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门到第一个街坊的路上,绥城城主王雷向沈芩介绍了舆图上没有的基本情况。
    绥城户籍登记上,总共有两千两百人,六周岁以下的孩童不算在内,整个城区分成南北两个大区,中间有条小河穿城而过。
    南区又分布衣白丁聚集的素衣坊、手工匠人聚集的铜铁市、富户乡绅居住的丹桂坊三个中区,中区按路的官窄分成若干小巷,还有许多小池塘,南区常住人口一千四百九十四人。
    北区的分布与南区相仿,有跑马商人聚集的互市口、猎户、屠户、鞣制皮毛等行当的猎刀口等四个中区,还有一大片市集和库房,北区常住人口一千不到,经常有人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回自己家里。
    王雷领着沈芩去的第一个站,就是南区布衣坊,骑马两刻钟的路程“钱公子,这么多人家要查,辛苦了。”
    对沈芩来说,生活在动辙千万人的大城市里,这两千多人还抵不上一个小区的住户,略有不同的是,绥城的绝大多数人家都蓄养牲畜,民居都大得离谱,走着有些费劲。
    沈芩一行人跟着王雷,把马匹栓在素衣坊前的大树上,没几步,就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坊长。
    坊长是位结实的中年男子,看他们的眼神堪比看到白无常,“哎哟喂呀,这……这……”没命似的向里面逃。
    “我是城主!”王雷大喝一声。
    坊长急急停住,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一番,这才折回来“王大人,草民这小命都要吓掉半命啊……”
    “停!”王雷谨记一米五间隔,“每家每户都要进。”
    “大人,您莫耍草民,家家户户都进,到今晚都查不完,”坊长灵机一动,“要不,先去草民家里?”
    王雷刚要答应,忽然又看向沈芩,恭敬地问“钱公子,您打算怎么个走法?”
    “尽量不走回头路,用尽快查遍每家每户,”沈芩看了一下天色,微微皱眉,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要动作快一点才行,“王大人,请带路,没有多少时间了。”
    王雷一挥手“坊长,快走,第一家!”
    坊长赶紧领着他们穿过素衣坊的大牌坊,停在了一户柴枝编门的人家,大声解释“王大人,这家是对老夫妻,儿子媳妇都染病死了,人很和善,就是胆子有点小。”
    “刘老汉,我领着王大人和郎中来看你们啦。”说着,就推开柴门走进去。
    “王大人,还记得城外我们说的手势吗?”沈芩提醒道。
    “记得。”王雷第二个进去。
    即使外面阳光灿烂,走进屋子还是有些暗,沈芩清楚地看到老夫妻脸上、外露的手背和脚背上,布满了圆形斑疹,密密麻麻,神情木然。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异味儿,介于臭味儿和腐味儿之间,隔着口罩也让人头皮发麻。
    “老人家,我姓钱,是一名郎中,能告诉我这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沈芩怕老夫妻耳背,凑近了一些。
    没想到,老妇人蹭的站起来“你们滚!越远越好!”
    老汉也吼道“不要进来!滚出去!”
    两位老人家步态不稳地扛着扫把赶人,粗布衣服有不少污色斑驳,异味儿更浓了。
    赵箭立刻拽着沈芩出去,护卫们看不下去差点要动手,坊长和王雷也跟着跑出去,两人望着被骂的沈芩,不停抱歉“对不住啊,他们平日挺好的,对街坊邻居挺和气的。”
    沈芩从包里取出黑布,牢牢系在了柴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愤怒难平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去下一家吧。”
    “哎!”坊长点点头,继续在前面带路。
    王雷对着沈芩上下打量,迭声问道“钱公子,你没伤在哪里吧?”
    “王大人,我没事。”沈芩的眼角一弯,继续走,刚才幸好躲得快,不然会被喷一脸,而且在他们张嘴骂人的瞬间,清楚看到了他们口腔里舌头上的斑点。
    等他们走远了,老夫妻极慢地走进院子里,柴门上的黑布在风中轻颤。
    “他们走了吗?”老妇人气息不稳,喘得厉害,“我看不见了。”
    “走了,走了,我们不会传他们的,”老汉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放心地回答,忽然脸色一僵,“哎呀不好,这些个孩子去别家了!”
    “啊?这可怎么才好?”老妇人慌了,“他们怎么不赶紧逃呢?听着声音,他们比咱家石头还要小啊!”
    “你个傻子啊,他们就是城主大人说的,韩王殿下派来给我们治病的!他们敢来,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呢?”老汉抹了一下眼睛,“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要是叫他们爹娘知道了,该多担心啊?”老妇人慌得手足无措,“不行,你快去,拿着扫帚把他们赶走,赶得远远的。”
    “老婆子,我没力气了,走不动……我们就跪死在菩萨面前吧……”老汉扶着老婆子,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相互支撑着,慢慢走回屋里,跪到小佛堂里。
    老妇人眼泪汪汪,泪水已是粉色“菩萨啊,我们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想来生病呢,也是命数到了。您要带我们走就走吧,别带走那些孩子……”
    老汉颤颤巍巍地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菩萨啊,你已经带走了我们家的石头和媳妇,连小孩子也带走了……够了吧……”
    “不够的话,把我们也带走啊……”
    ……
    柴门外,折回来牵马的一干人等,听得鼻子发酸。
    坊主哽咽着“草民……草民……就说,他们是和善的人啊……”
    王雷赵箭护卫们都齐刷刷地抬头,想把泪水眨回眼睛里。
    沈芩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不能冲进去救他们,他们已经不行了,还有更多能治好的病人等着他们呢。
    沈芩翻身上马,“我们走,别让他们的心意白费!”
    一行人纷纷上马,马鞭声响,径直向下一户人家去。
    没人发现,白鹿正小心翼翼地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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