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平安亲督军马押了粮秣械料迤逦而行,渐距灵璧五六十里相去不远。众南兵眼见将到地头正欲长舒口气,忽听得号炮连响伏兵骤起,道旁灌木丛里涌出万余燕军,薄至近前有的使大刀快斧一通猛斫,有的使七尺长钩专引粮车。
    为首的两人一男一女身法快极,男的容貌清癯擎把青寒宝剑,女的俏脸冷目亦使长剑,正是燕军里莫凌涛、钱秋琳夫妇二人。
    这番事起突兀,两军登时绞作一处,数十里车仗骡马嘶鸣混乱不堪。平安惊怒交迸高呼杀敌,指挥众兵将护住粮车,一杆吸水提卢枪舞得呼呼有若金轮。
    莫凌涛瞧他凶悍挺身上前独斗,枪来剑往一时未见输赢。正是胶着之际,忽听得不远林中传出数声尖锐胡哨,莫凌涛闻声弹身倒掠把手一招,众燕兵纷纷罢斗扭头便走,片刻去得干干净净。
    平安见燕军未败即退,惊疑难定委实不知何故。怔然半晌令诸军整检车械,所运粮草已丢了十之有二,只得命众兵将押车继往前行。
    谁知走出未有数里,旁遭喊杀震天伏兵又起,竟是燕王朱棣亲率兵马前来劫粮。燕师这回来势凶猛,平安军马欲护车仗左支右拙,竟被前后冲开车阵割作数橛。
    双方恶战多时南军渐渐不支,好在灵璧官军营里何福乞盼粮秣心急如焚,闻讯平安受困紧忙提兵前来相助,南军里外夹攻方才扳回劣势。
    两厢酣战数个时辰天色黄昏,朱棣阵里蓦而鸣金响锣,挥动王纛燕兵退走。何福、平安见燕军终退,当下合兵一处点起火把,护着粮车缓往灵璧营中行去。
    不曾想未行数里挨到处丛林边上,倏而林内箭铳如雨射来。钲鼓大作官道两旁左右杀出朱高煦、柳少阳各领兵将,无数燕卒呼唱北歌挥刀舞剑鼓噪上前,黑压压地也不知有多少人马。何福、平安还想勒众抵御,但南军遭了几番搅扰兼之腹中饥饿,个个心寒胆颤已先怯了。
    恰在此时,后面燕王朱棣与莫凌涛夫妇统兵掩杀又至,前后南兵登时大乱溃不成军。人人争相夺路而逃,更有不少南卒见无路可遁,弃兵而降只顾保命。何、平二将眼瞅败局已定无可挽回,只得奋起余勇杀出血路,往灵璧方向退去。
    待得遁入营垒清点人马,非但粮械丧尽还折了五六万兵卒。饶是这何福、平安身经百战实属骁将,此际也落得面面相觑莫衷一是。
    此战一败,十余万南军残兵粮草殆尽。何、平二人商议良久,一面发出告急书信往南廷请求援兵,一面决定退保淮河好得粮秣补给。主意已定众南军准备一日,倒也未见燕军来攻。诸军心绪稍安把剩余粮草尽数分了,约定夜里号炮三响出营垒各门,分数路往淮河移师。
    到得黄昏过后暮野四合,众南军收拾妥当只等号令。待耐少顷,营外东北角果鸣号炮三响红光映天,各处南军瞧了齐开壁垒营门往外奔去。
    谁料甫出寨外四面铳失如雨,暮色之中但见甲衣黑漆成片,竟有燕军人马似从天降薄营杀到。南军众兵士大惊之下,直似遇见天兵乍降个个腿软胆丧。
    原来燕军这一日四面调遣,恰欲夜里劫营,巧在亦是焰炮三响为号。如此歪打正着真乃天意,南军贸然出垒有如开门揖盗,猝不及防内外人马践踏,坠入壑壕死伤难算,燕军顺势大刀阔斧往营内杀去。
    一场混战杀至天明燕军斩俘无数,生擒南军要员大将三十余员,淮泗官军主力由此覆却大半灰飞烟灭。就连平安这等惯战猛将,也因混乱之中马蹶无路,与莫凌涛相搏百合不敌被执,独有何福侥幸单骑透出重围。
    燕营众将恼这平安经年多战屡斩燕将,齐向朱棣请命把平安削首示众。朱棣却爱惜平安将才了得,见他不愿为燕军效命,便差人将之卫送北平,且送书信与朱高炽令善视之。
    灵璧败报传到京师,朱允炆心忧如焚诸臣工惶然无计,黄子澄声泪俱下自责误国难赎,又请令飞饬辽东十万兵马南下,会合铁铉共断燕军后路。无奈辽兵之中有不少心向燕军之辈,行到直沽遇燕兵伏袭竟而哗变溃散,就连总兵杨文亦被擒了,并无一兵一卒赶至济南,铁铉未见援军亦不敢轻出府城。
    其间柳少阳等人联络收揽淮泗五行门旧部,里应外合攻破泗州。朱棣亲谒祖陵安抚乡亲父老,遍赐酒肉慰劳黎庶百姓,一时淮北百业不废局面尽为燕军掌控。
    其时驸马梅殷拥兵民数十万坐镇淮安,扼控府城粮仓守御甚严。都督盛庸整饬马步兵十万,艨艟战舰千艘列阵淮南。
    朱棣升帐召将商议当取何处,道衍在侧进言道:“那梅殷贵为驸马虽无甚统兵将才,但驻守淮安半载屯田减赋颇得人心,咱们既是靖难义师便不好与之交恶。贫僧以为当用计破了盛庸兵马,而后走盱眙下扬州,分兵占夺高邮、仪真。那时三军齐整临江决阵,京师可一举而下!”
    朱棣听了这话,抚髯笑道:“大师所言,正合孤王心意!”众将权衡利弊,亦觉此为良策。当下朱棣分遣诸将,自己明里鼓噪扬筏舣舟似要渡河,暗则令柳少阳、朱能等骁将率健卒数千,自淮河上游乘舟楫偷渡南岸。
    盛庸军眼见北岸燕军鼓鸣旗摇动静甚大,旋即列炮备弩人人披甲握刃严阵以待。谁知遥望半日总见北岸人马此起彼伏,却始终不见燕军一兵一卒乘舟过河。
    如此挨了半日已至天黑,北岸竟而偃旗息鼓再无动静。众南卒自觉见欺无不抱怨,纷纷回营造饭歇息。哪知饭餐就罢酣睡入梦,忽闻呐喊阵起眼觑火箭如蝗,寨中四处起火竟乃燕兵蹈营而来,却是柳少阳等领先头死士杀到。
    主帅盛庸本已睡下,听闻喊杀促起披甲上马。怎料那坐骑为流火飞失所惊,长嘶一声将他掀下马来。盛庸先前在夹河之战跌下高台,伤及头颅本就未能痊愈。这般惶急之下复摔颅脑,登时神智不清晕厥过去。旁里一干亲兵唤他不起,当下抬着盛庸登舟逃命去了。
    如此一来两军甫战主帅已遁,朱棣觑了趁势舟舢齐发来抢南岸,众官军不见号令挤作一团,自相踩踏大败亏输。
    燕军尽得舟舰缴获辎重无算,随即一路顺势下盱眙占扬州,一路取高邮、通泰进抵高资港,至此两淮之地大半入囊。于是燕师两下合兵艨艟绵延百里,旌戈如林耀兵江上好不雄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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