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也不想像电视里那样得体地颔首回礼,他试探地伸手去拍儿子的肩膀,但是江扬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江瀚韬只好化拍为指,指了指铁栅栏外面的苏朝宇,说:“叫月朗来请苏朝宇过去坐一坐,你或者他,应该都不会拒绝吧?”
    江扬露出一丝迟疑,江瀚韬叹了口气,直视他的眼睛说:“相信我,我们有很多事需要谈。”说完,径直走了,江扬在楼下又站了站,果然看到秦月朗快步出来,笑嘻嘻地跟他招了招手,就拐走了苏朝宇。夕阳还没有落下,两侧的路灯却都亮了起来,江扬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往里走。
    说起来江扬对元帅府这个地方始终没有什么“家”的感觉,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地方太大。从有荷枪警卫24小时值守的岗亭走进去,是一条非常宽阔的行车道,迎面是一个四时皆有修剪得非常漂亮的大花坛,两侧都是华丽宫廷风格的铸铁路灯。花园的一面是自家的车库,里面足可以停差不多20辆标准轿车和若干护卫摩托,旁边则是客用停车场,一样有牵着警犬的警卫24小时巡逻守卫;花园的另一面有一座四层灰色小楼,里面住的是驻扎在元帅府的警卫队和勤务队。再往里走,是一条林荫路,宽阔,笔直,两侧种着高大秀美的梧桐树,这个季节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到了春天,就会开出那种迎风十里香满路的大朵大朵的梧桐花——这种树据说是江扬那位和太后是同班同学的祖母的最爱。这条路的东侧是花圃,西侧则是勤务兵和警卫们的训练场,一年四季有年轻的士兵排着队踢正步。林荫路的尽头是座美丽的花园,中间有个很大的池塘,里面种着许多荷花,养了很多鱼,上面有曲曲折折的桥和小巧的亭子,江瀚韬年轻的时候喜欢在亭子里下棋,看鱼,摆弄盆景,欣赏古物,偶尔还写诗,不过这些年他实在太忙,几乎再无闲暇做这样闲情逸致的事情,只是每天早晚出门回家的时候,仍然忍不住自花园中穿过,随便走一趟就算。至于江扬,他宁愿从旁边径直通过也懒得在花园里七拐八绕。这个花园虽然照顾得非常好,但是几乎也只有江铭会花大把的时间在里面学琴或者画画,嗯,还有苏朝宇,这家伙几乎每次在元帅府小住的时候,都喜欢算计池塘里的鱼、莲蓬、甚至藕。江扬想起他那海蓝色头发的爱人,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不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池塘外的花廊原本不是很长,种的都是异种的藤萝和葡萄。大概在江立八九岁的时候,有阵子忽然对园艺十分着迷,每天都花费大把的时间在花园里研究植物,异想天开的种植、扦插、或者试用新的培养方式,对于儿子的要求近乎苛刻的江瀚韬竟不仅不阻止,还时常亲自指点和帮忙,最起码也会把一样精通园艺的秦月朗派过去盯着。就是在那段时间,这条花廊发展到了现在这样几乎绕了大半个池塘的规模,除了原来的藤萝、葡萄,还新添了各种奇异的瓜果,光是南瓜就有七八种,有的果实重达十余斤,勤务兵们不得不用网兜加以固定,免得果子坠断了藤蔓;有些小巧的观赏品种则大小不过跟成人的拳头类似,重不过半斤,挂在藤蔓上就像是一盏一盏橘红色的灯;更有一种由江立和父亲共同培植成功的异种,果实上部为金黄色,下部为蟹青色,永远成双成对并蒂双生,十分娇艳可爱,江立叫它作“朝暮”——当然那时候他们都还不认识后来彻底改变他们生命的苏家兄弟,只是为古诗中那样久长的情感动容。府里的工作人员也有喜欢的,多有要了种子回去种,可惜只要离开了元帅府,这种南瓜总是不能结出完美的双色双生果实,就算是在边境基地的官舍也一样。江扬一直想着果实成熟的季节要挑一对极好的给苏朝宇,可是每年秋天,却总是这样那样的事情,竟一直不能如愿。他这般想着,不由在花廊里多站了片刻,这时还是初春,刚种下的南瓜秧还没有破土,藤萝蔓上刚刚开始长出嫩嫩的花苞,大概等到他和苏朝宇结婚的日子,紫藤花才会盛开,从外面望去,就像是一条紫色的瀑布,美得令人屏息。
    父亲和儿子(2)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江家住的楼房,地下有一个设施完备的小型健身房,江扬少年时几乎每天都要在里面消磨至少四个小时的时间。地面建筑一共五层,一层和二层整体打通,用作客厅和餐厅,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改作宴会厅,华丽宽敞的厅堂足可以容纳几十人跳那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宫廷舞。三层属于江扬的父母,中间是江瀚韬的书房,此刻已经亮起了灯,显然是在等着他上去。左侧是卧室套房,不像被父母溺爱的江立和江铭,江扬几乎没怎么进去过,大概记得里面是看来十分低调简约、实质上奢华极了的一间极大的卧室;江瀚韬书房的右侧是他们夫妻专用的浴室,是套间,里面有几乎可以游一下的大浴缸、木头的蒸汽浴房之类的东西,江扬对那里极其熟悉完全是因为作勤务兵的那一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站在外间的更衣室里跟父亲报告一天的心得——那真是一段不愉快极了的回忆,尤其是说到一半,勤务兵抓到泥猴似的的江立,一面用卡通瓶子的浴液和绣着小熊图案的浴巾哄着,一面给他木拖鞋,把他吧唧吧唧地送进那面薄薄的竹帘子的时候,总有混合着焦躁和委屈的消极情绪不自主地往上冒,弄得维持冷静、客观和严密的逻辑变得非常困难,江扬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控制自己,那以后,他几乎就是个“神一样的指挥官”了,直到遇到苏朝宇。
    真是奇妙历程。
    江扬走到花廊的尽头,用力抬头,四楼中间的那个套房属于他,比左边弟弟的房间、右边妹妹的房间都要大得多,房间也更豪华。外间是书房和影音室,四壁、天花板、地板,甚至窗帘和门都作了专业的隔音,就算是楼上跳踢踏舞,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这个房间里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一排书架和碟架,另一面则是顶级的家用放映装备和音响,地板总是擦得光可鉴人,角落里堆着一大堆靠垫,都洗的干干净净,嗅起来有阳光的味道。卧室的床大得惊人,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江扬躺在中间的话,无论用什么姿势都不会碰到边缘,这是当年为了练习柔术方便而特意定制的,很大、很结实、很硬。江扬不喜欢他的卧室,尤其对于他的床有种生理性的厌恶,虽然不至于失眠,但是成年以后,他下意识地尽量回避在这里睡觉,直到后来开始带苏朝宇回来,情况才有所改观。再往上的五层是活动室、公用书房和客房,江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在五层接受他们人生中前十几年的精英教育,江扬少年的时候很喜欢那个有玻璃钢天顶的大活动室,每天午饭后,如果能有十分钟的闲暇,躺在那里一棵大盆栽旁边的逍遥椅里面小憩片刻,他就会觉得非常幸福了。江立也喜欢在那里看书,八岁以后干脆就把那里当成教室,又装了架秋千,之前,大概住在那里的是梁丽征吧。
    门口值班的哨兵已经给他敬礼,江扬客气地还礼,然后走进去。这也是他对元帅府有陌生感和隔阂感的原因之一,警卫和勤务兵的人数远超过家庭成员,几乎每年都有人退伍有人入伍,他又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是来来往往的生面孔,他又怎么能觉得亲近和放松呢?
    江扬在玄关换鞋,江家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鞋柜,十几岁的江铭正在叛逆的前期,她的柜门上贴满了黑白贴纸,有一只蝴蝶似乎正从一个黑色的骷髅头中飞出来,这个本来有点可怖的骷髅头上面被江立别出心裁地添了一对圆圆的耳朵,底下还画了朵傻乎乎的玫瑰花,于是就显得非常可爱了。江立本人的鞋柜现在十分杂乱,那些由帝都最昂贵的匠人纯手工制作的皮鞋横七竖八地乱摆着,他个性比哥哥和妹妹要激烈得多,从小到大都不允许勤务兵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替他整理东西或者清洁房间,这个自然也没有人动,得以让江扬窥见有心理医生执照的高智商弟弟慌乱烦躁的心境——或许应该告诉苏朝宇,或许他们四个人应该坐在一起谈一谈,江扬这样想着,换好鞋顺着楼梯走上去,敲响了父亲书房那扇防爆防弹的门。
    江瀚韬在书房的那张大樱桃木书桌后面翻着一本硬皮烫金的书,与江扬记忆里的形象不太一样,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考究的玳瑁框眼镜,镜架上连着银链,见到江扬进来,他就抬起头,摘掉眼镜,指对面的椅子:“坐,我们谈谈,儿子。”
    江扬向前两步,站在书桌前的保密距离以外,垂下眼睛回答:“是,长官。”完美的最亲密的下属,然而不是儿子。
    江瀚韬扬眉,他并不了解儿子这一路走来穿越十数年光阴之后所积聚的落寞与悲伤,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儿子应该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并且感激父亲为争取这一场婚礼付出的种种努力,可是江扬显然并不这么想。
    “好。”江瀚韬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双手交叠呈金字塔形,手肘支在桌面上,“先说坏事,江立和苏暮宇,程亦涵和慕昭白,这两件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扬保持目光低垂,借此掩饰瞬间的震惊和慌乱——不是没有思想准备,眼前的父亲出身世家,少年时在皇宫长大,后经丧父骤变,十六岁继承江兆琅元帅一手创立的边境基地及数万人的集团军,这些年一路披荆斩棘,闯过了多少生死一线才有今天的一切,几乎早已是火眼金睛,自以为足够长大足够成熟的孩子们在他的面前,实质上统统无所遁形。不过江扬还是很快就镇静下来,回答:“对不起长官,下官没有过问属下私人生活的习惯,更不会包办干涉。至于江立的事,无论他还是当事的女主角梁丽征,从生理年龄或者心理年龄,都是成年人了,我不认为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有权利强制改变他们的选择。”
    江瀚韬哼了一声:“官话说的很好,推得很干净,作为家人呢?”
    “唯有祝福,唯有尊重。”江扬抬起头,直视父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作为苏朝宇的爱人程亦涵的长官江立的哥哥,我希望他们都能幸福、我认为,您也应该考虑放手。”
    “年轻人总会觉得他们的爱无可替代,却从来不肯承认父母的爱有同样的价值。”江瀚韬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程非中年得子,又只有亦涵一个,盼望孙辈的心情更是我和凌易所不能及的,之前小寒和他的爱人回家见父母的时候,我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可惜他在这方面似乎过于迟钝。我只是要告诉你,他不年轻了,你最好让程亦涵妥善处理这个问题,不要伤了父母的心,爱人一生一世只有一个,难道父母就有备份吗?”
    父亲与儿子(3)
    每个字都像是针扎在江扬心里,父亲所说的这些,他没办法撑开长官的保护伞替程亦涵抵挡,另一方面,父亲又不光是在说程亦涵和程非,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苏暮宇和江立,说的都是苏朝宇,和他。如果是平日,江扬一定会退后半步,把头埋得更低,抱歉似的回答:“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之类的句子。过去二十年以上的时间,江瀚韬几乎可以轻松地利用纯语言的方式,迫使他最优秀的儿子按照他设定好的轨迹,一步一步达到预定的目标,从电影到军队,从海军到陆军,从飞豹小队到边境基地,江扬几乎没有组织过真正的、认真的反抗,但是今天有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江扬平生第一次说了任性的话:“父母没有备份,但是儿子有,至少在这个家有。”
    江瀚韬悚然抬头,江扬昂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寂寞又悲凉的弧度:“每个人一辈子都会错过无数一生一次,但是被迫错过的伤口永远不愈合。”
    这话已经十分重了,江瀚韬知道他欠儿子的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青少年时光,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片刻才叹息:“好,程亦涵的事情我交给你办,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跟程非谈,他总不会不给我面子。不过江立和苏暮宇么……江立的个性你是知道的,你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的人,会幸福吗?”
    这回轮到江扬语塞了,江瀚韬接着说:“除了是苏朝宇的弟弟以外,你对苏暮宇又了解多少?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有故事,相信我,江立不是能给他幸福的人,你和我一样清楚,江立一直被我溺爱,顺风顺水这些年,他太任性,不懂得如何珍惜他所拥有的,他的高智商让他过于自信,相信自己可以用同样的生命经历旁人数倍的精彩,他没有能力定下来专心致志爱一个人,他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他处理不好的难题,哪怕在他根本一无所知的情感领域。”
    江扬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内心沉了几分,却继续负隅顽抗:“江立会长大的,我和苏朝宇……也会帮他了解……”
    江瀚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精光乍现,仿佛一下子扎进了江扬的心里,他勾起嘴角,摇摇手指,高深莫测地说:“你帮不了他,苏朝宇却可以。但是这是不能的,你明白吗?”
    江扬的心跳停了一拍,他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只是固执地强调:“那是他和苏暮宇的人生,任何人都不应该以爱为名,强制干涉。”
    江瀚韬用丝绒的眼镜布擦了擦眼镜,又戴回鼻梁上,透过镜片,那双锐利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犀利慑人,甚至让人有种温暖的错觉,尽管江扬百分之二百的确定,只要父亲愿意,他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就把儿子骂得哭都哭不出来,就像迪卡斯前线、或者以往二十年里的任何一次。
    江瀚韬却只是叹了口气,他刻意回避继续谈苏暮宇,而是把桌上一摞很厚的文件夹都推给江扬,开始跟他谈婚礼的细节,从金马车的巡游路线开始,到皇宫的祝福仪式,从礼服的套数、样式到当天致辞稿的撰写,密密麻麻的时间表看的人头晕,江扬莫名烦躁,他忍不住说:“苏朝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想他可能不能承受这样繁琐的仪式,事实上,我们只需要低调地注册和真心实意的祝福,希望您能理解。”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知好歹又不识得大体,连任性极了的江立都不会敢把这样的话当着父亲的面说出口,以至于江瀚韬一时愣住了,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他顿了一下,身体靠进扶手椅,一只手敲着桌面:“这不可能,我还要告诉你,江立和梁丽征未婚生女的事我们不预备公开,等你们结婚以后,就会把他们的‘小意外’过继给你和苏朝宇。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会负责养育和教育她,不会给你们的生活增加额外的负担。”
    江扬气得咬嘴唇,他真想像苏朝宇那样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起码先把这里的落地灯踹几个再说,可是他毕竟不能,他捏紧了拳头,侧过头不看父亲,深深吸了口气:“这是家事,我必须和苏朝宇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苏朝宇比你想的要通情达理,他不会……”
    “他不会反对不代表我有权利替他做决定,我不是您,长官!”江扬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撑在那张樱桃木的大书桌上,居高临下用一种逼视的眼神瞪着江瀚韬,他一点也不像是基地那个永远冷静泰然的军官了,从某种角度看来,他更像是十几年前那个表面沉默内心叛逆的少年,“我比您想象的更懂得这样的家族赋予我的不能退避的责任,所以我从来没有抱怨过超出年龄和能力的功课;我比您想想的更清楚生命的重量和责任,所以我从不后悔遵从您的意愿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走下去;我能理解您的每个决定,包括让我带着我最爱的人去送死。您从来不试图跟我商量您所做的决定,下官只有遵从的权利而已,但是请您记住,我姓江,我的生命是您所赋予,所以我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但是苏朝宇不一样。他是我最爱的人和最爱我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他是我的附属品,他是这天地间最真最自由的生命,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那样对待他,希望您也可以理解。”
    每个字都像是子弹,携着太多年的恩怨一颗一颗砸在江瀚韬的心里,他觉得疼,疼得撕心裂肺无法呼吸,可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这些年自己亲手种下的因,一点一点,做父亲的习惯把自认为最适合的最好的东西塞给儿子,却不知道过于沉重的责任早把儿子稚嫩的肩膀磨出了血痂,这么多年,彼此都已经太习惯这样痛苦的磨合方式,都刻意忽略了那种不完美——其实不是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落寞少年始终就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这个家里所有与他无关的温情,而是不敢去想不敢去看,只怕自己的柔软会误了他的一生,于是就这样,强迫他一日十年的长大,强迫他放弃爱好、放弃天真,成长为像父亲那样的大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如果没有苏朝宇,也许儿子的一生,已经被彻底毁掉。
    江扬毕竟是那个神一样的指挥官,他既然终于将心理最压抑的消极情感释放出来,整个人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敏锐,他注意到父亲眼睛瞧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歉疚有无奈,有怜惜有宠爱,这样的待遇他从未试过,脊背上的汗毛都要被看得立起来了,惊觉自己还用拳头撑着父亲的办公桌,于是赶紧放手,就要往后撤,没想到却被父亲紧紧按住了腕子,江瀚韬怅然地叹气,另一只手把刚刚一直在看的那本烫金硬皮书递给了江扬:“我没办法向你道歉或者给你任何实质的补偿,这个算是个小小的道歉礼物,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
    P.S.
    有时候吵架不是坏事,江扬需要,江扬他爸也需要。
    都要结婚了,再不吵,来不及了。
    父亲与儿子(4)
    江扬疑惑地在皮椅上坐下,惊讶地发现这本书的烫金封皮上用凸起的花体印着他的名字,他翻开,发现这是一本详细极了的成长日记,记录了江扬出生9个月到12个月的一段时光。每天一页,除了父亲亲笔的记录以外,往往还会有照片或者声音的记录,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这样写的:“356年10月19日,儿子第一次叫了‘爸爸’,清楚极了,天哪,他还不到11个月!”下面附有微型电子录音器,只要按一下那个心形的按钮,就可以听见江扬奶声奶气的声音,一声一声叫着:“爸爸”。
    一时间,这个因为保密要求而高度隔音的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牙牙学语的幼童一声一声叫着“爸爸”,江瀚韬瞧着他微笑:“其实每天我都可以听见你叫‘爸爸’,但是我想听现场版,真的。”
    江扬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瞧着那些婴儿无拘无束的笑容和父亲挺拔飘逸的钢笔字,一颗心跳得狂乱而无所措。江瀚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从正面拥住了他最倔强的儿子:“你是独一无二的,从来没有备份,从出生到十六岁,每一天都有这样的记录,江立和江铭都没有。我知道你的许多事许多心情,却忽略了更多的东西,不能体会你的辛苦和委屈,忘了用父亲的心去爱你,儿子,对不起。”
    江扬咬紧嘴唇,却有眼泪在眼圈里转。他觉得丢脸极了,哭泣是一向为父亲所不齿、为自己所鄙视的行为。他已经长到足够大、足够强,在他小的时候,经常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所向披靡,再无畏惧,然而在这样一份记录面前,江扬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表情看父亲。或许他应该生硬地说“谢谢您,长官”,但是情感和理智终于在此时统一了战线,他抬头看见父亲的眼泪和笑容,僵硬的背终于松弛下来,江瀚韬终于听见了那声久违的“爸爸”。不为了任何公事上的予所予求,只为了这多年错过的时光,种种遗憾落寞和辛酸痛苦,他放开儿子,一只手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宝蓝色的缎面盒子递给江扬:“前年收的,还算不错,这才是结婚礼物。”
    弹开盒盖,两枚方形的美钻璀璨夺目,左边的色如琥珀,右边的海样纯蓝,都是一样大小,一样纯净无暇,江扬不是很懂珠宝,却知道这样一对极品彩钻就算是皇帝的库房里也不会有第二对,何况这盒子里装的并不仅仅是两块漂亮昂贵的石头,而是父亲毫无保留的祝福,这足可以让他从手心,一直暖到到心间。
    准备好的狠话,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江瀚韬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却不追问,只是给他倒了杯茶,江扬一点也不想破坏这一刻淡淡的温馨,可是他答应了和苏朝宇搬出去住,于是酝酿了半天才说:“结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仪式或者证书,我想和苏朝宇成家。”
    江瀚韬早已料到,他点头应允,并说:“我本来物色了两处房子,只等你们回来看了就可以决定,但是现在,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江扬眉头微凝,随即就明白了:“您是担心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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