猎,也就是后妃们又一次想方设法,挤破脑袋都要争取伴君侧的时候。
    偏偏,一直在后宫里从未停止过争宠的谢贵妃,此次却放过了如此奇佳的争宠机会。
    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
    风云兮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但却一直察觉不出来。
    “也勿要错过太后那边的动静,查一查谢贵妃与太后是否有私下往来。”风云兮在柳绿走前,还多叮嘱了一句。
    “是。”柳绿应声而去。
    晚些时候,柳绿带回了消息,“主子,是谢贵妃暗地里派人给唐凤舞喂食了催产药,唐凤舞产下一名女婴。”
    “只是……谢贵妃让人送去狩猎场给谢首辅和谢良吉的信,却说是个男婴。”
    柳绿边说边露出疑惑神色,“主子,这男婴女婴又做不得假,除非是要狸猫换太子,可谢家也不愁没有继承人,您说这谢贵妃为何要谎称是个男婴呢?”
    风云兮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动,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想必谢贵妃只是要以此为借口,找个理由将谢首辅和谢良吉从狩猎场召回景都城罢了!”
    “毕竟是谢首辅的第一个曾孙,又是男丁,谢首辅以迫切想要回家看亲曾孙为理由,奏请皇帝准许他和谢良吉提前回景都城,怕是一奏一个准!”
    风云兮的眸色深深,说完话又陷入了沉思。
    柳绿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主子,是不是说明谢贵妃是故意留下,还故意让唐凤舞提前生产,就有了让谢首辅与谢良吉提前返回景都城的理由了。”
    “那她故意这般做……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狩猎场上有大事发生,让谢家人回来躲避灾祸吗?”
    风云兮赞赏地看了一眼柳绿,“你说得没错,怕是这次春猎,并不只是荣王一派谋划良久,反之,皇帝一派也可能是早就洞悉了荣王的意图,故而将计就计。”
    从谢贵妃反常不随行春猎伴君侧这件事,就已经有了可疑的苗头。
    今日借唐凤舞生子,召回谢首辅和谢良吉,就是疑上加疑。
    谢家的主心骨是谢首辅,而谢良吉则是谢家未来的传承人。
    毕竟谢良臣寻花问柳把自己玩坏了,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
    谢家传宗接代,就是指望着谢良吉了。
    所以,谢贵妃要在春猎发生乱事之前,将谢首辅和谢良吉召回来躲避灾祸。
    毕竟大乱起来,刀剑无眼。
    谢贵妃作为谢家女儿,自然有必要保全谢家人,如此,她在后宫才能有娘家人作为依仗不是!
    柳绿当即一惊,“那公子岂不是很危险?”
    风云兮黛眉紧蹙,她不关心谢家人如何自保,只关心被迫牵涉其中的浮光。
    沉吟一阵后,她看向柳绿,“你派亲卫将这些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浮光,再透露给谢良臣。”
    “谢良吉可以是急着回来看儿子,谢首辅也可以是喜得长曾孙而盼归,唯独谢良臣这个做伯父的,没有合适的理由提前跑回来。”
    “总不能说他是急着回来看侄子吧!那样还不得让人误会谢家的兄嫂弟媳之间关系暧昧?”
    “再说,唐凤舞还只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人,她生下个‘儿子’,谢良臣这个做伯父的都要跑回来看,怕是绝对会引人非议。”
    “谢首辅那般看重脸面的人,怎么可能让谢良臣跟着回来!”
    “谢良臣这是被谢家人视为弃子了,他若是知道这背后的真相,还可能无动于衷?”
    “只有把水搅得越是浑浊,也就越好趁机摸鱼。”
    风云兮逐条分析,将人心看得清楚明白。
    柳绿佩服地赞叹一句,“主子真是聪慧无双!”
    风云兮扯了扯嘴角,“先去办正事,奉承话等回来说也不迟。”
    “嗯,好,属下回来再说!”柳绿打趣一句,快速跑了出去……
    “……”风云兮看着柳绿的背影,无奈一笑。
    此时此刻,也只是说些玩笑话来缓解心中的焦虑与担忧了。
    当夜,谢首辅一家连夜从百里之外的皇家狩猎场赶了回来。
    只不过,回来的除了谢首辅和谢良吉二人之外,连谢良臣及府中的女眷还有仆从,也都跟着回来了!
    可以说,是前去皇家狩猎场的谢家人,全部都跑回来看新出生的“男娃娃”了。
    伴君同行,极少有可以提前退场返回的。
    除非是身份尊贵的人,因有重要之事而不得不离开。
    谢首辅目前是南黎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他奏请皇帝想要回来看刚出生的小曾孙,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南黎皇帝重视谢首辅,给他这般特权,群臣也不敢有异议。
    只是,谢首辅最后却是带着谢府的人全都赶回景都城看小曾孙了,明眼人却也都捕捉到了一丝丝的端倪。
    这明显是谢首辅刻意带家人跑路嘛!
    至于为何要提前跑路……
    众猜纷纭!
    “主子,公子派亲卫捎回来口信,说是‘已有分寸,勿忧,心安。’”柳绿转达亲卫传回来的话。
    风云兮听完,瘪嘴吐槽,“这人真懒,连几个字都不想写,反倒直接捎口信。”
    不互相通信是浮光同风云兮约定好了的,其中原因也主要是不想让风云兮胡思乱想。
    风云兮虽是知道浮光的用心,却也还是忍不住吐槽。
    古有鸿雁传书,尽诉相思之苦。
    她不过是想要学一学古人的风雅情趣,更想在前路暗黑之时,予他慰藉罢了。
    “主子,公子那是心疼你呢!”柳绿也不好多言,只点到即止地安慰了风云兮一句。
    “嗯嗯,你说得对,他做得对,你们都是对的。”风云兮闲闲地敷衍一句,转瞬却又拧紧秀眉,“我爹娘回来了吗?”
    柳绿点点头,“回来了,隔壁院子里的堂屋里亮着灯呢!”
    闻言,风云兮抬步就往屋外走去。
    她住的小院与东方京墨和云烟住的主院隔了道院墙,待熟门熟路地走到隔壁院子里,果然发现堂屋里灯火敞亮。
    东方京墨正同几个亲卫在议事,他察觉到风云兮的到来,立马收了声。
    风云兮没错过这般小细节,她知道东方京墨故意收声,是不想她知道正在商议的事情,免得她担心。
    她默了默,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走向东方京墨,“爹爹,我有要事同您商量。”
    东方京墨压下眼中的严肃神色,他在属下人面前,说正事的时候,神色都是异常严肃的。
    但是,面对风云兮,他的神色一贯轻松且随意。
    “你们先下去。”东方京墨向几个亲卫下达命令。
    亲卫们随即躬身一礼,然后退出了堂屋。
    “兮丫头,过来坐。”东方京墨向风云兮招了招手,面色是难得的温柔友善。
    风云兮看得都有些惊讶。
    她这个亲爹,多半时候看她,都像是个小娃娃防备小同伴抢糖吃的小表情。
    今日这般像个温柔慈父的神色,实在是少见!
    风云兮的心中不免“咯噔”一阵……
    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自家亲爹这明显是一副想要怜惜与安慰她的神情啊!
    风云兮满心忐忑地走到东方京墨身边,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同时颇为急切地开口道:“爹爹,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东方京墨否认,随即转移话题,“你找爹爹什么事?”
    风云兮瞧着东方京墨的神色,也并未见其他的异常,只得先压下心中的疑问,说了自己的打算。
    “爹爹,谢首辅一家连夜赶回景都城,想必您已经知道。”
    “荣王的谋划,怕是皇帝早已洞悉,故而趁机将计就计。”
    “浮光若是相助于荣王,势必会被拉下水。”
    “我有个法子,可以在后方掌控足够多的筹码,不管前方龙争虎斗的结局如何,都能助浮光最后功成身退。”
    你有阴谋计,我有破局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风云兮要让浮光当那个得利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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