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圈,运气一直很背,一炮没响,沈敏勉强微笑着结束了砌长城运动。
    陆青芽捧着已经凉掉一口未动的饭碗,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敏后面回了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牌?”刚进门,陆归申责问道。他早回来十分钟,面对冷清的房间,茶水未煮、饭菜冰凉、锅碗未洗,一片狼藉的家,不由怒了。
    “打牌又不是玩,还不是为了挣钱。”沈敏被甩了冷脸,不由委屈道。
    “那你今天赢了多少?”陆归申口气缓了下来。
    “没赢多少。打牌又不是稳赚不赔的。好了好了,以后,我不打就是了。”沈敏慌张的辩解道。
    陆归申对自己的妻子比较了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换了话题:“最近,厂子这个行业的单位效益都不好,要想继续做供销是不行了。实在不行,只能改行,先上工,边做边找。”
    “可以,我支持。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沈敏听了,立刻大力支持。“对了,家里的鸡长大了不少,年前争取卖出去一批。”
    “那可要看好,别被狗咬了。”陆归申点点头,提醒道,这些鸡从初夏养到冬,看着渐肥,除了留下一两只下蛋,其他都可以就着春节卖个好价钱。
    “不会,它们已经在一起几个月了,小黄从来没有咬伤过一只鸡。通人性呢。”沈敏骄傲地说。
    “爸爸、妈妈,小黄挺好的,他不会咬鸡的。我天天喂它吃饭,它听得懂我的话。”陆青芽插嘴道。
    沈敏快速地热好饭菜,端上了桌,“青芽,你刚送去的饭菜不对呀,是哪家的?”
    “外婆那的,她看我没吃饭,就装了一碗。”陆青芽老实说道。
    “以后你自己吃,别顾着我们,大人经饿,你还小。”沈敏心里泛起内疚,夹了两块肉到陆青芽碗里。
    陆青芽吃了一块五花肉,鲜嫩甜美,空虚的胃立刻被熨烫。
    饭后,沈敏收拾刷洗。陆青芽轻轻的走到小黄狗窝前,人没到,小黄已经摇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亲热的蹭来蹭去。
    陆青芽把一块肉放到小黄的碗里,手指竖在嘴边,悄悄说:“吃吧,别叫。”
    小黄自从来到这个家,最敬畏沈敏,最亲近青芽。
    他们同时吃饭,一起玩耍,自从家庭变故后,小黄不仅是陆青芽的伙伴,也是最好的倾听者,在沈敏和陆归申不在家的夜晚,互相陪伴,互为温暖。
    不过最近小黄外出野的时间越来越长,脚步都有点步履阑珊。
    “小黄,你没事吧,快过年了,你不要生病了哦,要不,我请外公来给你看看?”陆青芽抚着小黄的头说道。
    小黄低着头,趴在陆青芽脚边,有点暴躁的呜咽着。
    90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养狗,土狗居多,也不乏大型狼狗,小朋友身边跟着一条狗成为标配。那时父母对子女的教育基本是放养,根本不像21世纪那样精细雕琢。
    83年国家开始计划生育,长三角城市抓得特别严,即便是城郊结合部,陆青芽村庄上也几乎家家是独生子女。童年没有兄弟姐妹的陪伴,狗与人的感情更为深厚。
    第二天早上。
    席红柚一早就叫上了陆青芽出去玩。那时寒假没有补课,没有培训,只要放假后一周内把作业写完,剩下来的时间全部可以无忧无虑的玩耍。
    陆青芽带着小黄、席红柚带着小黑,在户外的村道上打雪仗、堆雪人。打着闹着,加入的孩子越来越多,奔跑的范围越来越大。
    “吃我一球。”陆青芽团起一个雪球,搜地扔向席红柚。
    雪球准确命中目标,爆出一片雪花。
    席红柚眉毛、头发白了一小片,气乐了,团起两个大的,就朝陆青芽飞去。
    陆青芽灵活躲闪,结果其他小孩遭殃。
    “啊,谁砸我?”无辜的小路孩不干了,不吃亏是人的本性,找不到元凶,那就大家一起凉快吧。
    无数颗雪球不分敌我,在天空肆意横飞。
    陆青芽躲过了一,躲不过二,在四通八达的乡间小路上欢快的逃窜着,几次进了犄角旮旯,吃了好几嘴雪球。
    小黄一开始不明白,以为小主人被人欺负,很是龇牙咧嘴的吼了几声,后来见陆青芽神色欢乐,也跟着纵情路野,看到角落里散落的食物,还啃了一嘴泥。
    陆青芽和小伙伴们疯了一个上午,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中午全家去青芽的外婆家蹭饭,沈敏将小黄和鸡群打点好,关上栅栏,就离开了。
    “你们听说没,最近要打狗了。”陆青芽的舅舅沈毅聊道。
    “为什么?这哪家哪户没有狗,都有感情呀。信息可靠吗?”沈敏疑惑问道。
    “应该错不了。有的地方已经撒药了。有人已经把狗送走了,你们家的,要想躲过这一波,还是早做准备。”沈毅点点头,无比确定,“这两天就要发通告了。”
    “我们能送哪?归申家那边都没人了。打的时候把它带出去躲几天。”沈敏对小黄还是很有感情,一听说打狗这样的事情,觉得有点残忍,无法接受。
    想着这事,就觉得心神不定。
    三人吃完饭就急匆匆回去了。
    回家开门,陆青芽惊呆了。
    天,整个院子里血迹满地,鸡毛飘飞!
    沈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快速走到院子里查看一圈,气得到处找晾衣的竹竿。
    陆青芽惊骇的发现,院中满地的鸡尸体,所有的鸡,无一幸免。
    小黄嘴边还残留鸡毛,神态凶狠的缩在墙角。
    “你这只坏狗,居然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鸡全部咬死了。我的心血啊,看不打死你。”沈敏气愤异常,拿着三指宽的木竹条,追着小黄猛抽而去。
    啪啪声,声声入耳。陆青芽看着沈敏的癫狂,听着小黄的惨叫,鼓足勇气跑过去,大声说:“妈妈,别打了,你会把它打死的。”
    “打死了拉倒,省心。我可怜的鸡哦!”沈敏推开陆青芽,又追打了小黄几下,才恨恨的扔掉了竹竿。
    小黄可能知道自己犯错了,对于沈敏的责打只是躲避,没有回嘴反击,可怜兮兮地躲在旁边。
    “妈妈,你是知道小黄的,那么久,它从来没有伤害过一只鸡,它可能生病了。”陆青芽不断求情者。
    沈敏正在气头,看着死了一大片的鸡,突然就这么哭起来。一边流泪一边收拾鸡尸,大半年的功夫白费了。
    下午,陆青芽不敢出去疯了,在家里静静地陪着小黄。
    小黄被打了一顿,非常的萎靡,非常的不安,再也不肯住进它的小窝,在院子里趴着。
    虽然鸡全部没了,但是人天生是偏心的,陆青芽没有想到鸡的损失,只是担心小黄的状态。
    拿了一本《倚天屠龙记》,坐在小黄身边陪着它,看几页书,瞅瞅小黄的动静。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突然,小黄开始呕吐,走几步,吐一堆。
    “妈妈,你快来呀,小黄真的生病了。”陆青芽惊叫道。
    尽管沈敏对小黄很生气,毕竟也是她养大的,还是走过来查看了情况。
    “青芽,它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敏问道。
    “不知道,可能吧。”陆青芽不确定地说。
    “吐出来是好事,先让它吐吧。如果明天再有事,请你外公来看一下。”沈敏看着小黄的凄惨模样,忍不住心软了。
    “恩,好的。”陆青芽点点头。
    从下午开始,小黄就间断着呕吐,晚饭颗粒未尽。
    翌日,小黄依然没吃早饭和午饭,整个眼神都黯淡下来。
    沈敏娘俩急忙把老爷子沈玉鸿请过来,老爷子查看一番,摇头道:“吃到药了。”
    陆青芽急眼了:“外公,你不是医生吗?你可以给别人家母猪生小猪,也可以救小黄的,对不对?你救救它吧,求你了。”
    “它这样,要开刀洗胃,得去医院。外公没有那么大本事。”沈玉鸿遗憾的摆了摆手。
    陆青芽眼巴巴地看着沈敏。
    “青芽,咱家最近没钱了,又要过年了……也许小黄自己能把坏东西吐出来,慢慢变好呢。”沈敏为难地开口道,自己也不确定。
    陆青芽缓缓低下头,不再开口,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是呀,人的日子已如此艰难,怎么还顾得上狗呢。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第二天小黄精神了一下,吃了一顿午饭,其他时候再也没吃饭了。原本油亮的皮毛快速黯淡下来,肉鼓鼓的身子憋进去,看到腹部的根根肋骨。
    陆青芽伤心的不行,沈敏也偷偷抹泪。
    打狗公告终于贴出来了,限定了最后日期,通知如不自行处理,就会上门强制解决。
    那几晚,村庄上狗狗凄厉的哀叫声不断。
    小黄已经不喝水了,也站不起来,卧倒在院子里的角落,眼神开始浑浊,它似乎知道了自身情况,每日只是无比眷念的看着陆青芽。
    陆归申看着经常以泪洗面的母女,终于作出了决断。“你们也不想它这么痛苦受折磨吧,与其交给打狗的,还是我来吧。”
    “爸爸,不要,让我陪着它,直到最后一刻吧。”陆青芽哭求道。
    陆归申还是约了沈毅,将小黄带走了坟群。
    冬天的夜晚,无比寒凉。
    陆青芽和沈敏无助的坐在家中。
    忽闻一声凄厉犬吠,如此熟悉,冲破遥远的时空,直抵耳膜。
    “小黄!”陆青芽从凳上一跃而起,直冲门外。
    “别去!”沈敏一把抱住陆青芽,拼命将她拥在怀里,一手捂住她的耳朵,哽咽道:“别听了!”
    “妈妈,那一定是小黄啊!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它,为什么要打狗呢?”年幼的陆青芽不明白,只能无助地哭喊道。
    都说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为什么要杀它们呢?为什么不咬人,没有伤害人的狗也要死呢?除了消灭,难道没有别的管理办法了吗?
    一条生命,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畜生,但是对养育它陪伴它的人而言,又付出多少情谊和心血,岂能语焉不详的随意抹杀?!
    陆青芽情感上是脆弱的,此后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养过一只动物,她始终忘不了小黄那双黑黝黝无辜的眼神,也害怕再次感受生离死别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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