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寿元年王孝杰收复四镇,西州夹在有庭州与安西四镇之间,变成了一个极安全的所在,已经整整60年不闻刀兵了,一般来说,就算有什么需要动兵的时候,庭州的瀚海军也比天山、伊吾两军合适,去年的西蕃战事便是如此。
    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望这支天山军有多么高的素质,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若是上了城墙还好一点,如今在野地里,突然发现四周都是敌人,立时便乱了,阴如晦有些见识,一见对方的装束和旗号,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安西节度牙兵!
    一千牙兵分成数队,分别在杨预和浑鍼的带领下冲向那两千天山军,一边策马一边高喊口号,猝不及防之下,他们连基本的防御阵型都摆不出来,如林的长槊在二百步左右的距离上被放平,闪亮的槊锋随着战马的高速运动发出微微的颤动。
    “弃械,快弃械!”
    一见对方是玩真的,阴如晦立刻滚落马下,扯着嗓子大声呼叫,步卒们其实早就失去了战心,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得到将主的明确指令,纷纷扔掉手中的兵刃抱头蹲下,几个反应慢的躲闪不及,立刻被长槊刺穿,身体被高高挑在空中,发出痛苦的嚎叫。
    药忠毗双腿发软,要几个亲兵扶持才能站得稳,人家这阵势一看就是见过仗的,绝非他手底下的这些花架子可比,对方一上来就是杀着,根本没有任何顾忌,显然是蓄谋已久,这是个圈套,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这个圈套的背后,一定是新任的两镇节帅封常清!
    大队骑兵在逼使外围的天山军弃械后就停止了冲锋,只是围着他们转圈子,高大的战马、冰冷的长槊、杀人的目光,让人数多出一倍的天山军军士连头都不敢抬,场子里唯一站着的只有刘稷的乾坑戍和药忠毗的三百亲兵,后者围着他站成一个圆圈,紧张地盯着那些杀神,药忠毗见他们没有杀进来的意思,壮着胆子喝道。
    “无罪诛杀,尔等眼中还有王法么!”
    “这会子想起大唐还有王法了?”
    刘稷慢吞吞地从马背上爬下来,扛着那把比他还要高的陌刀走向前方,在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身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跟着。
    “你药家的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大唐王法,你药都督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大唐王法?”
    “血口喷人!”
    “哟,委屈了?这会子怎么不说,敢在你药都督面前说这话的人,已经没活的了?”
    “你......你为何要害某?”
    药忠毗气得咬牙切齿,无论是封常清还是眼前这位,自认都毫不相干,这不是冤枉是什么?
    “本来没理由的,可你儿子不争气呀,硬是送了我一个理由,让我的良心好过不少。”
    “你们想要什么?”
    “你的位子。”
    药忠毗怒极反笑:“某家得天子看重、朝堂信任出镇一方,岂是你一句话就能私相授受的?”
    “不能,所以才费了一番手脚。”
    刘稷的表情十分坦然,药忠毗恨声道:“杀了某,你们如何向朝堂交待?”
    “就这没想好,要不你再给个理由?”
    刘稷斜着眼睛撇向他和那些亲兵:“几百人打我一个,敢不敢?”
    药忠毗很想下令手下冲上去把这个可恶的少年碎尸万段,可一来儿子在人家的手中,二来那些骑兵守在外头,似乎就在等他动手,好把自己这些人一网打尽,如此简单粗暴的构陷简直令人发指。
    “你不怕死?”
    “就凭这些人,能宰得了我?”
    刘稷偏偏还在不停地挑逗:“真不是看不起各位,因为在座的啊,都是垃圾。”
    “打不打啊,不打走了啊。”
    他又扛着刀子背转身走掉了,药忠毗和他的亲兵看着对方嚣张的样子,忍了又忍,谁也不敢移动脚步,直到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轻佻地说了一句。
    “真不打?”
    “不能忍了,上吧!”
    “剁他。”
    药忠毗一个没拉住,两名亲兵冲出圆阵,挥刀就朝他后背砍去,刘稷听着不对,刚想转身,只听“嗤嗤”的风声响起,回过头只看到两具摔在地上的尸体,每个人的脑门上都插着一支羽箭。
    他向不远处看了一眼,杨预手上的骑弓弓弦颤个不停,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见他看向自己,做了一个“不用谢我”的手势。
    “杨鹄子,你丫要不要这么独?好不容易有个装逼的机会,一个都不给老子留。”刘稷瞪着他狠狠地吼道。
    “手痒,一时没忍住,下回一定注意。”
    杨预这手连珠射震住了余下的亲兵,药忠毗吃惊地叫道:“你是杨鹄子,那你就是......刘五郎?”
    完犊子,被认出来了,刘稷遗憾地挥挥手,脚步不停地走进自己的阵中。
    “意图谋杀大唐瀚海军使兼碎叶镇守使,形同附逆,拿下他们,细细查问。”
    半个时辰后,刘稷在天山县城找到了张连翘,得到消息赶来的还有天山县丞王元骄,事情的经过让他心中狂喜不已,而对方的真实身份则让他目瞪口呆。
    17岁的紫袍啊,除去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的王孙公子,在大唐绝对是头一份,两镇节帅是人家的泰山老岳丈,不就是等于是自家地盘嘛,既是自家地盘,又岂容得药家这样的强势人物存在,一切的行动都有了合理解释,他无比庆幸自己这一宝押对了,果真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啊,不过摩托是何物?
    带着这个疑问,王县丞执礼甚恭,丝毫也没有居功自傲的表现,让刘稷印象大好。
    “王县丞,药氏子弟欺凌百姓,意图强抢良家已婚妇人,这是你亲眼目睹的吧?”
    “是,下官与南平乡诸位里正、耆老均可做证。”
    在这个历史上,要说取证的可信度,德高望重的乡绅耆老绝对是不二的人选,他这么一说,就等于坐实了药成栋的罪行,强抢民女还可以解释是仰慕,只要压下受害人的家里,补上一份手续便可,而强抢已婚妇人就是严重罪行了,属于公诉的范围,性质截然不同。
    当然了这么说也没错,两人有纳聘之约,哪怕没有成礼都是可以做数的,换而言之,张连翘已经算是刘家人,这个行为在唐律中甚至可以列入“酌减”的范围,与“弑亲”相差不远了。
    王元骄答应得如此痛快,说明他已经有了投靠之意,又有了之前的投名状,刘稷自然不会吝惜论功行赏,况且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王县丞挺身而出庇佑百姓的义举,本官也会如实上奏,两条路,一是接任天山县,二是去州里暂署个司马,你自己选,不用着急,给你两个时辰考虑,考虑好了把结果告诉我。”
    幸福来得太突然,王元骄一时间有些迷茫了,县丞升县令只是升迁了一级,都督府司马却是正五品下的上级佐史,当然需要由朝堂来任命,所以才叫暂署,在实职和更好的前途方面,哪一个都有些难以取舍,两个时辰够么?明显不够啊。
    送走王元骄,刘稷终于可以将女人抱在怀里了,紧致柔滑的大长腿让他爱不释手,嗅着淡淡的香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害怕吗?”
    “嗯。”张连翘一想到发生的一切就不寒而栗,更不敢想像如果郎君晚来一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也怕。”刘稷接下来的话有些出人意料。
    “在那个人的身上,我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阿翘啊,今日我痛殴此人,就如同在痛殴自己的过往,这样的烂人,早就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让人顶礼膜拜,更不值得美人倾心。”
    他扳着女子的头,看着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眸子里因为蒙上了一层雾而显得有些迷离。
    “我看到了你手里的簪子,是不是曾经也想过刺进我的胸口?”
    “你力太大。”张连翘凄然一笑:“我是想结果自己。”
    刘稷将她死死抱进怀里,女子被他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松快了一些,抬起头叫了一声。
    “郎君......”
    这个称呼刚一出口就被男子浑厚的气息堵上了,身体被大力揉搓着,慢慢地瘫软下去,热意从心底直直地涌上头顶,一点一点地迷失在愈加高涨的欲念之中。
    ......
    旅途的劳累加上体能的消耗,让刘稷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正午,身边的女子已无踪影,他披了件长衣坐起身,想要开口喊人送些吃的来,没曾想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了,张连翘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带着哭腔扑倒在他的怀里。
    “爹爹.......爹爹他们快不成了!”
    刘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在她身后跟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都是十余岁大小,男孩他不认识,女孩却是来自勃律的卓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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