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英国公府时,恰好刚到辰时。
    魏箩和赵玠走入前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魏常引身后的梁玉蓉。魏常引依旧坐着榉木轮椅,其实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不宜走太长时间,每日半个时辰,有助于腿脚的康复。梁玉蓉穿着石榴红的缂丝宝箱花纹短袄,下配百褶如意裙子,娇靥如花,酥颊含笑,原本是在低头跟魏常引说着什么话,听丫鬟说魏箩进来了,一抬头,对上魏箩笑盈盈的视线,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
    魏箩和赵玠先跟长辈们行了礼,一一送了礼物。轮到梁玉蓉时,她从金缕手中接过紫檀镶嵌天竺水仙纹的长匣,促狭道:“这是送给常引大哥和玉蓉嫂嫂的。”
    梁玉蓉接过一看,匣子里躺着一尊送子观音像,她脸一红,有心想打趣魏箩一两句,但因为是刚嫁进来的新妇子,不好在长辈面前失礼,只悄悄地嗔了魏箩一眼,说道:“多谢……五姑奶奶。”
    魏箩道:“不必客气。”
    一旁的二夫人宋氏见状,笑了笑道:“玉蓉和大少爷刚成亲没两日,不着急的。倒是阿箩嫁给靖王两个多月了,肚子可有动静吗?”
    没料想话题会引到自己身上,魏箩顿时尴尬起来。她平时没特意考虑过这问题,总觉得时候还长着,不用着急,顺其自然最好。目下二伯母当着众人的面问,她沉吟片刻道:“我……”
    赵玠握着她的手道:“阿箩还小,生孩子恐对身体不利。子嗣一事不必着急,过阵子再说吧。”
    二夫人讪讪一笑,自是不好再多问什么。
    魏箩环顾一圈,不见魏常弘的身影,便问魏昆道:“爹爹,常弘怎么不在?”
    魏昆道:“常弘在内院写对联呢,我已经命人叫他过来了。”
    魏箩道:“我去看看他吧,正好许久不在府里走动了。”
    魏昆没有阻拦。赵玠是知道她这个弟弟的护短劲儿的,不知道见面后常弘会跟魏箩说什么,掀了掀唇,对魏昆和英国公道:“正好,本王也去观摩一下小舅子写的春联。”
    如此一来,英国公和魏昆自然不能再留在前厅,势必要跟着赵玠一起过去了。
    英国公府过年有自己写对联的习惯,今年正好轮到魏常弘和魏常弦,只是魏常弦是个玩心重的,闲不住,写没几副就溜达到别处玩了,只留下常弘一个人坐在内院奋笔疾书。桂花树下,魏常弘坐在黑漆描金卷纹翘头案后面,手边摆了十几副写好的对联,他神态认真,一丝不苟,写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旁边替他研磨的丫头看直了眼睛,模样痴痴的,连一群人走到跟前了都没察觉。
    倒也不怪小丫头看着了迷,常弘过了年便是十六岁,正是少年长个儿的时候,单薄的身体变得挺拔颀长,五官也渐渐地有了男人的样子。他本就生得俊逸好看,如今添了些成熟的气味儿,更是引得一众姑娘们对他芳心大乱,更别提一个小丫鬟了。
    那丫鬟的余光瞥见府里的大人物都来了,忙屈膝行礼道:“婢子见过国公爷,见过几位老爷。”
    魏常弘放下羊毫笔,站起来道:“祖父,爹爹……”视线一转,瞧见后头的魏箩,禁不住露出喜色,笑道:“阿箩也来了?”
    魏箩来到他跟前,看了看他写的对联,这才抬起头道:“谁叫你不去看我呢?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
    魏常弘道:“我本打算把这五十副对联写完再去前厅的,没想到你竟过来了。”
    英国公见只有他一个,不免问道:“常弦呢?”
    魏常弘道:“三哥的朋友过来找他,他有事先出门了。”
    英国公摇了摇头,颇有些不满,“这孩子,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魏常弘没说话。
    英国公和几位老爷拿起常弘写的对联看了看,对他的字很是满意,英国公点评道——“笔法秀逸,劲骨丰肌。”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了会儿话,英国公生怕怠慢了赵玠,便提议回前厅小坐。刚要往回走,廊庑那头一个穿大红袍子的小家伙儿兴冲冲地跑过来,直扑到魏箩跟前,抱着魏箩的手臂道:“阿箩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呀。”
    这小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魏常弥。
    后头的丫鬟忙上前请罪,道:“国公爷恕罪,夫人恕罪,七少爷非要到这来……”
    四夫人没有怪她,挥挥手道:“下去吧。”
    那厢魏常弥还在缠着魏箩,仰着小脸地问:“阿箩姐姐,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魏箩点点头,“当然,傍晚就走。”
    魏常弥瘪瘪嘴,失望地眨了眨大眼睛,“不能多留几天吗?自从你嫁人以后,我都不能找你玩了。”
    四夫人无奈地斥了身:“弥哥儿,过来。别说胡话。”
    魏常弥抱着魏箩的手臂没有动,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看向旁边沉默的赵玠。他虽说才十岁,但已懂得成亲嫁人的道理,也知道魏箩嫁的人正是赵玠。想了想,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姐夫好。”
    赵玠弯唇,“嗯”了一声。
    这个小家伙看起来虽缠人,但是比魏常弘懂事多了。起码他从没听魏常弘喊过“姐夫”。
    赵玠颇有些大发慈悲道:“下回你若是想阿箩姐姐了,随时可以到靖王府来。”
    魏常弥眼睛一亮,点头不迭。“谢谢姐夫。”
    旁边的魏常弘看了常弥一眼,心想真是个小狗腿。
    ?
    ☆、第145章
    ?  一家人用过午饭,魏箩跟四夫人去花厅说了会儿话,便和梁玉蓉一起去了大房榕园。院子里四处都残留着成亲时张贴的大红“囍”字,廊庑上的灯笼也没摘,进了新房,便见条案上明晃晃地摆放着一对龙凤巨烛,旁边的金錾花托盘里放着花生、红枣、莲子等物。魏箩笑着看向梁玉蓉,“我能进里面看看吗?”
    梁玉蓉没好气地嗔她一眼,反问道:“你若想看,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魏箩抿唇一笑,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内室。内室里有一个十二扇紫檀浮雕莲花纹的屏风,屏风后面便是一应俱全的新婚家具,魏箩就跟自己没成过亲似的,看得津津有味。她来到床头,指着床上的一对大红织金鸳鸯绣花枕头问道:“玉蓉,这是你绣的吗?”
    梁玉蓉点点头,很是自豪道:“除了枕头,这被褥和单子都是我自个儿绣的。”
    魏箩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我记得你绣活儿一向不好,怎么绣了这么多?”
    梁玉蓉耳根子一红,一声不吭,领着魏箩坐到窗户旁的罗汉榻上,假装没听见她的问题。
    魏箩托着两颊,不放过她,笑吟吟地问:“玉蓉,你跟我大哥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过的呀?”
    梁玉蓉拿了一个橘子塞她手里,恼羞成怒道:“吃橘子吧你,今儿怎么话这么多。”
    梁玉蓉并非容易害羞的人,只是刚嫁给喜欢的人,心里那点小女儿的情绪表露无遗,娇嗔羞赧的模样比平时可爱多了,难怪魏箩都忍不住想逗她。经魏箩一提,梁玉蓉不禁想起自己和魏常引的新婚之夜。她一直以为魏常引是无欲无求之人,清贵高雅,不染尘埃。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有那样情不自禁的一面……
    那天晚上他们都是头一回,难免闹出一些乌龙。而且魏常引的腿疾未愈,不方便行周公之礼,他便引导着她该如何做,清润沙哑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梁玉蓉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成亲前一晚母亲给的小册子上的内容也忘了,只知道照着魏常引的话,他让她做什么,她就乖乖跟着做什么。
    第一次弄错地方了,梁玉蓉疼得眼泪都滚了出来,缩在魏常引怀里呜咽:“好疼。”
    魏常引搂着她的双肩,头一次发现这姑娘如此纤细单薄,心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对不起……”却没说要停止。
    姑娘家总要经历这一遭的,她既然嫁给他,他就想给她所有新妇子都有的东西,更不想让别人低看她。他只是腿脚有问题,别的地方却是好好的。
    第二天梁玉蓉去向公公婆婆请安时,腿心儿酸软无力,连直视魏常引都不好意思。
    过了两天以后,才渐渐自在一些。
    魏箩吃了一瓣橘子,牙齿一咬,汁水满溢而出,又甜又新鲜,她好奇地问道:“眼下并非橘子成熟的季节,你这儿的橘子为何这么新鲜?”
    梁玉蓉解释道:“常引大哥知道我喜欢吃橘子,特意让人从南边儿送过来的。”说罢,对上魏箩恍然大悟的视线,便戳了戳她的脑门子道:“这你也要酸我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靖王爷对你可好多了。你要是想吃橘子,指不定他把所有果园子都买下来。”
    魏箩捂着额头,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承认:“那是。”
    两个刚嫁人的姑娘自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喋喋不休地说了小半个时辰,忽听院外传来一些响动。梁玉蓉偏头往槛窗外看去,只见魏常引从轮椅里站起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蹒跚学步。梁玉蓉立即放下手边的东西,跳下罗汉塌道:“阿箩,我过去瞧瞧,你等我一会儿。”
    魏箩刚说完一个“好”字,那姑娘就一溜烟儿没影了。
    这般着急,也不知道多在乎呢。魏箩抿唇一笑,透过槛窗,看院子里的光景。
    魏常引八岁那年就被马踩上了筋骨,不能走路,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不仅要治疗腿疾,还要重新学会走路。好在这些年魏常引的腿每天都有人给他按摩,肌肉萎缩得不严重,学起来也不太吃力。只见梁玉蓉走到魏常引跟前,同他说了什么,他却摇摇头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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