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仙乐渐歇,女子环抱琵琶,敛衽一礼,退了下去,画舫周围的人仿佛自世外仙境回归红尘,顿时响起了一片惋惜不舍之音,更有一群人急不可耐的催使扁舟,靠了上去,争先恐后的踏上画舫。
    宋知书见得这一幕,瞪大了眼睛,满是不解之色,惊诧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赶着给刚才那位百里姑娘送胭脂呗!”孔昭轻笑道。
    宋知书好奇道:“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名堂么?”
    孔昭耐心解释道:“确实如此,这些青楼画舫原是不准外人踏入,唯独一种情况例外。”
    “所谓的例外情况,该不会是给人送胭脂水粉吧?”宋知书挑了挑眉,委实觉得这样的规矩太过奇怪了一点。
    孔昭点头说道:“正是,常言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送了佳人胭脂水粉,才能有机会跟佳人亲近,说上几句贴心话。”
    “这胭脂水粉也分三六九等,价格高低不一,与佳人相处的时间也不尽相同,赠送佳人的胭脂水粉必须来源于蘅芷阁,否则便不作数,而且,这些胭脂水粉,还关系着诸位姑娘们能否自百花盛会的第一轮比试之中脱颖而出。”
    宋知书笑问道:“既然已经有了第一轮比试,是否还有第二轮?第三轮?”
    孔昭淡淡一笑,答道:“这是当然,今年的百花盛会,各妓家共有两百多位姑娘参与,这些姑娘受嬷嬷调教,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无一不精。”
    “百花盛会的第一轮比试截止于酉时之前,姑娘们轮番表演才艺,所获胭脂水粉价值最高的十人,即可进入下一轮评选,由评判们选出最好的一位,便是这次百花盛会的花魁了。”
    “评选出的这一位花魁娘子,拥有一次向四大名妓挑战的机会,胜了,则取而代之,如不胜,也能名噪一时,勉强算得上是虽败犹荣吧!”
    言罢,他扬手指了指远处一艘高如大楼,底阔上尖,首尾高昂,共分四层的巨大楼船。
    “两位瞧见远处的红木楼船了吗?第一轮比试结束之后,花魁的最终评选,将在这一艘船上举行,等结果出来了,再通报各处,叫人知道,黄昏时分,这一艘楼船会向内湖出发,效仿柳七昔年携美游湖之举,遍游一日,再行回返。”
    青年公子摇了摇酒杯,洒然一道:“这选花魁的法子简单易行,怕是早已跟胭脂水粉铺子搭上了桥,彼此合作互益吧,而且胭脂水粉还是姑娘们日常所需之物,如此算来,这些青楼东家们还真是生财有道,节俭持家啊!”
    “公子慧眼如炬,确实如此,不过,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需知这世上可不缺有钱,又想要快些亲近美人的人!”
    孔昭适当的恭维了一句。
    青年公子阳搁下酒杯,瞧了眼跃跃欲试的宋知书,目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深以为然道:“说的在理!”
    宋知书恍若未见一般,兴致冲冲的提议道:“公子,咱们下午也到这艘船上去,好不好?”
    青年公子闭口不答,而是侧首向孔昭问道:“小哥儿,敢问要上此船,是否还有什么限制?”
    孔昭据实回答道:“不瞒公子你说,能上这艘楼船的人,除了各妓家的小厮女婢,歌姬乐师,还有一些评判,这些评判皆是名流雅士,达官显贵,相传郡守大人李光秀亦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赠送胭脂水粉价值最高的十人,也能登上楼船,我观公子气宇不凡,定是名门世家出生,要上此船,当是没有什么问题。”
    “这还用说?我家公子要是不能上,其他人还能上?”宋知书下巴一扬,甚是得意洋洋。
    孔昭面含微笑,不急不慢的徐徐开口:“云川大泽素有“天上残月水中圆”的说法,要论景色,夜晚尤佳,届时月满江中,霜涛银浪,粼粼生辉,准叫见过的人毕生难忘,公子如有兴趣,不妨饮酒赏月,相信不会让你失望。”
    “多谢小哥儿提醒了!”
    青年公子拱手一礼,笑道:“在下姓牧,草字归舟,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孔昭还以一礼,谦逊笑道:“大名不敢当,鄙姓孔,单名一个昭字。”
    他瞧出青年公子无意细谈,知趣的客气了两句话之后,寻了个借口,掩上大门,退了下去。
    行在廊道之上,孔昭轻轻拂过怀藏金锭的胸口,蓦然想起了赵老道的卜卦。
    “时至图谋事必成,天恩欲到信光临,从来未遂平生志,今日逢君始称心。”
    “今日逢君始称心……”
    沉吟再三,孔昭决定向管事奉上一些孝敬钱,他也要上那一艘红木楼船。
    雅间之中,牧归舟放下酒杯,悠悠说道:“知书,这个叫孔昭的人,你可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宋知书诧异的一挑眉头,神色茫然道:“端倪?除了谈吐不像寻常小厮之外,也没别的特异之处啊?”
    牧归舟气笑道:“枉你还是修道之人,这几年的道也不知修到何处去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这人脚步轻盈却不虚浮,呼吸均细且又绵长,眼神温润有光,诸般迹象,无不表明,他炼过一些打磨根基的吐纳法门,因此,我才寻了个借口留住了他,你道我跟你一样,喜欢听些闲闻趣事吗?适才我递酒与他之时,暗自渡了一丝真元入他体内,探询了一番,你猜怎地?”
    “公子,你咋也学我卖起了关子哟?”
    宋知书不满的嘟哝了一句,复又嬉皮笑脸道:“莫非此人还是什么举世罕见的绝佳根骨,奇异体质不成?”
    牧归舟闻言,摇头失笑道:“你当绝佳根骨,奇异体质是路边的石头么?随处可见……虽非如此,却也是上等的修道根骨了。”
    “上等根骨?”
    宋知书神色一愕,他不过是随口一言,未曾想到途经这“荒漠之地”,竟然还能遇见上等根骨之人。
    脚下这块大陆唤作灵华陆洲,乃是千年之前,“邪灵之祸”的一处战场,域外邪灵族入侵太始界,曾一度占领了这里,将灵华陆洲上的门派世家摧毁殆尽,道统灭绝,以邪气污浊了陆洲灵脉,变成适合邪灵生存的环境,大战之后,虽有大能之士清除了邪气,使得此地重现人文生机,灵脉却已不复存在,如今数千年过去了,天地滋养,也不过堪堪恢复了些许,想要恢复至鼎盛时期,怕是还需要十数万年。
    正如鱼离水难活,修道之人如非功参造化,缺失了天地灵气,再好的资质,心性,悟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得大成就。
    阎浮上洲的宗派将这些灵气稀薄之地,称之为“荒漠之地”!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灵气稀薄,荒漠之地也难以诞生出资质上佳之人,久而久之,阎浮上洲的宗门也不再关注这块陆洲,除了偶有修道之人云游至此,已很少见得本土的修道之人了,偶尔云龙一现,惊鸿留爪,口口相传之下,也成了神怪志异之事。
    宋知书眼睛溜溜一转,轻声询问道:“公子莫非想将此人渡入门下?”
    牧归舟颔首道:“确有此念!”
    灵台方寸山的弟子历练云游,如是遇见根骨心性上佳之人,可渡入门下,自功德殿领取功德奖励,不过,这些奖励却还入不得牧归舟的法眼。
    顿了一顿,牧归舟又沉吟道:“不过,此人习练了吐纳之术,不知是机缘得来,还是别派高人赠予,如若此人已叫别派相中,准备来日渡入门下,确实不好抢夺别派弟子。”
    “罢了,咱们修道之人最重缘法,假如有缘再见,咱们再探听清楚,若无别派相中,则设法渡他入我灵台方寸山的门墙,如果无缘再见,自是一切休提。”
    “我倒希望还能再次遇见!”宋知书捻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如此说道。
    牧归舟抬眼望向自家道童,好奇道:“你对他有好感?”
    宋知书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也算是吧,更重要的是,他还欠我一本美人志呢。”
    牧归舟神色一滞,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这个问题当真不该问。
    正当此时,宋知书面上笑容全消,露出痛苦之色,双手捂住肚子,猛抽冷气道:“嘶……这糕点莫不是有毒,我的肚子好痛,公子,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寻个出恭之地,一会儿回来。”
    这鬼灵精什么性子,牧归舟焉能不知?当即笑骂道:“扯什么鬼话,出恭是假,赶着红粉赠佳人是真吧?”
    宋知书挠了挠头,讪讪笑道:“让公子看出来了,我这点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公子。”
    “嘿嘿,刚才那位百里姑娘的琵琶弹得这般好,要是进不了前十岂不可惜了?我这不是秉承侠义为怀的精神,去助她一臂之力嘛!”
    牧归舟拿他没办法,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不过,需得小心一些。”
    宋知书满口应下,欢天喜地的出了雅间。
    目光移向窗外,牧归舟皱起眉头,喃喃轻语道:“天人双生相,一相一倾城,这红尘道主的小弟子怎会在此?”
    “奇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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