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面,霜寒伴弦月。
    顶峰平阔,小儿共老头。
    周倾被老人带到立剑阁北侧的石崖边,老人一手捋净积雪,在光秃秃的石上坐下,看着周倾弓着身子不敢触动臀部痛处,咧嘴直笑,引得弟子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
    时近午夜,探雪城的所在地注定极寒,加之峰顶寒冷更加几重,再强健的身体再不惧风寒的沸血也难以抵过严到极致的寒冷,周倾轻轻地打了个寒颤,抽了抽发红的鼻头,大有几分违心的喊了声,“师父。”
    老人故弄玄虚的摇头晃脑一阵,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
    抬手向着周倾的身后一招,那大号镇纸一般的黑木便不知从何处飞来,被他握在了手中。
    周倾也知道老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给自己一脚飞来横祸,虽然难免有些不甚情愿的心思在作怪,他也还是勉强笑笑道:“师父‘以身为则’教诲弟子,弟子自当铭记在心。”
    老人全然没有听出周倾话语中的另外之意,嘿嘿一笑,说了句“算你小子识相。”
    而后板起脸,正色其容,慎重说:“徒儿啊,方才张家小子一招之后,你可有所明悟?”
    周倾并没有因为老人称呼已经一甲子出头的张进酒为“张家小子”而感到奇怪。
    认识老人的时间也不短了,时至今日他都还不知道自家师父的身份和年纪,即便是对对方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感到深信不疑,即便是心中已有过猜测,老人对他来说也依然是个谜。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就好像江湖人虽然都知道九月五日是扫雪客的生辰,但几乎无人知晓扫雪客的确实年龄,或许这只是高人特有的一种维持神秘的娱乐手段罢。
    周倾刚要回答老人的问题,老人摆了摆手,阻止周倾继续说下去,“行了,不用和小老儿说,自己体会就是,小老儿把你叫出来,是有其他事要与你说道说道。”
    周倾只好闭上嘴静静听着,老人扬了扬手中的黑木,“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听张师甲所言,此物似乎名为小吴钩?”
    师甲之谓,源于张进酒超然的武学大宗师地位,乃是尊称。
    “你倒是机灵,可惜张家小子所言也不尽然,此物名唤吴钩,乃是为师的趁手兵刃。“
    周倾闻言一愣,将老人手中的黑木上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黑木有半分像兵刃,莫非出手时……如草履鞋底子用来拍人不成?
    “恨长禁与伶仃雨,乃是一对夫妻剑,均是轻灵游弋,善走行剑路子的利剑,适合【扫雪剑法】这般诡谲百变的剑法。而【辛子剑法】则是大巧若拙,大道至重,唯有适最撼剑的顶尖之剑方能驾驭,而这吴钩便正合辛子之道。“
    “你若只以普通的青钢练剑,无异于绣针伐树,牙签掘坟难尽其用。”
    “今日,为师便将为师平生极为中意的一件宝贝传与你,望你今后练剑修行亦可善待其物,不辱其威。”
    老人笑递“黑木”吴钩,周倾看了看那上下一般粗细的“顶尖之剑”,心说,师父这不会又是在玩弄我吧。
    这般想着,脑中又想起方才吴钩显威救下自己一命,不敢小视,伸出双手恭谨接下。
    入手一坠,沉甸压下,险些将周倾的手连带身子一同坠倒在地,心说:方才我抱着它时并未有这般沉重啊?
    咬牙托在手中,心里算计一下,这吴钩至少也要四十斤重……
    更知此物不凡。
    “谢师父赐剑,弟子定苦心研剑,不负吴钩之名。”
    周倾恍惚间想起传说中【辛子剑法】的最后一招名为【抬眼望吴钩】,再又想起传说中能够排入名剑榜前三甲的神剑之名也为吴钩。
    尽管他知道此吴钩绝非是那连辛子圣都只能向往追之而不能一见的神物吴钩,可单单是老人赋予的这个名字,也令周倾觉得掌中之物分量更重了几分。
    ……
    夜至后半夜。
    立剑阁中的诸位高手仍然全无倦意,在扫雪客将自己所行之道,为道所感一一向众高手解释清楚后,他们依然处于极致认真的状态,个个闭目领悟其言,不敢有半分懈怠。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在扫雪客一席话后突破已有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张进酒是第一个从悟言之中醒来的,睁开双眸后一眼看到扫雪客神思端正站在阁内正中,兀自凝视着阁内典籍。
    他还未站起身,便听扫雪客道:“门,记得赔。”
    言罢,扫雪客一抖衣袍,迈步踏出空荡荡的阁门。
    张进酒追了几步,开口叫道:“大剑神,你在阁内站了这么久,仅是为了同我道一句‘赔门’?“
    扫雪客没有停留,空中轻轻飘过一道只有他方能听到的声音,“李氏公子现在仗剑峰上闭关,寿宴开始还有半日时间。”
    两句没头没脑甚至半点也不连贯的话语登时触动了这位天唐第一武学大宗师的心肠,张进酒一反懒散之态,蜡黄如土的脸泛出一抹红晕。
    ……
    仗剑峰,仗剑阁内。
    李昀歌盘膝床上,吐纳运气,半梦半醒时,突地听了动静,停止内气周天内流,眸光透开眼睑,直向阁门。
    张进酒无声立于格外,毕竟后夜,不敢惊扰阁内人,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踌躇间闻听门内传来声音。
    “既然深夜造访,应是要事,进来吧。“
    张进酒这才颤颤巍巍的伸手推开大门,心跳略略加速,强自保持着镇定,进入阁中。
    当他见到直着身子点亮阁内烛灯的影子,忍不住惊呼一声,深深一躬。
    若有任何一名天唐人站到这里,一定会被张进酒的小小动作惊得目瞪口呆,错愕非常。
    这名在天唐不可一世覆手为雨的张进酒,在天唐名声地位不亚于唐皇陛下的醉黄沙,居然会对一个人行如此卑躬屈膝的大礼?
    李昀歌将外袍披在肩上,坐在榻沿边。
    看清来人,他整了整白色中衣的褶皱,却并未从张进酒面前躲开,似是天经地义一般受了张进酒一礼,侧颊多了几许柔和,紧抱怀中的紫薇剑微起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
    “小主人。”一个足以震动大半个江湖的称呼自名冠一方的张师甲口中呼出。
    李昀歌先是轻轻颔首,而后重重摇头。
    笑道:“是你啊,还活着呢,听说在家里混得风生水起,真好。你还是叫我李昀歌吧,这个称呼我可担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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