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奚茗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她确信,自己昏睡了绝对不止一天两天。
    她躺在宽大的软床之上,盯着盖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嗯,已经完全消肿了,再看看手臂上的刀伤,也仔仔细细地上了药。看来,她这一觉睡得可是够沉的。
    奚茗坐起身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丝质里衣,所在的房间不大却极其精致,室内陈设的案、椅无不是上好的材料所制,雕梁画栋哪个不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起身光脚立在窗边向外望去,才知原来这是一座二层的阁楼,地处深宅阔府的最中心。
    那个曹肃……确实不是一般人。
    这时,房门微响,一名端着水盆的婢女进得室内,见着奚茗清醒过来立在窗边,赶紧将手里的铜盆放在支架上,提着裙子跑出门去,嘴里喊着:“主上,主上!钟姑娘醒了!”
    奚茗眸光转向窗外,起风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枝桠摇曳,像掀起的浪涛,滚向遥远的边界。
    将目光收回,奚茗盯着高案上摆设的瓷瓶,质地细腻,纹络流畅,是个不菲的物什。
    奚茗赤足上前两步,小手一扬,瓷瓶“啪”一声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同一时刻,房门大开,一把傲然的男声传来:“小奚。”
    奚茗应声回头,呆立原地。
    她几乎及腰的墨色长发披散下来,几缕柔软的发丝随风拂面,衬得她的容颜更加娇俏可人,蓦然回首,眼神清澈至极,仿若世间无尘。
    进门的曹肃见此场景,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瞟了一眼奚茗脚边的碎瓷,问道:“小奚,发生何事了?”
    奚茗怔怔地望着疾步走来的曹肃,指了指地板,眨了眨眼,满目委屈和无害的光泽:“我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
    “小奚,你怎么赤着足就乱跑呢?”曹肃对花瓶的事不以为意,走到奚茗身边,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同时躬身,打算横抱起她。然而,他的动作却突然一滞。
    “为何你每次见我都要对我利刃相向呢,小奚?”曹肃眼睑半阖,瞥了一眼脖子上抵着的碎瓷片。
    在曹肃进门的时候,奚茗已经拣了一片尖端锋利的瓷片藏在袖子里,只待他不设防的时候,抵上他的咽喉!
    “因为只要你出现,我都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奚茗目光突变,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如同一只雌狮,面对隐藏起来的猎手,爆发出嗜血的本能。她脚步一撤,从曹肃怀里滑出,与他相对而望,持碎瓷片的手又下了几分力,逼视着他,问出了她心中久不消弭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
    曹肃扬唇一笑,狂傲不羁,道:“我是谁?呵呵,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
    他早就告诉自己了?奚茗一阵错愕,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也不曾记得对方透露过半点关于他身份的信息,她所知道的,无非是她面对的这个人的名字——曹肃。
    “‘曹肃’只是你的假名吧?”奚茗继续逼问,“说,你的真名?!”
    “哦,你问我的是我的真名呀……我的真名,也早就告诉你了呀,小奚。”曹肃邪魅一笑,令奚茗不禁打了个寒战。
    奚茗紧握碎瓷片,锐利的棱角扎痛了她的掌心,她咬牙瞪着面前这个满目戏谑的男人,感觉自己闯入了一片诡秘的森林,迷失了方向。
    甚至,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奚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曹肃的脖颈处微微下陷,被瓷片抵住的地方有些发红。
    然而奚茗却万分心虚,她被梁丘诩等人欺凌的时候就见识到了曹肃的厉害,更是确认了他手下不乏精兵猛士,她若是真觊觎曹肃的性命,难保她不会被他的手下斩杀来给他陪葬;况且,曹肃此人从前并未伤害过她,甚至在洛邑时还出手救了她,还在她差点受辱的危急时刻杀了自己的手下保住了她,这样的恩情还没还,她怎能下手?
    许是看出了奚茗的心思,曹肃压低身子,凑近奚茗有所动容的脸庞。奚茗浑身一震,赶紧放松手上的力道,不让瓷片随着曹肃大胆的举动而戳破他的喉咙,只让瓷片随着他下压的动作挨在他的脖子上而已。
    这一系列的微妙变化,曹肃自然感知的到,他嗤笑一声:“怎么不杀我?是不敢,还是不舍得,嗯?”
    “你!”奚茗语塞,却无法将曹肃真的当成敌人看待,她……下不去手!
    “唉……小奚,你最大的优点是仁慈,同样,最大的缺点也是仁慈。”曹肃轻叹一声,抬手缓缓拨开奚茗架住他的手臂,欺近她,深吸一口她身上的体香,语调阴鸷道,“可是啊,我最欣赏你的,恰就是你的仁慈呢!”
    奚茗眼光微斜,注视着这个距离她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同时帅气不羁,他每一次眨眼似乎都蕴藏着一个秘密,每一次蹙眉都让她不寒而栗。
    曹肃给她的感觉,已经不是曾经的那般了。对于他的身份,奚茗自动将其与明国联系了起来。
    曹肃扬手拂过奚茗脸边的长发,嘴唇探向她耳畔,依旧是没有起伏的语调:“还记得我们当初相识的场面么?”
    言讫,曹肃低笑着转身坐上窗台,一条腿自然落地,一条腿弯在窗台上,背靠着窗棱,俯瞰园中景色,随手拿起腰间的翠绿玉箫,轻触于唇下,一曲悠扬的箫声流泻而出。
    箫声一起,奚茗脸色登时一变,手里的瓷片“啪”一声坠地,碎得更加彻底。
    只一瞬间,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彼时,奚茗受杨溢之邀,去了南郊的碑林,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曹肃。奚茗清楚地记得,那座凉亭名曰——落木。
    曹肃身着大红低胸装,迈着大步进得亭中,腰间挂着玉箫,而这玉箫也是他杀人的绝世好剑。
    奚茗一个踉跄,想起他在听到“无边落木萧萧下”时骤变的目光和凝固的笑意——他的表情之所以有细微之变,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奚茗因这“落木”亭的启发,无意间道出了他的真实名字!
    他摆弄的玉箫,他鞋面上金线绣的云纹,他桀骜的态度和霹雳的手段,以及徐子谦提醒她要远离此人无不在暗示着……
    箫声渐入高/潮,奚茗顿时感觉自己的脊椎软了下来,没了支撑——
    曹肃,即为“萧”。
    他是……皇甫萧!
    “你是明国太子……”奚茗望着窗台上吹箫的高贵男子,怔忡道,“皇——甫——萧。”
    霎时,万籁俱寂,箫声遽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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