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将苏麻喇姑让至铺着盘龙绣锦的圆桌边坐了,康熙坐在另一端,手指捻着盛了半盏茶哥窑玉瓷荷叶盏,沉吟半晌低声道:“当年的这件事,如今多半也只有姑姑一人知晓了吧?”
    苏麻喇姑点头:“当初去给孙道贤传话,正是奴婢,由老祖宗之口,传于奴婢之耳,再由奴婢亲口转述与孙道贤,这件事当初也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康熙默默地点了点头,怀袖终于忍不住问道:“既然当初董鄂妃的病能治,老祖宗却为何要这么做?”
    思及旧时那些事,苏麻喇姑明亮的眸光悠远而无奈,半晌才闷沉沉地说出四个字:“情深不寿……”
    康熙和怀袖听闻此言,都默不作声了。
    三个人无言静坐了片刻,苏麻喇姑继续道:“其实当初孝靖皇后并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因痛失爱子和硕荣亲王,终日郁郁成疾罢了,这个病对于当时奉诏入宫的孙道贤而言,根本就是手到擒来,连病都算不上。”
    苏麻喇姑说至此,见康熙和怀袖面露惊异之色,无奈地淡然一笑道:“万岁与娘娘至今尚不知这孙家的来历,听奴婢说完,便知这世上,多半没有孙家治不好的病。”
    康熙与怀袖更显惊讶,怀袖问:“前日只听闻孙家是医药世族,莫非他家还有别的来历?”
    苏麻喇姑点头,啜口茶润喉,继续道:“你们必定想不到,这孙家的世祖,便是唐时举世闻名的药王,孙思邈!”
    此言一出,康熙与怀袖皆不由神色大惊。
    没想孙家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家族背景,怪不得孙道庭对着蟾酥这种索命的至毒,仍能神情自若,原是家学深厚见多识广的缘故。
    “你们瞧孙道庭为十二贝勒诊病的手段便能看得出来,奴婢曾听闻,他是孙家长房嫡孙,排行第三。
    孙家的大爷,据说多年前入藏域为采一种奇药不幸遇险亡故,当年奉诏入宫的,便是他的二哥孙道贤,据说他二哥比他的医术还高明许多。”
    听苏麻喇姑说完孙家背景,怀袖只觉这样的举世医族满门被屠,实在是天下苍生之大不幸,只是碍于此行乃世祖皇帝所为不便直抒感慨。
    康熙已大致猜见缘故,问道:“这件事,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当年皇阿玛对孝靖皇后盛宠太过,多半已到了疏忽朝政的地步,除非如此,否则老祖宗绝不会如此行事,老祖宗所行也是皆为江山社稷着想!”
    苏麻喇姑点头:“万岁爷圣明,当年孝靖皇后凤体不逾,世祖皇帝日夜亲自守护在榻前,数月不肯上朝,老祖宗几番劝诫终是无用,老祖宗也是迫不得已,才令奴婢将那话传与孙道贤……”
    “可这事儿老祖宗既然知道,万岁下旨诛孙家时为何不拦着?”怀袖更不解。
    苏麻喇姑轻叹摇了摇头:“当年老祖宗是要拦的,奴婢带着老祖宗的亲笔懿旨赶到孙家的时候,已然来不了。
    因孝靖皇后突然暴薨,世祖皇帝大怒,连法场都没押送,就在孙家所居的宅院里将一门几百口子人屠了个干干净净。”
    话说至此,当初的一切已真相大白,康熙坐在桌前垂眸不语,苏麻喇姑继而道:“奴婢今日将当初的真相告知与万岁,目的便是希望万岁能全了老祖宗生前的遗憾。”
    康熙眉头紧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半晌才道:“这件事处理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当年真相背后隐着的,毕竟是我爱新觉罗一族的不彩之事,若宣扬出去,便要使皇家颜面扫地……”
    怀袖闻言立刻道:“可孙家毕竟蒙了如此大冤,千倾秀林如今只剩下孙道庭这一棵独苗,若不好生照护,恐药王的医学精要就在本朝失传,这于天下苍生及后世子孙,皆是莫大憾事呀!”
    康熙沉声道:“你说的朕何尝不懂,眼下只有等孙道庭为裪儿医好了眼疾,朕再大加封赏罢。”
    怀袖还欲说什么,却见坐在对面的苏麻喇姑对她悄悄使了个眼色,怀袖便没再开口。
    从昭仁殿中出来,怀袖并没令宫人近身随侍,只与苏麻喇姑二人缓步漫行。
    出乾清宫后园的垂花门时,怀袖顺手折了一支开的正艳的海棠,轻声问道:“姑姑今日与万岁爷说了那么多,不也是希望万岁能将当初老祖宗之憾弥补在孙道庭身上么?今日是个绝好的机会,姑姑却为何不让怀袖说出来?”
    苏麻喇姑安静地跟在怀袖身侧,见她问及低声道:“娘娘跟在万岁爷身边这些年,还不了解万岁吗?即便当初孙家的冤案再大,也大不过爱新觉罗家的颜面。
    这二者孰轻孰重,在万岁心里本就无公平可言,眼下万岁只要知道孙家其实并非有罪,孙道庭这位药王的嫡传后人得以保命,奴婢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怀袖回眸望了眼苏麻喇姑,转回头低声道:“今日幸而姑姑提点,若非如此,怀袖恐怕又要惹圣心不悦了,哎,我也是,在此间上头不知吃了多少亏,总不长记性。”
    苏麻喇姑却笑道:“娘娘天性善良率直,如今已居六宫之首却依然有如此美德,实乃我大清后宫之幸!”
    怀袖没再说话,两人回到坤宁宫内殿的时候,胤裪已经服完汤药睡着了,孙道庭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的大叶榕下挑拣着几味中药,见怀袖和苏麻喇姑回来,起身上前行礼。
    苏麻喇姑向殿中去守着胤裪,剩怀袖与孙道庭在院子里坐着喝茶。
    怀袖见孙道庭亲自挑拣胤裪的草药,便道:“孙先生这阵子为裪儿也操劳不少,拣药这些事就交由宫里的丫头们去做,先生也需好生保重身子。”
    孙道庭笑了笑,掂着手中的草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孙某自从医以来,所有经手的病人皆亲力亲为,也不单是十二贝勒,这是我孙家祖上的家训。”
    听他说出最后一句,怀袖心里只觉难过,下意识道:“只要有我怀袖一日,必保先生此生安恬,且不论先生是否能医好裪儿的眼疾……”
    孙道庭不知怀袖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也没往深里想,见左右没人,小声道:“方才娘娘出去后来了位惠贵妃,老朽觉着她有股子特别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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