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岂的到来,让这出唱了几个月的戏达到了高朝,围观群众大呼过瘾。
    本来嘛,不是没有人质疑,觉得翁家女有些过分了,自己还没有嫁到夫家呢,就跃图谋夫家分割的财产?正经的人家女孩,都不好意思说什么吧?不然不就显得自己也很自私,不知体统?
    不过翁家也是有道理的。
    我们家的下人就问了一个问题:“那可是免死金牌呀!不是别的什么金银珠宝。等闲东西,翁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贪图什么。但是免死金牌……请问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对免死金牌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流落到别人家去?”
    这真是实在的大白话。
    一下子就说到人内心深处了。
    是啊,扪心自问,谁能够对免死金牌不动心。能做到的都是圣人吧?反正他们都是凡俗人等,不眼馋金山银山,不羡慕人家祖宗荣耀,但一个免死金牌,那简直是比传家宝还传家宝。
    所以,翁家哪怕闹的再欢,也是有支持者的。而且支持率相当不低。
    等章岂的到来,直接让这出戏变得异常精彩——两个都没过门儿的儿媳妇,闹啊闹的,你争我夺,能挣出个什么东西来?
    这个说,夫家传家宝应该传给嫡子,你不能要!你应该拒绝!你要是有廉耻就应该主动拒绝!别人硬塞给你,你也得婉拒!
    那个说,她还没过门呢,什么情况一无所知。等过门了,长辈赐不可辞,她有什么道理拒绝?当然是高高兴兴的接受了。
    这个又说,你不要脸,亏你是大家闺秀,名门望族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那个说,彼此彼此,你身份尊贵,不一样撒泼耍赖,跟市井泼妇一样吗。
    没有直接对骂,但翁家周家两边的小厮你来我往,传递着各自小姐文邹邹的话,私底下骂人的话却没少说。
    要不怎么能吸引那么多围观群众呢?
    他们还以为,章岂会大打出手,或者掷地有声的羞辱翁家,谁知道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你败坏自己的名声不要紧,败坏你娘家翁家的名声,我也不关心。可别连累了我兄长,连累我未来的侄儿侄女!”
    “果然说,世事难两全。决定将侯府和免死金牌分开的,是我父亲。这是我章家的决定,你与我有婚约在先,之后更改了婚配的对象。你要是不满意可以选。”
    “重新选择!是要免死金牌,还是要当你的侯府夫人?天底下没有那么的好事,什么都给你齐全了。”
    “你选吧!”
    章岂冷冷的看着翁家人。
    之前闹的时候,他还以为翁家会出面阻止,他家也算是名门之后了,怎么能允许女儿抛头露面,跟个市井泼妇一样做这种可耻的行径?
    可惜低估了免死金牌的诱惑力。
    翁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一个打圆场的长辈都没有。
    章岂又以为和温家娇好的视角好友总会有一个见识分明的,多少会提醒一下,见好就收,别没完没了的闹腾了。
    哪知道竟然真的没有!
    最后,章岂又以为章家会来收拾残局。
    他又想多了。
    靖远侯府邸上下,就好像不知道有这回事似的,天天该干啥就干啥,也不过来问一声。
    他们到底把周家这个姻亲当什么了?是不是婚约已经定下,就丝毫不担心周家会毁约了?
    气愤的最后还是要他来解决。
    他和翁家女没有夫妻缘分,得知对方退婚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感觉,就是有一点被舍弃的不甘和屈辱吧。
    但是只要一想,跟她顺利解除了婚姻才能跟谷莠在一起,那点屈辱也就不算什么了。
    “章岂,你就不怕,我会选择免死金牌吗?听说你在缀锦宫面前恳求了许久,才得到那位娘娘的同意。要是我选了你,你就不能娶她了。”
    “你想多了。”
    章岂冷淡至极,“你相中了免死金牌,我会奏请陛下,说你们情愿用侯府爵位更换免死金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不要侯府爵位,不要免死金牌。我章岂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想要爵位,我可以建功立业,为我皇开疆辟土。什么免死金牌,我又不会做违反律法,欺君罔上的事,要什么免死金牌。”
    “你这样想,只怕那一位不肯呢。”
    “不会的。”章岂淡淡道,随口吩咐一个周家下人,“进去问一问你们三姑娘,我没了免死金牌,她还嫁不嫁我?”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厮弓着腰,笑呵呵道,“我家姑娘说了,嫁。还说了,留给子孙后代什么财产都可以,唯独不该留免死金牌。这不是给后代子孙一个侥幸之心吗?以为违反律法是不需要负责任的。为了不让后代子孙出那种不成器的,贪赃枉法的,鱼肉百姓的,欺男霸女的恶棍,没有也好。”
    翁家女简直气的七窍生烟,“这会儿装的深明大意了,之前怎么说的,怎么寸步不让,非要不可呢?我怎么劝说都没用。”
    小厮依旧乐呵呵的,“我家姑娘对翁家姐姐说有言在先,长者赐不可辞。”
    “好一个不可辞……我算见识了。”
    翁家女气的咬牙,深深的看了一眼章岂,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周家的大门,掉头就走。
    这次失算了,白白丢了这么大的脸,也算是她存着侥幸之心吧,以为周家会因为是诗书传家,书香门第的名声而不好意思接受免死金牌。
    文臣中假惺惺的人多了,为了不让人戳脊梁骨,为了让世人举起大拇指赞叹一声高风亮节,是有可能让出来的。
    可惜遇到了周至柔这个混不吝,半点面子不给。讥讽她,她当没听见。劝过她,她笑呵呵不回话。
    骂她,她索性关躲在家门里不出声。
    这样反复耗了三个月,成了翁静桢的一股执念。章岂的话好似给了她当头棒喝——是她太贪婪了吗?
    可那些,本来就应该是章家所有,是该被她继承的。
    翁静桢死死的咬着帕子,“没有结束,不会就这么容易的结束的!”
    ……
    免死金牌掀起的风浪暂时告一段落了。因为无数人把章岂的话,还有周至柔的话,传的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宫中,传到了各位娘娘,以及皇帝陛下耳中。
    别的不说,稍微有点见识的,都十分夸赞章岂为人心性,好骨气,好志向!
    缀锦宫甚至为此摆了一份宴席,邀请了平日相熟的姐妹过来,“我就说那孩子眼儿清,心眼儿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搞那些歪门邪道。”
    本来只是小小的宴请,谁知道宣平皇帝也来了,虽然只是喝了小小的一杯水酒,可释放出来的信息,十分的明显。据说当日伺候的宫奴,第一次见到皇帝,脸上露出笑和煦容,惊得所有人不敢抬头看。
    许淑妃高兴极了,又准备了些赏赐给章岂。
    章岂对外界的纷纷扰扰,各种猜测完全不在意。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想去见一下未婚妻。
    奈何门禁森严。
    从前分隔两地,相距千里那是没办法。回到京城之后,再怎么规矩多,还是能想想办法见面的。订婚之后反而难了。尤其是现在距离婚期只有几天了,谁也不准他们私自见面。
    章岂只能找人传话,嘱咐周至柔这几日就在家里好生呆着,一刻也不要离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等婚礼结束之后再说。
    嘱咐完了,得到肯定的回答,章岂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周家。不管他愿不愿意,婚事还是要在章家举行,他也必须要从侯府来迎亲。
    一想到回家,要和父亲章旻交流,真的是连婚事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可又能怎么样呢?只能硬着头皮了。
    婚礼倒数第三天,章岂忙得跟狗一样,回到卧房倒头就睡。他去见了章家的各路亲戚,邀请了两位亲姑姑。又去了堂姑姑家,请她们来,在婚礼那天接待女眷。
    婚礼倒数第二天,周家的嫁妆陆陆续续都抬进来了,塞满了整个院子。父亲章旻告诉他,兄长不能准时来参加他的婚礼了,让他不要记挂在心上。
    章岂睡梦中还在想,为什么他要记挂在心上?横竖这次不是失踪,也不是跟他有关系啊。
    婚礼倒数第一天——有人告诉他,周至柔出了周家大门。
    怎么可能,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可以离开周家的。谷莠怎么能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她那么聪明,肯定理会了他的深意,为什么还要走。
    婚礼的流程正常举行。章岂麻木的听着下人一声声回报。
    “去了大理寺……”
    “见了陈继珍和梁音……”
    “又去了城南,见了庄家人……”
    “在铁匠铺子里逗留了一刻钟……”
    “在包子铺买了一个包子……”
    “启哥儿,周家姑娘已经返回周家了。”
    “已经抵达周家大门。”
    “顺利进府。”
    一声声回报,如实的播放着周至柔这一趟的旅程。
    章岂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灵魂飘到半空,扭曲着,纠结着,麻花一样俯视着那个僵硬的身体。
    “你倒是动一动啊!骂她一顿也好,他她不听你的话,把你的话当成耳边风。”
    然而另一个声音马上就跳出来了。
    “她不听你的话不是很正常吗?她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了?一向不都是你容忍着她,忍让着她?”
    “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有乖巧可人,温厚体贴的时候。”
    “那是她有求于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肯面对现实呢?这就是她的本质,他她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怎么可能为你而改变?”
    种种声音浮现在章岂的大脑中,他拖着沉重的双腿,魂不附体的走到了后面柴房。
    垂露瑟瑟发抖的,“启哥儿,不,章公子,章少爷,我该说的我都说了啊。我发誓,我向老天爷发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有半句虚假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章岂木然的坐下来,“现在你再重复一遍。”
    垂露哭了,他不怕严刑逼供。因为不用严刑逼供,他也会招的。他就是一个跑腿的小厮,能知道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也没有任何大秘能跟他的小命相提并论啊?
    “我说,我全都说。”垂露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始第五十一遍的招供,“我以前见过周家少爷。”
    “他后来找到我,让我帮忙把一个女孩送到庄家等丫鬟,我想着随手而为的事情就同意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是他妹妹,也是金夫人的女儿。但我发誓当时我不知道。”
    “当时她也不像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呀,两眼直勾勾的,拉一下才动一下,跟个木头人似的。”
    “你撒谎。谷莠是木头人吗?她在庄家不是因为她机灵聪慧出名的么?”
    “这,这怎么知道啊?”垂露抓着头,“我后来还特意去看了她,本来我在庄大少面前说了些……话,是想把她安排在太夫人的院子里,谁知道被人顶了呢?”
    “她被派到灶台上,当了个烧火丫鬟,天天黑漆漆的,章少爷你想,整天围着灶台转,能干净到哪里去?我压根也没想到她后来被派到你院子里去了。”
    “不是你经的手?”
    “我发誓!我对我亲娘老子发誓!我就是一个小子,也就在庄大少面前有几分脸面,庄家内宅,我年纪大了后根本就进不去呀,他怎么能安排一个丫头进别人谁的院子里呢?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在庄家,可是早就知道我会去?”
    “这个……”垂露苦苦思索,终于想到了,“好像太夫人随口说了一句,要有一个贵人要到家里来叫大夫人,二夫人准备着。”
    “我记得当时大少爷还问了句,要不要留下来等候那位贵人?”
    “结果太夫人说不用了,说什么学业重要,叫他继续去游学。”
    “大少爷这才罢了,既决定带着我去。”
    “可是后来却有决定让悬针跟着去,不让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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