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闲步走到万福阁时,妍华正躲在屋子里偷偷洗着锦被上的那块血渍。 她怕被人看到了笑话她,便让盈袖打了一盆水,亲自捏着那处脏污在水里搓啊搓的。 血水很快就染红了那一盆水,一股血腥气直直地钻进了她的口鼻,妍华禁不住皱起了小脸。手碰了冰凉的水后,她却觉得腹中一热,身下好像又涌出一股温热的血液来。 “哎……”她叹了口气,将手擦干净了,望着盆里的血水发了会儿楞,正准备叫盈袖换一盆水进来,一转身却看到胤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惊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倒了凳子,而凳子上正放着那盆水,于是那盆水便悉数倒下,洒进了那条锦被里。 妍华窘迫地都要哭了,如今被子**裸地躺在那里,她就算想藏也藏不起来了,更何况,她都不知道胤禛在她身后看了多久。 她瘪了嘴,声音里带着哭腔埋怨道:“贝勒爷怎么跟猫儿一般,走路也没声音的?” 胤禛拉下脸来:“别人都只拿我与鹰比,与虎比,倒是没人说过我像猫。” 妍华嘴一瘪,落下一滴泪来。她觉得她今儿已经够倒霉了,他怎么还要生她的气呢? 偏偏她还怕他生气,所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近了两步,眼里挂着两抹泪,笑得比哭还难看:“贝勒爷,我的意思……是说贝勒爷步子轻,不是说贝勒爷性子像猫……你只会像老虎,怎得会像猫呢……” 胤禛白了她一眼,不再板着脸,轻笑了出来:“我道你心里真的那般挂记我,还抱了这被子回来天天盖,原来只是弄脏了它拿回来洗。何必那么麻烦,跟良辰说一声她自会处理。你若是想留着,让下人洗洗干净就好了,自己这般偷偷躲着洗是做什么?” 看到她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小手,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拉过她的双手,捂在了自己掌中。触指冰凉,引得他眉头揪在了一起:“明明嚷着肚子痛,还去碰冷水做什么?” 妍华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与怜惜,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他怀里便呜咽起来:“我洗……洗被子……” “我知道,以后这种事情让她们去做便可,谁若敢笑话你,我罚她们就是。”胤禛听到她的抽泣,下意识地柔下了声音,也不再打趣她,只拥着那个绵软的小身子,心疼不已。 妍华一楞,哭得越加厉害了。 原来他懂,他什么都懂,却总是假装不知道而拿她开玩笑。 等她哭够了,胤禛的脸色却不好了。 妍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全都擦在了他身上,他不用看,就知道胸口有多凌乱有多不堪入目。 她哭得舒坦,只觉得将心里的这点委屈都哭了个彻底。临末觉得鼻子被堵了,就一抽一抽的吸了吸鼻子,虽然是很小声地吸了下,可是鼻涕多,再加上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那声音听起来却是异常明显。 胤禛闻声微微拧起了眉头,妍华则尴尬地顿了下身子。 她怯怯地掏出帕子轻轻擦拭起他的前襟,可是她鼻子里的鼻涕还未流完,又悄悄地冒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悬在她的鼻头,要落不落的,看得胤禛心里发慌。 只见他“啧啧”了两声,十分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妍华的眼睛有些肿胀,鼻头有些发麻,压根没注意到有鼻涕要落下去了,只知道胤禛突然嫌弃地退开了。她很受伤地抬起了头要瘪嘴控诉他,那滩鼻涕却正好不偏不倚地滑过她的嘴巴,“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寂静的屋子里,鼻涕落地的这个声响竟是清晰入耳。 妍华只觉得脸上一热,血液倒流一般,“噌噌噌”地全上了脸。 胤禛的脸色却青了,面上十分明显地露出一抹嫌弃神色,他也不低头看,只扬声喝道:“来人!去给我拿一身干净衣服过来!” 妍华的脸色已然五彩缤纷,她讪讪地又掏出一块帕子来,安静地擦了下嘴巴,又继续擦鼻涕。脸上充血涨得通红,她只感觉浑身燥热,竟是羞得直冒汗。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在他面前哭鼻子了。 这是第几次了?明明知道他爱干净,却还是不小心把鼻涕蹭到他身上去了。 还有,刚刚是个什么情况?她的鼻涕居然那么不给她留情面地跑出来了…… 她只觉得自己再也没脸看他了,以后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呀? “哼!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洗脸去!”胤禛的脸色铁青,又远离了她两步,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滩鼻涕后,赶旋即又嫌弃地撇开了眼,冲着妍华低吼了一句。 “嗳!”妍华只觉得他眼下不管怎样生气都是有理的,也没脸抬头看,只低着头赶紧出去,却慌不择路地朝着旁边的门框上撞了去,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然后才捂着前额狼狈地跑出了屋子。这一路惊慌,只折腾得她又察觉葵水涌出来不少,匆匆洗完脸后,又赶紧处理葵水…… 真狼狈的一天啊,真匆忙的一天…… 她占着灵犀她们歇息的屋子,磨磨蹭蹭又拖拖拉拉地清理了半个多时辰,直到花影催到第三次的时候,她才红着一张小脸回了自己屋子。 此时胤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像往常那般,清冷着脸站在南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林。妍华也不敢抬眼看他,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只低着头轻轻唤了一声“贝勒爷”,然后便站在一边搓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所措。 她已经跟他很熟稔了不错,还熟稔到坦诚相见过好几次了。可是,他方才眼里的嫌弃也是很明显的,所以她眼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认错了。他不喜欢一个人总是犯同样的错误不是吗? 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将一缕幽香卷入妍华的鼻中,她好奇地抬眼看了一下。这香味不是他身上常带的那种味道,这缕香味原先应该比较浓郁,不似他平日里所喜好的香气。 妍华见他不吭声,也不知道他生了多大的气,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一步,怯生生地认错道:“贝勒爷,奴婢知错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胤禛突然诵了一首诗,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眼下没了鼻涕和眼泪,白里透红的样子倒是清秀多了,就是眼睛还微微肿胀着,像池子里的锦鲤似的:“如今你这里有了竹子,你倒是越加俗不可耐了。” “俗……俗不可耐?”妍华心里一急,赶紧抬起眼问道,“你厌烦我了吗?” 胤禛浅笑着点了下头:“嗯。” 妍华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依照往常的经验,他眼下应该是在逗她。于是她轻轻撇了下嘴,抱怨道:“我错了你罚便是,何故又这样吓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胤禛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怵,就在她溃不成军地慌乱低下头时,胤禛这才慢吞吞地答道:“不用担心,既然你这般愿意受罚,我自是会好好罚你的。” “我也不是自己愿意……”妍华刚想辩解两句,看到胤禛丢过来一个冷冷的眼神后,忙干干地咽了下口水,强颜欢笑道,“我做错了自是该受罚……可是……贝勒爷想罚我什么?前面罚我背的诗集册子还没有背完呢,最近在给十三阿哥绣斗篷,绣得我眼都花了,今日身子又不舒服……” 胤禛只淡淡地看着她,也不吭声。 妍华找了许多借口,最后才终于小声求饶道:“……你罚得轻一点好不好?罚我少吃一顿,呃,一天不准吃东西,也是可以的……” “你当我是什么?为何要不准你吃东西?”胤禛听到她又本能地将自己往坏处想,哭笑不得地走近了两步,捧起她的脸直直地看进了那双灵秀的眸子。 她的眼里满是委屈与担忧,许是因为不久前才哭过,她的眸子比往常更亮了些。她棕黑色的瞳孔中,映出他清冷的面容,刚毅的棱角显得难以亲近。 “那你要罚我做什么?”她弱弱地开了口,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扑闪着,仿若两只展翅的蝶儿。 胤禛伸出一根手指,停在她眼前刚刚能碰到她睫毛的地方,感受着那细密的睫毛挠动在指腹的感觉,有些痒痒的,惹得他心头一颤,平静的心波上荡起层层涟漪。 妍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敢动,谁叫她现在理不直气不壮呢,可是见他半天都动静,她只觉得脖子有些酸,忍不住又轻轻“嗯?”了一声以作提醒。 胤禛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这是在做什么呢?做出这般稚气的举动。 近来帮着处理国事,各种烦心,回来看到那片竹子时,不禁又想起了昔日的那抹倩影。只是,物是人非,原来她早就去了。 “便罚你……” 妍华见他终于开口,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泛着无辜又可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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