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长叹一声,背转过身脸朝向门外。.他实在是不想再看下去了,因为温师仲将要采取的是一个非常简单、有效却极其血腥的方式来寻找凶手,他自认自己的心肠还远远没有坚硬到可以坐看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被单方面屠宰时还可以不动声色的地步。
    温师仲舔了舔唇角,继续走到另一个人面前。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温家做仆役的工作已经数十年。无可否认,在温家做仆役或者杂工每月的薪俸十分优厚,这个老人的子女甚至靠他多年来的积蓄在城西开了一爿小小的面馆,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正因如此,这位老人每一天都是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在温家勤勤恳恳地工作,从来也不曾偷懒过。
    “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同样的问题在温师仲的嘴中提起。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了,非但不可笑,简直是一道要人命的催命符。
    尽管是寒冷的深冬季节,汗水还从老人白发苍苍的额际流下来。他突然想起了家中最小的孙子,那个仍抱在襁褓中蜷缩在母亲怀里的粉红色小肉球……
    “老爷,我……我没有……”老人沙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答道,然而他的话尚未说完,温师仲的右手已闪电一般掐住了他的脖子,死亡的阴影迅即将他吞没。
    “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在老人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坠落地面之前,温师仲已转移到下一个人面前。
    就这样,温师仲问一句话杀一个人,瞬息之间又连杀四人。终于,有一个年轻的护卫承受不了如此凶残的场面,大喊一声向门外跑去,然而他的右脚刚刚跨过门槛,门外便飞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箭矢,将他整个人硬生生钉死在门板上。
    温师仲看也不看那死去的护卫,继续机械地问话、杀人。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此时众人的生命在他的眼中便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沙,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够了!真的够了……你不要再杀无辜的人了……大少爷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当温师仲又眼也不眨地杀了六个人时,真正的凶手终于站了出来。很明显,即便这个凶手此时不站出来,温师仲无情的屠刀总有砍到他头上的时候,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又何必连累其他无辜的人呢?尤其这些人都是与自己共同生活了许久的同伴,其中还有一些甚至是自己的亲密好友。
    人群中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年三十许的仆役。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直可笑,每跨出一步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咯咯……”那人看也不看温师仲一眼,只是低着脑袋喃喃自语着。他眼神游离,盯着满地的尸体,突然“咯咯”笑了几声,随后又“呜呜”大哭起来,无论是哭还是笑,嗓音都如夜枭一般刺耳难听。
    温师仲的眼中闪过一道深刻地仇恨,脸颊缮的肌肉一阵扭曲,沉声喝道:“很好,你终于肯站出来了。如果你早一点站出来,这里的人就会少死几个……”
    那人的身躯一阵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地上的尸体连连磕头:“小莲……老余……老齐……是我孟老三该死,是我害了你们啊……是我害了你们啊……呜呜……”
    孟老三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每一下都如重锤撞击一般,发出沉闷的巨响。顷刻间,他的额头已是血肉模糊,鲜血从额际流淌下来和泪水混淆在一起,染红了他整个脸庞,看起来有如厉鬼。
    “究竟是谁指使你杀我儿子的?你要说实话,否则的话我将这满屋子的人都杀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温师仲冷冷道。
    那人抬起头惊恐道:“不要,不要再杀了。我说……我都说出来。要我杀大少爷的是……是……是二少爷!我说的是实话,是二少爷指使我这么做的!那天,我赌钱输了很多,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钱,我从府里偷拿了几张字画,准备拿出去卖钱,却恰好被二少爷撞见。他要挟我说要送我去官府坐牢,于是我就求他放了我。他便拿出一包药给我,要我将这包药下在大少爷的茶水里。我当然不敢,可是二少爷说这包药不过是让大少爷神志迷糊的药,没什么大害。他还拿出一百两银票给我,要我去还赌债。我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这包药是有毒的,如果知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这么做……老爷,我说的都是真话,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要杀就杀我吧,跟他们没有关系……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得知事实真相时,温师仲还是觉得心如锥刺疼痛难忍。
    杨四怜悯地看了温师仲一眼,却发现他陡然间似乎苍老了许多,深锁的眉际之下,脸白如纸木无表情,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长青……让他们都出去。每个死了的人,都到帐房支取三百两银子给他们的亲属……”过了许久,温师仲才有气无力地下令道。
    “长青接令!”门外那把宏亮的嗓音再度响起。
    两长一短的笛声响过。只见那包围着惜月楼的百余位武装战士箭撤弦、刀入鞘,一语不发地遵从号令,分从四个方向撤出惜月楼,悄悄隐没于黑暗之中。
    楼内众人见此,纷纷争先恐后地向房门外跑去,唯恐温师仲突然改变主意。一阵嘈杂过后,整个房间除了一地的尸体之外,仅剩温师仲、杨四和孟老三三人。刹那间,惜月楼陷入一片沉寂。淡淡的月光洒将下来,照得房内三人的脸庞都是惨白惨白的,三人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谁也没有移动半分。
    “这世上的很多事,总是这么让人无奈啊!家主,毒瘤不除,终无宁日,也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杨四沙哑着嗓子轻轻说道。
    一边是父子亲情,另一边却是家族大业,孰重孰轻,端看温师仲自己如何选择了。
    温师仲抬起头望向杨四,眼中突然流出泪来,伤心道:“到今日我方才明白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只给了他们挥霍不尽的钱财,却没有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今天,我死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两个啊!”他顿了顿,显然决心已下,唤道:“长青,你进来……”
    门外闪出一个身材欣长的年轻人。却见他身穿一袭银灰色的紧身武士服,一蓬乱发随意地用一条青带子扎在脑后,双目开合间精光四闪,浑身洋溢着一种剽悍之气,一看便知是个极为精明的人物。
    温师仲道:“现在,你去给我办三件事。第一件,全面启动隐龙计划,所有隶属于隐龙的部门都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并接管整个水运系统的运作;第二件,你亲自带人去温锥那里,把他手中的一百二十人拆散混编入我们的隐龙,若他敢反抗,立杀无赦;第三,你立即派人去将温玄软禁起来,若他敢反抗……立杀无赦!”
    那名唤长青的年轻人舔了舔唇角,往床上温玄的尸体瞥了一眼,犹豫道:“如果二公子反抗,真……真的要杀了他吗?”
    温师仲闷哼一声,怒道:“是不是要我重复一遍?”
    长青吓了一跳,忙躬身道:“长青不敢,长青接令!”说完缓缓向门外退去,消失不见。
    温师仲回过头来,见杨四望着长青消失不见的方向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由尴尬道:“先生莫要怪我一直藏私,这隐龙是我多年的心血所在,我一直将他们雪藏为的就是可以应付如今这种岌岌可危的形势……具体的情形,我等会儿再和你细说。”
    杨四微微一笑道:“家主不用对我解释,我明白的。其实我早就在怀疑了,如果家主没有一定的实力,又如何可以稳稳控制长江水运系统数十年?”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杨四早已在肚里骂了温师仲无数遍了。
    温师仲勉强一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永远不用出动隐龙,只可惜……唉,此话休提,现在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杨四问道:“什么地方?”
    温师仲的眼中突然露出一种傲然之色,道:“城东码头,温柔乡。”
    城东码头素来是花船聚集之地,而“温柔乡”则一听便知是男人家的寻花问柳之处。杨四不由大奇,温家今夜必将是一个极其混乱的局势,他温师仲不在这里主持大局,反而要带自己去什么“温柔乡”,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额,呵呵~~!”杨四苦笑道:“这种时候还去那种地方是不是太那个了?”
    温师仲微微一笑道:“也许此时正该是去那里的时候。”说着,领先便朝门外走去。杨四见此,不禁摇了摇头,不再坚持,紧跟了上去。
    “老爷……你……你不杀我吗?”身后突然传来孟老三的喊声。
    温师仲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望了孟老三一眼,道:“我说过,只要你供出谁是幕后主使,我就不会追究。怎么,你以为我温师仲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孟老三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可是……难道你不想杀了我替你儿子报仇吗?”
    温师仲摇了摇头,道:“你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工具,我为什么要杀你报仇?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不会找你报仇,却有许多人会来找你报仇,因为这地上的所有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说他们的家人会放过你吗?”
    孟老三看着满眼的尸体,心中一阵害怕,软倒在地。
    温师仲哈哈长笑一声,笑声中满是悲愤和伤心,不再理会孟老三,拂袖而去。
    杨四略一迟疑,还是跟着温师仲去了。当他走出门外的时候,耳中突然听见房内传来一道细不可辨的声响,听起来似乎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孟老三自尽了。
    杨四暗暗叹了一口气。今夜,真是一个残忍而血腥的夜晚。
    襄阳城东码头的格局泾渭分明,北边是花船聚集区,南边是商船和货船的聚集区,中间空出一条宽阔的水道作为隔离地带。城东码头花船聚集区的夜晚是属于男人的夜晚,每一个寻芳客都可以在这里寻找到属于男人的那份快乐,金钱与*的等价交换在这里得到了最*裸的展现!昏黄的灯光下,流连忘返的男人们醉醺醺地摇晃着身体,肆意地与斜倚在船舷旁的女子们调笑打趣,领略着家中妻子无法给予的别样风情。荡漾的眼波、高叉的裙裾下露出的那一截细白的长腿、微敞的前襟下那一抹鲜红的抹胸……这一切都如同陈列在柜台上的商品,任君选购。在这里,没有感情之间的交流,有的只是用金钱来换取*的最大宣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无论他们是真笑还是假笑,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自然和不容置疑。
    而相对于北边花船区的热闹喧嚣来说,南边无疑萧条许多。年关已近,在外漂泊辛苦了一年的生意人大都已回家团聚,已少有人会冒着严寒外出运货做买卖了,而且现在又是夜晚,是以南边的一大片水域仅有十数条大船静静地泊靠在岸边。也有些商船仍然在往岸上卸货,十几个码头杂工懒洋洋地背着沉重的货箱一步一步跨过跳板,慢吞吞地向岸上移动,走上几步便停下来歇一下,抬头望望北边的热闹,眼中浮现出一种羡慕的神情,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艰辛的劳作。
    南边的冷清和北边的喧嚣构成了整个码头的风景,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被上天之手生硬地揉和在一起,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杨四默默地跟在温师仲的身后,似乎在装作浏览城东码头的夜景,实际上脑海里却在思考着温家秘密王牌战队隐龙组的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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