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然而,北狄军却在城下点起了无数火把,继续攻城不休。
    谁也没看到,一小支东陵的兵马悄悄从南门出城,绕了个圈子上山。
    虽然不点火把,但今晚月色不错,加上下面北狄点起的火把,倒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而风少湮挑出来的这百余名士卒都是雁门土生土长的精锐士卒,轮流背着三十坛火油,在山道上走起来却比楚画梁还轻松。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是玉台和玉衡,风少湮陪着楚画梁落在最后,为了以防万一,楚画梁还特地带上了唐墨。
    “王妃,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风少湮实在忍不住道。
    “不用。”楚画梁咬牙。
    风少湮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嫌弃楚画梁累赘,事实上,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在这种环境下能跟上他们行军的速度实在已经非常了不起。
    可楚画梁也确实是不甘心。要说原本的她,就算比不上风少湮,但也不会弱于普通士卒,可楚绘这具身体太过娇弱,虽然经过她的调理和锻炼已经强健很多,但和从前还是不能比。
    话说回来,在现代,爬山都是有石阶的,楚画梁也不是极限运动爱好者,并不会特地去爬这种连路都没有的山,还是没有光污染、特别黑的古代夜晚。
    “有玉台姑娘带路,我们稍微停一停无妨的。”风少湮委婉地道。
    “阿墨,背我上去!”楚画梁咬牙切齿。
    “哦。”唐墨乖巧地点头。
    “……”风少湮哑然,看着那纤瘦的少年背着一个人轻快地穿行在山间,苦笑着摇摇头,追了上去。
    “就是这里了。”前面的玉台一声轻呼。
    训练有素的士卒闻言,三三两两汇集起来,将火油小心地放在一块平地上。
    “王妃,然后怎么做?”风少湮问道。
    楚画梁从唐墨背上跳下,把食指伸进嘴里舔了舔,随后举高,隔了一会儿才道:“再等等。”
    “王妃在等风向?”风少湮道。
    “嗯,我看了天文志,又向一些几代定居雁门的樵夫、猎户打听过,每年这个时候,半夜的时候,容易起东风。”楚画梁点头。
    “东风?”风少湮一愣,“王妃,我们现在在雁门关的西面,北狄军正在攻打关墙,也是在我们的东面,要是我们在这里放火,还刮东风,那火势根本烧不到北狄那边去。”
    “谁说是要烧北狄了?”楚画梁一脸的诧异,很无语地指了指那一堆火油,“就凭这点儿火油,够烧几个人啊。”
    “那我们是要烧什么?”风少湮茫然道。
    “休息够了就开始动手!”楚画梁没回答,拍了拍手,指着前方很明显地一块凸出的石头道,“以那块石头为起点,往前一里,这一段路都铺上火油,小心些不要沾到自己身上。”
    “王妃,是要放火烧山?”风少湮失声道。
    “有问题吗?”楚画梁反问。
    “王妃,末将先不提放火烧山对北狄军是否有影响,关键是,时值夏末,山中草木茂盛,水分充足,光靠这点儿火油,恐怕很难形成山火。”风少湮哭笑不得。
    “风少将军何不去眼见为实。”楚画梁好脾气地笑笑,又道,“王爷可是说了,都听我的。”
    风少湮默默地咽下了想说的话,也罢,就算没有作用,起码也无害,顶多就是浪费点火油,而王妃也是幽泉山庄的人,浪费得起!这么想,倒也心平气和,便亲自带着士卒去铺火油了。
    倒不是什么眼见为实,而是元帅既然下令让他听王妃的,那就要把自己该做的做到完美,不管那命令有多荒唐。
    “王妃。”玉台和玉衡跑了回来。
    “休息一下,一会儿火势一起,我们要马上下山。”楚画梁道。
    “是。”玉衡说在,看了唐墨一眼。
    “我会保护姐姐!”唐墨仿佛小兽一般,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妃,真的没问题吗?”玉台有些不安地看着山顶。
    因为冰雪的反光,山峰在黑夜中也隐约可见。
    “放心,没问题。”楚画梁信心满满。
    “这就是战争啊。”玉台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看着雁门关的大战,幽幽地叹了口气。
    “早点习惯吧。”楚画梁的神色却丝毫不变。
    “真看不出来王妃是第一次经历战事。”玉衡忍不住道。
    楚画梁勾了勾唇角,没有解释。
    这样的大战她确实没见过,不过几百人互砍的阵仗她还是经历过的,何况怕血怕伤口怕死人怎么做外科医生?这些年下来,她早就被各种千奇百怪的伤者训练得百毒不侵了。
    歇了一会儿,却见风少湮一脸古怪地走回来。
    “怎么样?眼见为实了?”楚画梁笑道。
    “王妃早就准备要烧这片山林?”风少湮问道。
    “是啊。”楚画梁感叹道,“枯木散可是好东西,只对植物起作用,却不会误伤人畜,原本是准备用在北狄的草原上的。”
    风少湮只觉得背后凉丝丝的。
    用作草原上……真是太毒了!北狄的前身是游牧民族,虽然建国后慢慢已经习惯了筑城而居,可受土地限制,北狄的耕地只靠耕作养不活那么多人口,西北宽广的草原上依旧有很多逐水草而居的部落,占了整个北狄三分之一的人口以及一半以上的兵员,尤其是精锐骑兵,几乎都是从草原上招募而来。若是草场大片枯死,可以想象北狄国内要乱成什么样子。
    “可惜这东西配置不易,又金贵得很,过后再说吧。”楚画梁还在遗憾。
    风少湮苦笑,该说什么?最毒妇人心?
    “将军,都好了!”一个士卒过来禀报。
    风少湮转头去看楚画梁,等她下一步命令。
    “让士兵先撤。”楚画梁道。
    “为什么?”风少湮一怔。
    “山路陡峭,这么多人,等下会来不及撤退。”楚画梁道。
    “可山火应该烧不到这边。”风少湮不解。
    “少将军,听命行事。”楚画梁一板脸。
    “是。”风少湮无奈,只能吩咐士兵结成小队迅速撤回关内。
    直到山里就剩下他们五个人,又没有灯火,风少湮也不禁坐立难安。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一些夏夜的燥热,带来一丝凉意。
    “起东风了。”玉衡低声道。
    楚画梁站起身,感受了一下风向,脸上露出了笑容,再看看下方如火如荼的战场,吐出两个字:“放火!”
    ·
    雁门关下。
    林涉站在帅旗下,背后击鼓的士卒已经换了第三波。
    他年纪刚过三十,可十三岁从军,二十年来战功赫赫,早已是北狄数一数二的名将,若非年岁尚轻,官职绝不至此。
    “将军,看起来就算没了慕容春秋,这雁门关还是不好打啊。”身边的副将俞子放感叹道。
    “少了慕容春秋统领,北疆军进攻不足,但防守还是有余的。”林涉并不感到意外,“雁门关的地形实在太险要了,想从正面破关太难太难,士卒的牺牲也太大。”
    “所以将军才派遣那么多死士进入雁门。”俞子放道。
    “再坚固的堡垒也是能从内部攻破的,若是雁门自己不出状况,想要破关基本不可能。”林涉道。
    “算起来,明后日雁门就该进入缺水的窘境了。”俞子放笑道。
    “让一队退下,二队上。”林涉看了一眼战况,示意传令官挥动令旗。
    “再逼紧一点,让他们更缺水。”俞子放恶狠狠地嘀咕。
    就在这时,边上的山腰处冒出一片火光。
    “着火了?”俞子放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火箭射偏了?”
    “这能是射偏吗?方向都错了。”林涉无语。
    “不对,这火蔓延得太快了。”俞子放震惊道,“就算是有人故意纵火,这也太……”
    林涉看着那片火海,原本轻松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怎么可能?夏末树木水分充足,便是放火,比起火光,应该是浓烟更多,可这片火势,烟气极少,简直就像是在烧干柴似的。”
    “而且这个速度,是泼了多少火油?”俞子放也目瞪口呆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已经连成一片一里多长的火海,烈焰重霄,映红了半边天,无论东陵军还是北狄军,都下意识地去看那火势。
    林涉沉默不语。他心里想的不是这火势怎么烧起来的,而是……为什么要纵火?
    如今东风强烈,半山腰的火势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影响,若是放在对面山上,火借风势,至少可以炙烤北狄军,当然,雁门关墙头也会受到影响,这样的温度下,东陵军士卒的缺水症状反而会更严重。
    “将军,我们要不要撤?”俞子放同样想不明白,但这一把莫名其妙的火总让他有点儿不安。
    林涉迟疑了一下,再看雁门关墙头,终于一横心:“不撤!”
    为将者,最忌当断不断。无论怎么看这把火也烧不到自己头上来,若是这里一撤,那之前填进去的牺牲都白费了!
    “是!”俞子放转身接过了士卒手中的鼓槌亲自击鼓助威。
    林涉没去管城头的战斗,盯着半山腰的大火,眉头皱得死紧。
    不管还有什么玄机,可这么大的火势,肯定少不了大量火油。火油是紧要的军备物资,这般耗损在一把毫无意义的大火上,雁门关的守将是傻瓜吗?就算信统帅大军的豫王初上战场没有经验,风传鸣等人也不能让他这样乱来吧!
    再说,就凭那天晚上的两次夜袭,至少证明这位新元帅也是通读兵法的。
    隐隐的,耳边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声响,只是身处战场之上,到处是喊杀声,实在听不真切。
    原本的北狄士卒看到边上齐了大火,也有躁动不安的,但回头看到火光映照下,俞子放亲自擂鼓,多半也安下心来,继续往前冲杀。
    ·
    城墙上。
    “起火了?”风传鸣、沐千华、雷武都在慕容筝身边。
    火起的时候,城上也又完成了一次换防。
    “王爷,王妃没说去干什么吗?”风传鸣急道。
    慕容筝一脸淡定地摇头:“不用管,我们守住城墙就行。”
    “可是这把火究竟有什么意义?军备物资珍贵,可不是拿来让豫王烽火戏诸侯用的。”沐千华道。
    这话说得太重,旁边的风传鸣也不禁变了脸色。
    慕容筝很平静了看了一眼过去,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先不说五殿下将本王的王妃比作褒姒那个祸水,周幽王……那可是周天子。”
    沐千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闭嘴了。
    说慕容筝烽火戏诸侯,岂不是暗指他想当周天子,进一步说,是想图谋篡位?如此罪名可不是随便能指控的,何况对象是战神之子,北疆新任元帅。
    “说起来,山上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打雷吗?”慕容筝又道。
    旁边的人一愣,静下心,果然从战场的杀伐声中听出了一丝隐约的异样。
    “都在呢。”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直接扑了上来,吓得雷武差点一道砍过去。
    “住手!”慕容筝喝道。
    “当!”雷武手里的大刀居然直接被磕飞。
    在场众人一下子都呆住了,雷武也有些傻眼,他的力气在整个北疆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可眼前磕飞他武器的少年,瘦瘦小小的,有十五岁吗?
    “咳咳。”楚画梁从唐墨背上滑下来,来到慕容筝身边。
    “没事吧?”慕容筝低声问了一句,牵住了她的手。
    “阿墨跑得快,能有什么事。”楚画梁笑笑。
    “小鬼,挺厉害啊。”雷武捡回大刀,惊奇地道。
    唐墨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楚画梁身前。
    “王妃,末将失礼。”雷武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冷汗涔涔,他这是差点儿把王妃给劈了啊。
    “无妨。”楚画梁说着,又按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示意他放松,“阿墨这孩子心智不全,雷将军别跟他计较。”
    “不敢不敢。”雷武一声讪笑,也熄了心思。
    就算武功再好,可心智不全,招进军队也没用。
    “王妃果然好大的手笔。”慕容筝笑道。
    “嗯嗯。”楚画梁心情挺好,有一个人居然能这么快就理解她的想法,这感觉不错。
    “风副帅,通知城上将士,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慕容筝喝道。
    “冲击?什么冲击?”风传鸣惊讶道。
    “来了!”楚画梁一指关下。
    轰鸣声已经震耳欲聋,城上城下的士卒都下意识地朝声音来的地方看过去——
    一条水龙从两山之间的峡谷处奔流而下,顺着山势,直扑雁门关。
    “快!抓住掩体!”城上的将领嘶声竭力地大喊。
    “问题不大。”最镇定的反而是楚画梁,“并不是春汛那种洪水,对雁门关没那么大威力。”
    “轰——哗啦~”浪头直扑在关墙上。
    正如楚画梁预料的,洪水撞击了关墙就基本失去威力,水花拍上城头,除了太倒霉的被冲得摔了个头昏眼花,并无大碍,反倒是这几日城中用水紧张,士卒又激战一日,都干渴难耐,被清凉的洪水从头到脚浇透,反而精神一振。
    只见黑影一闪,却是唐墨站到了女墙上,一掌劈出,浪头居然往两边分开,丝毫没有沾湿他身后的楚画梁和慕容筝。
    “哗啦~”沐千华被一股激流从头泼到脚,顿时黑透了脸。
    “噗——”楚画梁直接笑起来。
    这会儿城头上,也就她和慕容筝。唐墨三个人安然无恙,其余人全是落汤鸡,尤其是沐千华,谁让他站在唐墨侧后方,被劈开的水势基本都往他那儿去了。
    唐墨跳下墙头,看着楚画梁,眼睛亮晶晶的。
    “我家阿墨真能干。”楚画梁毫不吝啬地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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