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静悄悄的。
    云莞已在富贵山庄外逗留了几个时辰,终于找着了一个缺口,趁着夜色,便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院子里。
    富贵山庄果然外松内紧,云莞单单在进来的这一小段路上,便遇上了两拨巡逻的人,一拨便有十个壮年的男子。
    但这个山庄建在深山之中,也不知谁人建造,里边假山环绕,林木茂盛,倒是个非常适合藏人的场所,加上足够小心,倒也没有被人发现。
    她知道萧韫之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萧韫之在何处,心中对山庄的格局并无具体的认知,只能小心翼翼地查探消息。
    待终于摸到一个带着光亮的,传出了些比较热闹的声音的院子时,云莞便无声无息靠着假山与大树的掩映靠近。
    翻墙进入了院子里,立刻被一座奇形怪状的假山挡住了身形,好在假山上开了不少口子,从洞口还能窥探打开的门户里,里边坐着几个男子在说话:“一切等高爷到了再说,这批货色如何,还不知高爷满意不满意。”
    有人笑得淫邪:“若是不满意,那就便宜了咱们兄弟。”
    “哈哈哈,你这个人,倒是会享受。”
    “他娘的,你不晓得,爷看到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却啥也不能做,这一路上憋了多少火气,若不是怕高爷怪罪下来,早就提拉两个回去暖被窝了哈哈哈!”
    “这话你敢当着高爷的面说?”
    “啧!我就不信你不想!”
    “哈哈哈……”
    一群大男人说的话,都是些该断了第三条腿的话,云莞皱了皱眉,便听到其中一人道:“唉我说你抓了个白面小公子来做什么,你好这一口?”
    “唉!那小公子长得那模样,没准许娘子喜欢呢,再说了,许娘子不喜欢,还不准……嗯?”
    众人好像挺明白了什么,都不由得朗声大笑了起来。
    云莞知道他们说的是萧韫之,心中的怒气差些忍不住,她的少年郎竟然被人这样意淫,恨不得上去拧断这些人的脑袋。
    拳头握得紧紧的,待警觉过来时,云莞才发现有人靠近的踪迹,手腕处传来触感,云莞猛地一动,脸色大骇,一回头却撞上了萧韫之的眼眸。
    “阿莞,是我。”萧韫之低声道。
    云莞高高悬起的心不由得落了下来,眼眸发亮,瞧见萧韫之,心里升起一股欣喜,同时也有些心酸。
    萧韫之在此处看到云莞,初时是诧异生气的,但很快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诧异和生气很快就转为担忧。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躲在角落,听着院子里的几个男人说些不中听的淫话,基本没什么营养,而他们口中那位高爷,似乎也还没有到。
    萧韫之一来,云莞便放松了不少,只躲在他的怀里,还被迫被萧韫之堵上了耳朵,只能神色无辜地与他大眼瞪小眼,萧韫之好生无奈,揉了揉她略显凌乱的发顶,便将乱闯无限之地的少女带走了。
    这帮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给萧韫之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屋子,虽然门口外面有人把守,倒也不妨碍萧韫之能暗中进出自由,甚至带着个云莞进出。
    回到萧韫之的屋子,房门窗户一关,萧韫之上上下下看了云莞,既担忧又无奈,声音也不由得重了几分:“阿莞,你怎么在此处?”
    云莞撅了噘嘴,顾不上别的什么,便将当日与萧韫之分别之后的事情简单与说了一遍,提及自己被一个小乞丐给骗了,甚至在路上反杀了带走自己的人,救下了五个姑娘的事儿,最后才摸到富贵山庄。
    萧韫之听罢,又是担忧,又是后怕。
    瞧着云莞面上并不恐惧,他心中复杂非常,轻抚了下她的发丝,“阿莞,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眼神黯淡,眸中带着愧疚之色,全然不是云莞平日常见的那股慵懒洒然意。
    云莞是知道的,因为碰上这批人,抓住了寻求许久的线索,萧韫之不得不半路将她撇下跟这些人离开。按照他的心性,必定愧疚非常。
    此时萧韫之再得知她离开之后,还被人算计,想到若非阿莞身上有些功夫傍身,还不知结果如何,心中愧疚的愧疚如同发了洪水一般,收也收不住。
    倒是云莞弯眸笑了笑:“没事啦,不是你在这里么,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萧韫之到底不是过分自我纠结的人,闻言眼角漾开些笑意,低头亲了亲云莞的额头。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云莞才低声说起了灵乡镇附近少女失踪的事情,也跟萧韫之说起了一路上所见的,将两马车的少女运入山庄之事,但山庄这样大,却没有动静,也不晓得那些少女在何处,还有那位高爷,又是何人。
    萧韫之道:“我今夜已经查探了一番,确实被运来了不少姑娘,灵乡镇失踪的姑娘,应当与这些人有关。”
    云莞皱眉道:“拐骗少女,不安好心,真是一帮禽兽!”
    瞧着少女恶狠狠地骂人,眼睛都红了,萧韫之只觉得可爱非常,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又低头亲了亲少女的额头,云莞努了努嘴,问道:那他们所说的那位高爷,又是什么人?”
    萧韫之眯了眯眼,道:“此人应当名为高乘风。”
    云莞沉默了一下,问:“这些,便是你这些时日所寻之人么,为何要寻找这些人?”
    “嗯。”夜渐渐深,萧韫之带着云莞坐下来,缓缓道:“阿莞可知东澜国当朝的历史?”
    云莞点了点头:“知道一些,东澜国开国一百多年了,当今乃惠帝。”
    萧韫之低笑了一声,道:“阿莞可知,东澜国如何开国,上一朝又是哪一朝代?”
    云莞眨了眨眼眼睛,弯眸道:“请扶疏公子赐教。”
    外面的人似乎非常放心萧韫之,或者觉得此处重重守卫,他也逃不出去,因此并无人一刻不离地看着他,只守在门外,至今不知,萧韫之已出去过一趟,并带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回来。
    萧韫之低笑了声,道:“当朝国号东澜,国姓东方,前朝为成宋,国姓曹,前朝时期,东方一族本是曹氏一族的一方诸侯,君臣和乐的局面早期也成为一时佳话,然而成宋后期,末帝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孩儿,太后掌政,宦官当道,彼时东方一族势大,自然不满听命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和妇人之命,更不愿被一群宦官压在头上。”
    云莞眼珠子一转,接口道:“于是黄袍起义,换了个皇帝?”
    萧韫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云莞撇了撇嘴,这不过是历史的一个过程罢了。
    萧韫之接着道:“曹氏有不少忠臣,宫变发生时将末帝护送出城,一路逃往西江南部,甚至传言逃出了海外,东方一族建国之后,偶有曹氏的踪迹,但掀不起什么风浪,久而久之,朝廷自然也不将一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倒是近几十年,据说曹氏末帝出了个能力不凡的后辈,当年的忠臣也靠着这百年的积累,南方汇聚了一批拥护前朝的人。”
    “复国?”云莞问道。
    萧韫之笑了一声:“大约是。”
    云莞撇嘴道:“异想天开,一百多年过去了,东澜国的根基早已奠定,长成了参天大树,区区前朝余力,还想复国?纵观历史,朝代更替如大浪淘沙,从未有过复辟成功的历史,曹氏湮灭了就是湮灭了,哪能等到今日还有再起死回生之说,又不是野草,春风吹又生。”
    对于云莞这般不以为然的姿态,萧韫之愣了一下,揉了揉她的长发:“阿莞的见解很是独到。”
    “难道不是么?”
    即便不想承认,萧韫之还是点头道:“确然。”
    “所以现下富贵山庄的事情,也与前朝那位姓曹的有关?”萧韫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前朝的事儿。
    萧韫之点头道:“嗯,如今那位自称曹氏后代之人,名为曹世荣,近年时常在南方为祸,高乘风便是曹世荣的得力干将之一。”
    “那你这段时日为何在找他们?”
    萧韫之道:“曹氏虽难成气候,但一直在南方也是个祸事,如今东澜国与北丘不太平,若是他们出了乱子,也是个麻烦事,尤其,如今大约真的有些规模了,手便伸向了军中。”
    事实上,年前萧韫之去北方那一趟,便觉察到了前朝这些余孽的身影在其中,曹氏虽难成气候,但亦是百足之虫,若是在军中闹些小动作,也着实麻烦,尤其,倘若他们与北丘国接洽,更是大麻烦一件。
    出于种种原因,他不得不注意这些人,而他本来也在找他们。
    云莞道:“谁知道那曹什么是不是真的曹氏后人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或许只是有人想争一争那个位子呢,人上人该是当世多少人的梦想。”
    “那么阿莞的梦想又是什么?”萧韫之问。
    “成为列国首富算么?”云莞弯眸笑道。
    “小财迷!”萧韫之点了点她的额头。
    “那你呢?”云莞扯着萧韫之的衣袖,仰头问她,“萧扶疏,你想成为人上人么?”
    “人上人有什么好?爷只想跟着我家小阿莞,酒楼开往哪里,便去哪里。”
    萧韫之没有做人上人的打算,即便他似乎管许多事情,该他的,不该他的,譬如这次的事情。
    云莞闻言还是弯了弯眼眸,笑意漾开的脸颊在萧韫之的胸膛蹭了蹭,“那好吧,日后我便负责赚钱养家,扶疏公子只要貌美如花就好啦!”
    萧韫之失笑,云莞蹭了好一会儿问道:“那现下怎么办呢,那些被抓来的少女又被关在何处,他们抓了这么多女孩,究竟想做什么呢?”
    萧韫之轻轻摇头:“今夜我再去探一探。”
    “那我……”
    “你啊!”萧韫之捏了捏云莞的鼻尖,“好好在此处待着,哪儿也别去。”
    “哦……”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脚步声,云莞和萧韫之对视一眼,便听到了门外说话的声音:“那小子如何了?”
    “回爷,一直在屋里,未曾出门过。”
    来人冷哼了一声,直接推门进来,一进来便瞧见萧韫之正吊儿郎当地躺在榻上,少年面带嫌弃,像极了那种世家贵族里被家人宠大的纨绔少爷:“这什么破地方,给我家狗住都不够,还有这茶、这酒,没一口能喝!”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闻言似乎细细打量了萧韫之一眼,见着少年玉面鸦发,竟比那些姑娘还有精致百倍,不由得露出些微妙的神色,“小公子安安分分待在此处,日后自然有好日子过。”
    萧韫之睨了一眼对方,一点也不懂得看人脸色:“你又是谁。”
    “我姓成。”对方微微一笑:“我家主子瞧着公子是个有趣之人,便请公子去做做客,这几日,先委屈小公子了。”
    “啧!我信你们的屁话?请我做客,连我妹子的主意都搭上,半路拿刀请我来做客?”
    “小公子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说这样的话,不若好好待在此处,我等还能以礼相待。”
    萧韫之不爽道:“连个端茶倒水的小厮都没有,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对方细细打量了萧韫之一会儿,只瞧着他这也不满那也不满的,当真是个毫无出门经验的,被宠坏了的贵公子,最后留了一句让他好好在自己屋子里休息便出去了。
    待外间重新安静了下来,云莞才从里边出来,瞧了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再看萧韫之,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为何要抓你?”
    萧韫之轻咳一声,抵唇不说话。
    但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不仅不喜那些想法,也不想在云莞的面前说这些。
    云莞小小地哼了一声,萧韫之不说,她先前在外面偷听那些人讲话也知道了,再想起那些人的龌龊心思,撇了撇嘴:“想杀了他们。”
    萧韫之道:“我杀。”
    云莞觉得自己现在变得有些残暴了,阿爹阿娘一定不敢相信,她敢杀人,并且不仅杀了一个吧。
    方才来瞧萧韫之的那位姓成的男子离开萧韫之所在的客院之后,便有人上来了:“怎么样,瞧出了什么问道,我瞧着那小子会些功夫,可有问题?”
    “哼,有没有问题,还不是将人带回来了?”姓成的男子冷嗤一声:“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少年罢了。”
    这些人两三番打探过萧韫之,除却那一日抓人的时候,有些难度,倒也不觉得萧韫之有多少本事,这一路上虽足够闹腾,甚至想过逃跑,但被他们三言两语说了想请他来做客之后,也不知他是真的妥协了,还是不谙世事,愿意跟了过来。
    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好,待高爷来了,再行定夺。
    然则,他们却不知,在他们眼里的纨绔少年,深夜子时之后,身形敏捷地在整个山庄自由出入,几乎将山庄表面查探了一遍。
    云莞坐在里边的桌边,撑着下巴等萧韫之归来,就在她眼皮越发忍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差些与周公幽会时,窗边一阵轻风,萧韫之已经身形利落地落地了。
    云莞急忙站起来,压低了声音:“如何?”
    萧韫之摇头道:“毫无消息,山庄中应当有密室或者地下密室,否则不可能十几个姑娘全无踪迹。”
    云莞点了点头,“我猜也是,怪不得我进来的时候,也没有瞧见什么踪迹。”
    因为困意,她眼里蓄了不少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困倦之意。
    萧韫之瞧着,愈发心疼:“好了,余事莫担心,先去休息?”
    云莞确实困了,今日精神紧张了一日,见到萧韫之之后不觉放松下来,身体便也跟着疲惫了,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声音含糊不清:“你也休息,今夜大约是探听不出消息了,还得等那位高乘风来了才行。”
    萧韫之应了一声,带着云莞往床边走去,云莞没多想,在床上躺了下来,眼睛睁开又闭上,却只见萧韫之坐在床边看她。
    她这会儿脑袋迷迷蒙蒙的,想到了什么,往床榻里侧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萧韫之也躺下。
    萧韫之愣了一下,不由捏了捏云莞的鼻尖:“你倒是放心我。”
    云莞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我才刚刚过了十四呢,除非扶疏公子打算做个禽兽。”
    毕竟她还未成年呢。
    萧韫之哑然失笑,不由得磨了磨牙:“……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云莞娇娇地笑了一声,抱着萧韫之的胳膊就闭上了眼睛,萧韫之瞧着她疲惫强撑的样子,温声道:“睡吧。”
    言罢,没一会儿,云莞便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萧韫之瞧了一会儿,也和衣在床上平躺了下来。
    他的阿莞,从来这般不拘小节,与这世上的许多姑娘都不一样,当真对他如此放心,却不知他在梦里,对她做了许多坏事。
    不过他却并未闭眼睡觉,只一手枕着脑袋,一手将云莞揽在身边,抬头盯着床帐,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天色大晴
    辰时之后,山庄门口多了些动静,富贵山庄的主子高乘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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