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的话让花清茉失言,他这话的确说到了花清茉的心中,也让她认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软弱以及依赖白紫箫。
    她想自杀,是因为她不想承受失去白紫箫的痛苦,她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可是这一切,和白紫箫承担的事情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她真的配不上白紫箫,真的配不上,一点都配不上。
    白紫箫一直说她未长大,她却一直当做这是他的玩笑之言。但是现在看来,她真的是未长大,像个孩子一样任性。
    这个世上,每日都会有人从别人的生命中消失,人的性命本就是如此的脆弱。
    若是人人都像她这样,爱的人死去之后,便要离开人世,人类的历史又怎么延续至今日?
    死是残酷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善恶也好,老幼也好,死都平等的,都会将一切化为乌有。
    亦如那些为了钱财的西楼兰人,以及为了她的白紫箫。死对于他们,都是平等的,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站在事外,她还是想要像孩子一样任性。
    在花清茉沉默之际,文景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慢慢的抬了起来。
    借着夜明珠的光辉,文景看着花清茉的手,唇角的笑意安然却又意味深远。“你吃了血魂花的花蕊,手上已经没有了中毒的症状。不过从你的脸上可以看出,你并不知道这件事,看来他是用很隐晦的法子喂你吃下了花蕊。对于此,清茉,你还有印象吗?”
    文景此刻与花清茉靠的极近,近的似乎交织着彼此的呼吸。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造物者所钟爱的,世间最为精致绝美的容颜,如同天下万景,山岳云雾的风度飘逸,汉水碧蓝的钟灵毓秀,点星残月的风华迤逦,四季缱绻的难谢风流。
    看着他的五官,花清茉想到的便是,三月青柳碧玉妆成,绿水迢迢明丽流芳,友和温柔的让人舒心。
    但是掩饰在这般无以伦比的美好之下,是如同天神一般俯瞰他们的自傲以及随意。
    文景设局入局,谋天下,谋人心,不记情,不怀意,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的二十五,给旁人带来的便是无法挽回以及痛入骨髓的悔意。
    见花清茉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自己,文景依旧淡然微笑,如风随云,不染纤尘。他松开花清茉的手,微微敛了敛眸,道:“应该是在与你亲热中,让你吃下了花蕊。他还真是护你,竟然什么都不告诉你,果然他独独对你有情,连对自己他都不曾这样有情。”
    “嗯!”文景此话刚刚落下,花清茉便沉重的低下了头。这动作,掩饰了她的眼泪,掩饰了她的脆弱,以及她此时根本无法平静思考的心。
    人不是神,永远不可能无动于衷,不可能对于身边人的苦痛毫不在意。
    特别是有情之人,他们的命通常都很短。
    如云千梦。
    如……白紫箫。
    “清茉。”文景又唤了花清茉一声,目光紧紧的注视着她。是他算计了一切,将白紫箫和花清茉推至如此的境地,让他们夫妻现在这般模样。可是如今看着花清茉,他突然有些后悔。那样聪慧冷静的女子,被他害成这样,自己至今所做的一起,所打发的时间,真的有意义吗?
    “紫箫成为临月国六王爷,清茉你成为逍遥国青帝。在这两件事情发生后,他决定一统逍遥、临月以及华朝,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准备让你当这个皇帝。理由他曾告诉过我,他说他看不惯你那么受人欺负,所以便想让你当皇帝,让你可以任意欺负天下。”文景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他询问花清茉,笑意越发的肆意起来。
    “很任性随意对吧?他就是那样一个人,让人永远猜不透他会干些什么。可惜,在他准备这么做之前,你却中了血魂花毒,所以他又不得不为了你日后的安危打算。”
    “他和风疏用交易,让风疏用以性命护你。救雅文太子一命,让云雅文以性命你。和花旻止交谈,让他以性命护你。与楚彦谦、凤胤等交涉,要求依旧如一,让他们以性命护你。”
    文景一字一字将白紫箫至今在花清茉面前掩饰的东西拨开,他将白紫箫的所有都告诉了花清茉,那是她,从不知晓的白紫箫。
    “安排好你未来的一切后,便是要为你解毒。自从轩辕阁的血魂花被楚玄潇取得之后,这世上唯剩的一朵血魂花,便是长埋于金宫中的那一朵。他算好了日子来到楼兰,帮你解了毒之后,便在你的面前死去。他那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忘记自己?所以,他在你们的面前,让你们活生生的分离,即使让你亲眼见他死去,即使让你痛彻心扉,即使让你绝望无助,这些都无所谓。他要你,他生,永远离不开他,他死,也永远记住他。”
    文景的话,犹如无数的利剑削着她身上的血肉,肌肤的每一处,血肉的每一寸,骨骸的每一分,都痛到了极致,痛的花清茉连哭都不会了。
    极致的苦楚蔓延在她的身体大大小小的角落,高旷的天空仿佛在这一瞬间坍塌下来,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来都不知道。
    一个人的爱,可以,如此沉重。
    花清茉的身子开始坐不住,她倒到了沙漠之上,身体蜷曲在一起,像个在母亲腹中的孩子一样,软弱无助到了极点。她的身子不停的颤抖,不停的颤抖,像是迷失在绝望之中的人,像是濒临死亡的人。
    文景知道这些事情对于花清茉来说太过沉重,但这些真相若他此刻不说,那么便要随着他的逝去,永远被掩埋在楼兰的黄沙之中。
    他对不起白紫箫那么多,至少将一切说出,让花清茉真正的理解白紫箫。
    “花清茉。”文景站了起来,将躺在沙漠中的花清茉拉了起来。此时的她根本站立不住,身子摇摇欲坠,似乎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为了让她站着听完自己最后的话,文景抓住她的双眸,将内力传入她的体内,强迫她。
    “从六岁时起,紫箫便开始杀人。好人、坏人、忠臣、良将、甚至妇孺孩童,不管是谁,只要危及到自己的命,他都可以将其诛杀。”
    “皇权、地位、财富、力量,这些东西他从不看在眼中,但却清楚必须将其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一直以来,他将所有的感情压抑在心中,不去信任任何人,不去在乎任何人,就连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兄弟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因为他讨厌背叛。所以为了避免那一刻的失落难过,他宁愿从不相信,从不在乎。”
    “一个这样的男人,舍去十年的岁月和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将多年计划得来的天下送给你,更隐瞒你所有,用自己的命换来你的命,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文景的话让花清茉的身子站直了些许,她望了望文景,唇越发的紫了起来。抬手推开文景的双手,花清茉脚步极其不稳的后退。
    身子晃动时,她摔到了地上,想到白紫箫时,又拼命挣扎的爬了起来。虽然还是一副要摔倒的模样,但此时她靠自己站住了。
    在此瞬间,文景笑了,他的唇缓慢的动着,声音慢慢的传了过来,传进了花清茉的耳中,也传进了她的心中。
    “对他来说,你的命比十年寿元,比万里江山,甚至,比他的命,更加重要。”
    说完这话,文景便抬步上前,走到花清茉的旁侧。微微俯身,在她的耳边一语。随即,他越过花清茉,向无边黑暗的沙漠之中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皇权世代在传承,永恒不灭,但生命之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有限的。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你接下来的岁月,是浪费还是好好的活下去,全凭你自己决定。”
    文景走了没多久,云雅文、花旻止等人找到了花清茉,见她一个人站在沙漠之上,众人准备靠近,但此时花旻止出声阻止了他们。
    “茉儿不会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花旻止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时间中,花清茉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同胞的兄长,见到此时的花清茉,便已经知道了。
    大漠荒凉,冷月残缺。凉风拂过花清茉的周身,裙角飞舞,云发翩然。风中携带的那股凉意,像极了白紫箫。
    “本督主刚好缺了只猫,楚向白,把她医好,本督主要养猫。”
    “小猫咪,想本督主疼爱,也不用这么急切吧!”
    “小丫头,你的睡相可真不好,抱着本督主一夜不放。”
    “你是不是觉得本督主是太监?不能对你做什么,你对本督主很放心。”
    “你胆子大了啊!”
    “太监也有享乐的方法,不然你以为本督主这么多年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真笨。”
    “小丫头,你到底几岁,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
    “你若愿嫁,本督主便娶。”
    “本督主派人查过,你是十二月十三日子时出生,今日才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那好,你若真如此。本督主便宠你一生,将你捧住掌中宝,待你身殉而止,决不食言。”
    “一个怪物,你也喜欢?”
    “只管去做,杀了人,有本督主替你收尸。”
    “皇上,茉儿不是谁,她是臣妻。”
    “若是本督主说,本督主不介意别的男人救你,你可愿意?”
    “紫箫这一生,被人打过,被人骂过,被人伤过,被人害过,被人杀过,被人惧怕过,被人利用过,被人背叛过,更被人敬畏过,可是却从未被人爱过,自那一日她宁愿死也不愿别的男人碰她之时,我便知晓,此生唯一不能负的便是她。”
    “生于乱世,便要习惯杀戮,生于朝堂,便要熟悉弄权,你还小,对于这些事自然还不能习惯,不过很快便好了。”
    “本督主就是要将她捧在掌中,亲手送她登到最高之位,你们谁敢不从?”
    “茉儿,这是本督主送给你的聘礼,你嫁还是不嫁?”
    “茉儿,你说本督主要是突然失踪,然后一生未归,云舒会不会随着年纪增长,渐渐忘了本督主。”
    “茉儿要是死了,本督主绝对不会有丝毫的伤心难过。”
    “孤家寡人惯了,一时间还真的改不了,以后再改吧!”
    无边的天空,东方的尽头,明日的光辉渐渐照了出来,将原本的黑暗,一点一滴的驱逐。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金色的沙漠之上,细碎的沙石似乎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辉。沙漠,如同星海,璀璨光华。
    花清茉站在沙漠之上,背后是跟随自己与白紫箫至今的人们,前方是慢慢升起的明日。
    她的身影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明日,光辉在她周身延绵,整个人如同被湖上了一层华彩一般,明耀到刺目。
    周围风卷黄沙的声音不止,轻柔的扶起她的长裙,犹如水一般柔软。
    此时,花清茉眼眸幽暗,似乎面对着明日的光芒,依旧看不到一点的色彩,黑暗的让人觉得,她的一生除了黑色,再没有其他的颜色。
    “这世上有人能要九千岁的命吗?”
    “有,有一人一直可以。”
    她一直以为白紫箫说的那个人是文景,因为文景造就了今日的白紫箫,所以她认为文景有毁了白紫箫的能力。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能毁了白紫箫的人,只有她自己,花清茉。
    眼前似乎回到了,昨日黄沙漫漫流淌的时刻,那时大漠狂沙,风卷云动,她听不清白紫箫说的任何一字,但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那一刻,那一瞬间,白紫箫微笑的看着她,笑容温暖而又温柔,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男人在看着的自己的妻子,而那时他不再是那个杀戮无数,血债累累的九千岁。
    “原谅我,茉儿,这是最后一次分开。还有,我一直未告诉你的话。”
    “我……爱你。”
    远方,太阳已经完全从东方的尽头升了起来,光华璀璨。刺目的光芒,让花清茉不觉闭上了眼睛。
    眼眸的周围,泪水像是有了**的思想,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如流水一般流淌了下来。她紧闭眼眸,想要忍住,可是眼泪却越发的多了起来。
    嗯……
    我也是……
    身后的人,望着花清茉的背影,没有一人发出一言,只是静静的呆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花清茉的背影。
    天空之中,一直追随着花清茉的两只白雕发出凄厉的叫声,为诡异平静的沙漠,带来一点喧嚣。
    此时,花清茉睁开眼睛,视线朦胧之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该走的路。
    “回临安城!”
    当花清茉再一次站在皇极殿的须弥座上,再一次坐在赤金漆云龙纹宝座上时,她终于知道,白紫箫为什么要以箫字为国号。
    他要自己永远忘不了他,永远记得他白紫箫。
    只是,她怎么能可能忘得了他?
    箫国,女帝清茉,乾宁元年十月二十九日,九千岁白紫箫逝于楼兰古城。同年年冬,女帝有孕,翌年八月十五团圆佳节,女帝诞下龙凤双子。
    男,白琰溪。
    女,白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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