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依旧是惯常的白粥,煮得恰到好处,有着米香透出。
    用印花的小木碟子,盛放着一些细细切过的咸菜。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豆腐花,撒上了些许新鲜的葱花,里面放了点盐块。
    葱花是院子里掐的,盐块是经过买回来的粗盐自家二次煮过后的,已经没有多少异味。
    话说此时精盐价格一直是居高不下,那种后世的如雪花般精细的细盐不是没有,但价格何止贵了数倍?
    等闲人家根本用不起。
    哪怕苏家一直以来还算得上是宽裕,能买得起笔墨纸砚,甚至供应苏浅雨念私塾,交得起束脩。
    小溪自幼过得很苦,流落民间,身边又无人照顾,自然早熟许多。
    自打进了家门,就很勤恳,女红、厨艺、洗衣、杂务,基本没有不能做的。
    寻常农家妇女该懂得,她都懂。
    然而即便这样,风吹日晒,种种操劳,依旧不曾消磨那份丽色,随着时日渐长,渐渐出挑得如出水芙蓉。
    此时,小溪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夹菜、咀嚼。
    苏家到底家中还有几分底蕴,祖上也曾出过地方官吏,有些清声,规矩不多,但也是有。
    例如,口中含有食物时,不语。
    非得要吞咽下去,方可说话;又比如,喝汤水之类,不能发出太大声音。
    关于饮食方面,更有许多注意,诸如饮食多清淡,每餐八分饱,以及珍惜食粮,不得浪费一粒········
    这零零总总的规矩,看似寻常,实则便是“礼”,便是“德”。
    苏家祖上苦心孤诣,创造家规,以此规矩后人言行,用心良苦。
    珍惜粮食,是教人惜福,培养勤俭之心,如此家业才能长远;
    饮食清淡,每餐八分饱,利于养生,于健康有利。
    士族与寻常人家到底区别在哪里?
    区别就在这种种“礼”之中,而不在任何外在之物。
    哪怕如今苏家已经没落,但依旧死守着某些东西不肯放手。
    从玄学上来说,这也是祖德不衰的象征。
    人世无常,繁华终有尽时,再大的功业,如指间沙一般,终有逝去时。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曾经或许阔绰过的苏家,如今仅有这些许“礼”,还能追忆往日辉煌。
    圣人说“易”,佛陀曰“无常”,便是指明这世间万物变化之理。
    并没有一物,可以恒长不变,家族传承亦是如此,总是会衰落的。
    自风水上来说,就是风水流动之理。
    然而家族可以衰败,家风不可衰,祖德不可败。
    只要这一家一姓之礼,能延续下去,其家德行不坠,终有重振之时。
    这便是真正的世家之根基。
    不在田亩,不在金银,不在产业,更不在有形之物,而在这份“家礼”。
    后辈子孙若能遵守这一家之礼,从细微处守住私德不亏,自然冥冥之中积攒福气,不愁未来没有前途。
    有德者必有福荫,常在吉祥,便是此世真理,在在处处,没有不应验的。
    小溪很沉默,一直没有出声。
    似乎是上次苏浅雨的话,伤到了女孩的心。
    苏浅雨本有他心通之能,善能体察三千大千世界一切众生之心,然而寻常时却藏而不用。
    此时亦然。
    然而即便不用神通,他依旧能大致揣测出少女心意。
    早餐时,轻悄悄的,气氛略有些沉闷。
    在这种氛围中,苏浅雨用了一碗清粥。
    尽管此时他早已可以辟谷,三年不饮不食也不会有饥渴,但出于隐藏一身出尘之气的目的,他依然勉强自己用了这些。
    除此之外,还吃了一些咸菜。
    随着温暖的粥水下肚,伴随着咸菜的油香,来自俗世的米谷菜蔬之气,滋润这具肉身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混入了一些杂气。
    原本几乎要遮掩不住的光,逐渐沉寂下去,借助了这层浊气、杂气的掩盖,形成一层“尘垢”。
    此时他重拾的境界尚且不算太高,力量也不算太强,只需要定时进用人间饮食,便能借此掩盖出世之气。
    然而随着时日推移,道行法力哪怕是自我遏制的情况下,也会不断水涨船高,直到恢复到曾经的境地。
    这种过程不可阻挡。
    此时,每日食用米粥小菜,就可借此掩盖不凡,潜藏宝光;再过些时日,他可能需要每日食用荤腥,才能遮盖愈发强盛的真身。
    大凡降世真仙上真,都需种种方法,掩盖自身非此世之气,以免与人世格格不入。
    譬如世人贪财,而方外真人不贪,但为掩饰行迹,不得不假做贪婪,以遮掩德行。
    或是穿陋衣烂衫,或是卧于污秽之处,或是故作癫狂,或是沾染人间财物以及五谷之气,以此掩饰。
    道行越高,德行越彰,那一身宝光瑞气,便愈加明显。
    这样的人,如宝珠投于暗处,其光可照人,岂有蒙尘之时?
    如要隐藏身份,便不得不“和其光,同其尘”,掩盖宝光,混入尘埃,与俗人打成一片。
    用完早餐后,小溪默默撤去碗筷,准备到井边打水。
    但苏浅雨拦住了她。
    小溪见了,就垂下头,默默无语,也不走开,只是等着他说。
    苏浅雨温言道:
    “这个先不忙······小溪,我今日传你道法。”
    小溪微微惊讶,抬起头来: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摇摇头,心中一片平静,苏浅雨笑了笑,很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髻。
    梳着的是少女的双丫髻,软软的,发质很好,带着些皂角的味道。
    “我岂会不管你?”
    “只是我要告诉你,要珍惜今世,不要分心其他。”
    “我传你道法,也是希望你未来修行有成,真正了断生死,不受轮回之苦。”
    “过去你就是因一个情字不能舍,这个执着太重,终究还是在堕落到了娑婆世界。”
    “来,我为你讲解金丹大道。”
    引着小溪的手臂,来到院子里,一处较为平整的地面。
    这里有一铺着地砖,还有石桌石凳。
    “金丹大道,性命双修,下手功夫,先要炼心性,澄澈心念。”
    “其次,要寻铅汞,于二六时中常起观照,念念之间寻得大药。”
    “内药皆是心内寻,不向身外身中求,念念不起常观照,自有大药感而生。”
    “采集大药后,又有锻炼之法,各家各派于此处秘法不同,丹诀也不同。”
    “我这一法,乃是最上乘,最高妙,无有可比,直指天仙大道,无上道君之境。”
    “不在阴阳五行,不求后天先天,只在冲虚二字。”
    苏浅雨双手在空中缓缓画了个半圆,虚虚托着一团清气。
    那清气如同气球一般,有个透明的轮廓。
    “以玄门开解,万事万物,无不由炁所造,此气非实非虚,不是气,不是物,不是流体,玄而又玄,非亲证者不能得之。”
    “勉强名之为还虚,所谓还虚,即证悟入此虚体。”
    “在佛家,此恒长不变之体,谓之空。”
    “无论是空,还是虚,同出而异名,都是指的我手中此炁。”
    那团清气不断变换,逐渐分出上下两层,上层清澈,下层渐渐浑浊。
    “空虚非真空,也非断灭,不是顽空,更不可能是空无一物,其内可分阴阳,可化万气,这便是有。”
    “空中生出有,便是无极生出太极,这两者,佛道二家论述不同,其本质如一。”
    “因而绝不可以执着于空之相,执着于空无一物之虚,那等邪见,是陷入死境。”
    “无极尚可演化太极,空中本也不空,自有万事万物,因而色空不二,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本质如一。”
    苏浅雨手中那团炁,逐渐演化出一方世界,山林川原,河池大地,日月星辰·········
    小溪听得入神,观得入神,渐渐似乎有所领悟,契入了某种深刻的定境之中。
    “要想脱离生死,渡过苦海,必要返还这无极之性,证入这虚空之中,明悟自家本来面目,这一步便是见道,即见性,所见即此道性、空性,本来无极之性。”
    “然而证悟无极,却不可执着无极,因无极之中时刻都有太极生灭不定,虽是时刻生灭,但此乃时有,绝非空无一物,因此不可执着于无。”
    “然而太极终究变幻不定,终有生灭,凡有之物,必有兴衰,要想超脱这兴衰定数,便不可拘泥于有。”
    “陷入无,是自取灭亡;执着有,便不能避免兴衰之数;此二者,都不可取,若取必不能证大自在、大逍遥。”
    苏浅雨将修行本质,一一剖析,清楚明白与她道出:
    “世家一切法门,或是执着于世间尊胜,长生不死,执着于一个肉身不衰,便是落入太极之中,而太极本是变易之数,纵然寿与天齐,早晚天地也会腐朽,那时遭劫早晚难逃。”
    “若是执着于解脱,一心遁入空无,那自然陷入无极之中,自断灵性,沦为朽木顽石,自称得道,不过是陷入断灭,这等人物,纵是大罗,也难救回。”
    “若想不为物所拘,便不可陷入有无而端,此便是中道。”
    “中道不偏不倚,是为最上乘。”
    苏浅雨手中那团炁重新闭合,演化出一团清浊混合的阴阳鱼。
    他指着那阴阳鱼中间的一条线:
    “所谓中道,便如同这阴阳鱼中间那条线,在有无之间颠倒颠,或可谓之冲虚,当然,我更愿意称之为——妙有。”
    “此妙有之境,非实非虚,非有非无,返还无极本来面目,却又不执著于顽空,自在逍遥,此一颗道心,活泼泼、灵动动,日日新日日进,自在逍遥,久久自然千变万化,无所不能、无所不通。”
    “这便是丹法总纲要旨,至于具体行持法门,共有两万余言,我稍后慢慢传授于你。”
    苏浅雨看起不经意间,望向一处,淡淡道:
    “自古传道不传法,此法不传六耳。”
    顿时,院墙之边,一道影子猛地窜过,只是一个刹那间,便扑入了草丛之中,消失不见。
    小溪素有慧根,此时在苏浅雨以声摄法门点化,以法力加持,已经进入一念不起的定境,渐渐有一层常人所不能见的白光,汇聚在顶上,丝丝缕缕,渐成一片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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