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倭国三岛上的大战,并没有影响台湾岛上的民生,相反这场数千里外的战争催生出一种类似病态的繁荣。
    和唐宋明以来历次国战不同,都督府的战争基本都是征集职业军,因为有海运支撑运输,台湾不用像倭国那样,出兵多少还要召集数倍民夫在后方输送粮食,所以这场仗就是近四万战兵、近两万水兵和一万多征召水手的战争。
    岛内全部远洋商船和近半沿海商船的征召,让台湾全岛也包括其他都督府辖区,造船业进入极度繁荣景象。
    除了基隆、台北、台南几家政府控股的船场,任何一家船场,不管以前是造渔船的,还是造赶缯船的通通开始试制远洋大船,没大师傅重金挖嘛,没劳工去沿海各港招就是了。
    普通木头台湾根本不缺,从山区各溪漂下来的木头多的是,造军舰和枪炮的大船场只会收购正经好柚木、樟木和桧木,其他杂木平时根本卖不上价钱。
    勃泥、西贡和暹罗的大船源源不断的把大木往台湾运,纵帆船卖到将近两万五千块一条的价钱包容一切困难。
    过了八月台风季,民营官督的西贡造船场产能大爆发,纵帆船和荷兰式盖伦连续四条滑出船坞,拉着满满一船的大米、香料和大木、甲板上再捆上几根台湾岛内几乎砍不到的直径超过两尺半的巨型柚木,这是最值钱的木头。
    夷式船只这根龙骨就是心脏,每一根运到台南或台北的巨木必须要进拍卖场才可能买到。哪怕最差劲的龙骨,没有三千几百圆根本拿不下来。去年一条造好的纵帆船才卖九千多块钱,现如今采木头的,造船的发大财了。
    都督府的启动军费靠卖黄金和发战争债支撑,数百万圆龙洋洒在市场上变成战争物资,国人买的战争债在都督府手里转了一圈又全部回到民间。
    这一年里,又有四百多万军饷和数百万士兵津贴和搞不清总数的战利品分红和私藏,通过军邮和跑得快源源不断流回台湾。这还没算上各家公司和私掠船从倭国带回的财富。
    市面上什么都紧俏,大米价钱已经快速追上福州和厦门;桐油海关早不限制了,福建广东各港口现货全部被买光,源源不断运过来的是江西、四川桐油;棉花缺的厉害,印度回来的棉船根本满足不了市场需求,广东、两江流域的棉花整船整船卸在台北码头,已经有商人去河南、山东甚至朝鲜去寻找棉源。
    不管台北还是台南,各家工坊缺人缺的厉害,学徒工的月钱已经从角零花钱涨到一块、一块二,正在快速朝一块五前进。至于熟手和大工,市面上甚至没有行情,只要你敢开出价码就有人敢挖。
    这几个月清国船过来,第一好卖的是桐油,第二受欢迎的就是劳工,每个月都有七八千甚至上万的闽、粤劳工在台湾各港登陆。
    兜里装满龙洋的国人开始穿细布,前几年最好的布都被拿去做海贸,今年顶级布几乎都留在岛内。
    这一年岛内棉布销量增长三倍,不止台北、新台和桃源这老三县,整个西海岸,北起大安南到安平,每个县都在开织布作坊。霸占着水利纺纱专利的工商司,只今年一年水利纺纱机就增加了两倍,就这样市面上棉纱还是吃紧,时不时的断货。
    吃的也在升级,原来小老百姓有碗白米饭再加条咸鱼那就是享受,现在不行了,桌子上没鱼没肉您都不好意思让邻居过来串门。
    至于商人们、走海的海员们、工坊大师傅们,他们上饭馆都是点鹿肉、松鸡、鲍鱼和刚刚上岸的海鲜,或者新鲜烧烤的鹿肉撒上足量的孜然、辣椒那才够意思。
    台湾岛上能放牧的地方很少,北部只有苗栗县和浦里厅有些草场,这些山坡牧地今年全部被人买走。最南面琅峤厅倒是有大片草场,可那些最好的草地全部被圈起来放养军马,那是军备司的命根子,谁也抢不走。
    大胆的商人们口袋里装上本票和龙洋,到宁靖、南河甚至勃泥去寻找能放养牛羊、骡马最好是养鹿的草场。王大人当年放养在鹿岛的水鹿早已经升级,现如今那里只养梅花鹿,从暹罗引进的正经梅花鹿。
    一张最上等的鹿皮已经卖到910圆,台湾这么好的气候,野外放养再加适当添加些玉米、苜蓿和豆饼,这样的养法一年能割五六轮鹿茸,草场上放养的那根本不是鹿,那是金鹿。
    最紧张也最兴旺的是建筑业,修路、造桥、建渠、盖房子。早年乡里泥腿子拉几个小伙伴,挖一口土水泥窑就给邻居盖房子的队伍,有四家已经成长到上千人的队伍,十几家公司成长到数百人,数十人的队伍数也数不清。
    建设司被彻底挤出民用市场,他们现在只干大工程,民间队伍根本接不住的超级工程。
    具体到岛内,他们今年只专注干两个大活,台南那个号称能浇灌两百万亩水田,最多用到七万奴工,已经干了六七年的大水库,今年还在干,似乎永远也干不完;另一个是从台北开始,贴着中部山脉边缘一路向南到台南,长度接近700里的南北大道,一条真正的高速大道,接近两成路面架在半空中的高速大道。
    这条岛屿西侧的第二条贯通路,几年前道路处就已经提报,当时许三多亲自在方案上批了一句话趁着地不要钱,奴隶多,造一条给后人用的百年工程。
    大人的眼光真的准,当年规划修路地块,建设司直接在地上划线就行了。
    这两年已经不敢再随便征地了,台湾的地价尤其草场、水田价格,缓慢的、不停的、按月份在增长。到年底已经超过泉州、福州,按照这速度,再过一年要超过潮州甚至广州。
    大人说的真对,建设司的头头们脸上写了个大写的服字,开始猛烈的设计,天马行空的规划。
    这些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淡水河口外建设濒海外港,今年年内,淡水河港已经有接近20天处在饱和状态,台北必须尽快造好外港迎接彻底饱和的时代;南淡到琅峤厅的临时道必须尽快改成正式大道,那条路没什么技术难度,只要舍得死些奴隶就行;琅峤厅到卑南县的环岛大道,这段路打通,环台湾彻底全通。这一段同样没难度,只要多用些火药还要多死点奴工(卑南县的国人、议事会等这条路已经好多年,基本隔一年时间,他们就会给都督府上一道呈文,把建设司骂的狗血喷头);从小美溪中游栖兰乡穿山到新台县的横穿东西海岸大道(台湾北部横穿公路)等等等等。
    后面十年工作规划异常清晰的建设司,也是被民人骂的最多的衙门,他们实在太耽误事儿,谁家不等着盖房子呢?
    早年盖了房的,现在觉得楼层盖少了要加盖,早年没盖的现在更苦逼,这一年水泥价格已经涨了将近四成,就这样还没货。
    基隆水泥要先确保军需,然后是建筑司大项目,最后才是民用。打仗那是国事,小老百姓还没那个胆子敢骂军国事,那就只能骂骂建设司过过嘴瘾了。
    晚上八点多,方司观还待在大都督府。
    这一年王浩一直待在倭国,许三多原计划后半年回台北,等到南掌有变,许大人担心南河兵少引起别人窥伺继续镇在西贡。
    这一年小方大人过足了假同知官瘾,不光处理台湾事,宁靖、南河甚至北勃泥都护府的公文都会转给他一份,相当长见识,就是好多问题他处理不了,不是没那个权力就是没那个水平……
    像今天就是,福州发来急件,最新的消息,大清国已经许了宁波开港,这港只开给琉球一国,一年允许去六条船。至于乍浦开港,已经被大皇帝否掉了。
    大清国的公事和私事大抵是两张皮,面上只要开个小口子,私底下就有无数办法把它撕成大口子。这事儿是个系统工程,需要情报、外交、工商和通商司坐在一起协调,看看到底用什么方式弄,弄到什么深度。
    大抵开联席会议的时候,情报司都是不说话的,他们只对王大人个人负责。往深了想想,哪怕许三多指使他们,如果他们打死也不干,许大人也没什么招能治他们。方司观召集,人家来人就是给面子了。
    今天这会挺重要,正好赶上工商司候司官从宁靖赶回来,他在台湾待不了几天,大伙把意见对出来,正好侯胖子赶到倭国,直接把方案带给大都督,最终怎么决策还是要等大人最终拍板。
    白天大伙都忙,这会就被放在晚上开,眼下方司观正等着其他司各位大人到齐。
    “大人,有人递名刺见您。”
    秘书敲门进来递给小方大人一张名刺,方司观略有些不满,会议时间快到了,自己秘书没这么不开眼吧。
    ‘台湾第一功民家族、辉煌建筑公司第三副总理、诸罗县议员嫡子
    、葛卫国’。
    嗯?这些名头怎么看着说不出的怪异,方大人拿起这张金粉涂的小卡片有些犹豫。
    这人约莫是桃源番社的出身,大概某家公司四掌柜的身份?这个第一功民什么意思,大都督府给过功民封号吗?
    “让他去我公事房,我在那儿见。”
    会议室已经坐着好几个官员,在这接见显然不大合适。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模样,是个纨绔子弟。穿着过膝盖的长筒马靴,白色马裤,褐色短款燕尾服上两排红珊瑚做的扣子,胸前还斜插着两块金怀表。这是学的那些夷人骑手的装扮,今年台北有钱人家孩子里很流行这打扮。
    还好这位还知道礼节,这躬鞠的绝对超过九十度“同知大人,在下代父亲,大都督亲许的台湾第一功民葛功民问候大人。”
    听他这么一说,方大人恍然明白了,这是当年开桃源港时候,港北面炸礁采石动员过一个番社,后来这番社第一个主动解散加入国人,当时王浩确实夸过那个头人说是第一大功民。
    虽然当年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过人家貌似也没瞎写。方司观微微点头“你父亲可好,代我问候老人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没注意这户头人如今落户在诸罗,还当上了县议员。
    大凡许久不走动,临时上门的一般都有求于人,这话果然没错。
    这位葛第三副总理确实有点交浅言深,他这次来是求方司观允许几家大建筑公司合着组建一家水泥生产公司,地点人家都选好了就在樱岛。那边是活火山,火山灰品质比基隆的死火山采的好得多。从山上采灰下来,先分离出纯硫磺(也很贵),剩下的火山灰就地造水泥,不管九州当地发卖还是运回台湾都是钱。
    人家葛卫国开出来价码是都督府只要出这个配方,剩下组织人力、筹备资金、开工建场那都是商人们的事情。
    至于利润,都督府占四成五,商人们只要四成,剩下的是给方假同知的分账。
    行贿都行贿到自己头上了,方司观脸上有些发绿。
    水泥是军国之器,现在只有基隆和南河两个地方,工商司自己组织奴工生产。
    谁都知道这东西拿出来就是大买卖,大家也都明白用奴隶生产效率肯定没商人干来的高。问题是谁能说的清楚这方子透漏出去,到底是好处多些还是坏处多些?
    这事儿最高层反复讨论过好几次,每次有人喊这事,侯胖子张嘴就拿‘泄密’两个字把话头挡住。连两位大人都没想明白拍这个板,他方司观只是个文官,怎么敢替都督府做这个主!
    “这不是给官府分成的事情,水泥之事本官断不了,葛先生请回吧。”
    哼,要不是看你老爹确实对都督府有些功劳份上,当面行贿就应该治你的罪,方司观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房间。
    “大人这么说有些推诿了,现在大都督和许军门都不在台湾,谁不知道官府里您说了就算数!”
    这个纨绔大概从没见识过官府的厉害,竟然一点不怕“在下这里还有些诸罗特产,刚才说话急了忘了取出来。”
    这位好像会变戏法,转眼手上多了个信封。
    “都是南海建设银行本票,没留底没背书,见票既付。”
    这是活腻歪了吧,见过不开眼的,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自己今年是都督府第三号人物,这是什么样的身份?这份信任能拿银票买来吗!
    “商人见利忘义,今天本官是见识了,你就不怕本官拿了你?”
    这个纨绔真的很勇敢“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其实大可不必和我们老百姓摆这个。我家是诸罗县纳税大户,我给官府纳了税,官府就得保护我,官府还得保护我发财,这事情天经地义,到哪里说理我都不怕。”
    我好大的官威?小方大人血立马上了头,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待人宽和,不敢去比海瑞,至少对的起这份薪水,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这数百万百姓,居然被这么个愣头青当面如此教训。
    “你这番言语,是谁告诉的你,是谁让你来说给本官?”
    “看来大人真的公务繁忙,清华大学堂出版了一本《论政府》(可百度,划时代作品),夷人刚出的书,咱们台湾去年就出版了,大人大可以翻看翻看。”
    小纨绔继续使用嘲讽技能“就是大人没时间读书,报纸总要看的吧,对大人施政大有益处,淡水商报上连载过这本书的删节版,大人应该抽空多做些功课。”
    “卫兵,卫兵,把这个狂徒叉出去!”
    大人们都太忙了,自己也太忙了,如今这台湾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么个模样!
    穿么不学好穿夷人的衣服,说不说经义也就罢了,还满嘴说的夷人的鬼话。能行贿到自己头上,说不定下面贪污受贿已经飞上天了。
    还有这个叫淡水商报的鬼东西,当时批执照的时候说是沟通各地商情,给海商走海做个参考,这事情没人明白需要什么章程,从台北县一步步转到自己这儿。
    当时自己还觉得是好事,按照特事特办拍得板,没想到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这都是编排的什么言论,这是要造大都督府的反啊!
    这天晚上,方司观失眠了,彻夜难眠的小方披衣走进书房,他要把这些可怕的事情写下来,尽快发给大都督,大都督明见万里,他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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