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圆的,你不用害怕走错方向,只要你一直向前,就一定能到达彼岸。”
    这是妈妈告诉风沉的。
    妈妈喜欢和风沉说话,好多事情都是她教给风沉的。
    她是一个博学、优雅的女人,在风沉面前,她总是爱笑。
    风沉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喜欢她那对夜一般的黑眼睛。
    她是一个很优雅的女人,那条洗得发白的裙子,她总是留着在郑重的场合才会穿——比如风沉过生日。
    在穿上她唯一的那条裙子之前,她会烤好蛋糕,用父亲从船上带回来的奶油,挤上漂亮的百合花。
    将蛋糕摆在桌子上,她取出她那条最漂亮的旧裙子穿上,笑着将纸做的王冠戴在风沉的头顶,唱生日快乐歌。
    直到,父亲踢开门,醉熏熏的进来。
    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如鲨鱼见到猎物。
    母亲被他推倒在桌上,生日蛋糕被挤下桌子,倒扣在地面上,白色的奶油溅了一地。
    在她唯一的那条裙子被撕碎之前,她用力挥着风沉向我示意。
    母亲不想让儿子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
    “出去,快出去!”
    风沉没有出去,他抓起母亲切水果用的刀,刺在那个混蛋的腿上。
    父亲转过身要来抓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要杀掉风沉。
    母亲扑过来,哭着求他。
    男人抓着风沉,抬起刀。
    风沉以为我要死了,便是他没有,母亲唯一的裙子染了血。
    有人冲进来,将父亲拉出去。
    母亲抬起染着血的手掌,紧紧抓住风沉的手。
    “答应妈妈,不要像他那样,离……离开……”
    母亲的声音虚弱的厉害,手掌将风沉细细的胳膊抓得生疼。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风沉不知道,她要他去哪儿。
    但是他知道,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混蛋替母亲报仇。
    只是现在还不行,他太小,不是那个混蛋的对手。
    他要长大,他要变强,像母亲讲过的故事里的勇者一样。
    那个混蛋,有一天心情好,丢给他一把从船上带回来的刀。
    他每天都会在海边去磨砺,练习。
    他渐渐长大,到母亲一般身高,手脚还很细瘦,不过已经可以徒手从海里抓回豚鱼了。
    那把刀,已经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轻易地用刀削下一片鳞片,或者……一刀割开鱼腹。
    岛上的男人都说,他像母亲。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父亲却说风沉像他,一定会成为海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风暴。
    喝醉的时候他还会拍着他日渐圆起来的肚子,说要从船上抓一个女孩回来给风沉当老婆。
    风沉十二岁生日那天,没有生日蛋糕,父亲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来。
    她套着一件红裙子,长头发在海风里飘摇,大大的黑眼睛比风沉采过的珍珠还亮。
    母亲有时候也会给风沉讲故事,故事里的天使可爱而美丽,生着透明的双翼。
    风沉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一定就是天使,只不过丢了自己的翅膀。
    所有人都说,那孩子是个哑巴,不吃不喝不说话。
    风沉把牛奶和吃的放到她面前。
    “不吃饭你会饿死的。”
    她看风沉一眼,眼神里染着轻蔑与不屑,还有愤怒。
    然后,她抬起她脏兮兮没穿鞋的右脚,踢翻了牛奶碗。
    后来,风沉又试了各种方法。
    用刀威胁她。
    “不吃饭我就杀了你。”
    她无动于衷。
    风沉假装要打她,结果被她抓住,一口咬住胳膊。
    等风沉好不容易甩开她的,她的唇都是血——
    他的血。
    风沉一整天都没理她,上岛的第三天,她终于扛不住,晕倒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死,风沉不信。
    风沉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喂她水,喂她牛奶,把鱼肉剔下来弄成肉泥,塞到她嘴里。
    她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天亮的时候,终于醒了。
    这次风沉换了一个方法,他用妈妈对他说话的语气对她说。
    “你乖乖把牛奶喝掉,以后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带你走。”
    她躺在床上,一对大大的眼睛地瞪着风沉。
    “骗子。”
    她说。
    她不是哑巴,她会说话。
    “我不是骗子,我说话算话。”
    “你们都是坏人。”
    “我不是!”
    “你怎么证明?”
    风沉不知道怎么证明,最后只能把她带到母亲的墓前,当着母亲的面儿向她发誓。
    “这里面是我妈妈,在妈妈面前我从来不说谎。”
    她捧起牛奶碗,一口喝了一个底朝天。
    她说要做她的朋友,就要当个好人,和妈妈说的一样。
    她很聪明,父亲从船上抢来的箱子里,不是珠宝,是书,那里面的好多字她都认的。
    有一天,他们在沙滩上聊天的时候,她在沙滩上写了一个字,告诉风沉,这是风沉的名字。
    “这个字念风,自由自在的风,想去哪儿就去哪。”
    风沉一向讨厌自己的名字,他不想做风暴。
    可是因为认识了这个字,他突然就喜欢上了小风这个名字。
    她越长越高,头发也越长越长。
    男人们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有一天,一个混蛋甚至悄悄溜进他们的房间,将她压在桌子上,像当年父亲对母亲做的事情一样。
    时隔十年,风沉再一次用刀刺人。
    他没有再犯十年前的错误,锋利的刀准确地刺入男人的后腰。
    男人死了。
    那是风沉第一次杀人。
    “我现在是坏人了。”
    “你不是。”她说,“杀坏人的人是好人。”
    父亲知道后没有生气,反而端着酒杯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是和我一样的人。”
    风沉觉得,他不是。
    他们一直在悄悄做着离开岛上的准备,把鱼风干做成鱼干,收集很多瓶子用来装淡水……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环游世界。
    他要赚钱,给她买裙子、买书、买钢琴,买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房间,所有的房间都铺上比沙滩还柔软的地毯,她哪怕光着脚,也不用担心被硌到。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杀掉那个混蛋!
    机会终于来了。
    十三岁生日那天,父亲给了风沉一把枪。
    “今天,我要给你准备一个特别的成人礼。”他说。
    然后,他带着风沉上了船。
    她站在沙滩上,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等我回来。”
    风沉在站在船头,两手拢在嘴边,对她喊。
    女孩用力点头,跑到海水里还在向他挥手。
    “小风,你一定要回来啊!”
    船渐行渐远,她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风沉以为他会很快回来,可是他没有。
    父亲将风沉带到一艘运油船上,让他打死那个花白头发的船员。
    他跪在地上救他,说家里有妻子,还有一个女儿。
    风沉想到轻轻,没有开枪。
    父亲狠狠地骂他、打他,夺了他的枪踢了他一脚。
    风沉走到船角,角落里有细碎的声音。
    一个脸色苍白的船员握着枪直起身,风沉看到他握枪的手都在哆嗦。
    他想要告诉船员,他不是海盗,他是好人,他可以帮助对方藏起来……
    但是对方没有给他机会,子弹射进他的身体,烫得吓人。
    他摔下船,掉进海里。
    海水好冷,他好累好困,好想就这样闭上眼睛。
    他看到母亲,看到她倒在血泊里,还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套着她那件已经短得只能当衬衣的红裙子,用力向他挥手。
    “小风,你一定要回来啊!”
    他答应过她要回去的,答应过她要带她离开岛环游世界,答应过她要赚很多很多钱给她买来世界上所有漂亮的裙子……
    他不能死,他要回去。
    风沉拼命挣扎,可是海水里像是藏一只看不到的手掌,想要将他拖向海水深处。
    “哥……哥!”
    风沉从亢长而深的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风暖担心的眼睛。
    抬起手掌,帮他抹掉额角的冷汗,她语气温柔。
    “又做恶梦了?”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在让他以为他又重新回到以前。
    风沉坐起身,环视四周。
    四周是明亮的舱房,有阳光从窗外投进来,隔着纱帘将房间映亮。
    他还在船长,昨晚刚刚参加完君轻的婚礼。
    大家都喝了太多酒,他也不例外。
    “几点了?”
    “现在……下午两点。”风暖接过一杯水递给他,笑着提醒,“你昨天忘了给轻轻礼物哟!”
    风沉转过脸,视线落在床头柜子上的礼盒。
    这是他特意为君轻选的结婚礼物,一对生着双翼,由蓝水晶雕刻而成的小天使。
    “昨天只顾着喝酒,忘了。”风沉站起身,“我先去洗个澡再说。”
    “我给你拿点吃的。”
    风暖站起身,走出客房。
    风沉站在洗手间内轻应一声。
    手指下意识地伸进口袋,衬衣胸口的口袋里,那颗扣子还在。
    他摸出扣子,灯光下,红色的纽扣闪动着光芒。
    将扣子放到洗手台上的首饰盒里,他转身走进沐浴间。
    片刻,洗完澡出来,将头发和两手擦干,他习惯性地将纽扣握在指间,走进衣帽间。
    换上干净的衬衣,很自然地抬起手准备将纽扣装进去。
    装到一半,又拿出来。
    这么久了,这颗扣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拉开抽屉,他翻出一个盒子,将里面放着的袖扣随手倒在抽屉里,将那枚钮扣郑重地放在盒子里的黑丝绒上。
    合拢盖子,他捧着盒子出来,取下礼盒上的包装和丝带,认认真真地包好。
    房门被人敲响,他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风暖,手里托盘上捧着热腾腾的午餐。
    “吃饭吧!”
    将东西放到桌上,注意到被他打开包装的盒子,风暖怔了怔,落在那个小盒子上,若有所思。
    风沉并不太饿,只是吃了几口就站起身。
    “走吧,我们去送礼物!”
    他捏起那个小小的盒子,握在掌心。
    风暖猜到什么,没说话,静静地跟过来,将大衣外套披到他肩上。
    一路行向君轻和帝临所在的顶层客航,他的手指还在礼盒上轻轻摩挲着。
    这枚扣子,带上身上已经十年,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的一部分。
    现在突然要送走,心下其实是不舍的。
    站在君轻和帝临的门前,风沉几次犹豫,到底还是抬起右手将门扣响。
    开门的是帝临,男人随意地套着一件衬衫,衣扣还没扣好,看样子应该是刚刚起床。
    “我……来给轻轻送一个礼物。”
    风沉抬起右手,手伸到帝临面前,犹豫一下,到底还是将手伸过去。
    “新婚快乐。”
    “谢谢!”
    帝临郑重接过,没有让二人进去。
    那位还在床上没起来,现在不是能见客的时候。
    “不打扰你们了,晚上见。”
    风沉转身,大步向前。
    帝临看看手中的小盒子,目光落在二人的背影。
    他听得很清楚,对方说的是给轻轻的礼物。
    “谁啊?”
    卧室里,是君轻的声音。
    他关上门,走进来,将手中的小盒子送到她手里。
    “风沉给你的。”
    君轻坐起身,小心地解开盒子上的纱带,将盒盖翻开。
    看到那枚躺在黑丝绒上的纽扣,她怔了怔,小心地将扣子捏到手里。
    女孩子抿着唇,沉默了。
    帝临抬起手掌,帮她理了理乱发。
    “等回家以后,我帮你把扣子缝好。”
    君轻抬起脸,回他一笑。
    “好。”
    甲板上。
    风沉右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手指有些无聊地在口袋里握紧又放开。
    少了那枚扣子,好像……
    一下子少了什么东西。
    手,空落落。
    心,也空落落。
    一只手掌,轻轻地伸进他的手掌,顽皮地贴上他的掌心。
    他侧脸。
    视线里,风暖缩在红围巾里笑。
    “手有点冷,借你的手暖暖。”
    合指,握住女孩子纤细的手指。
    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凝视着起伏的大海,他轻声开口:“你不是一直想要乘船环游世界吧,这个寒假,我们先去南半球航法,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风暖抬起另一手指住他的脸,“不许反悔!”
    抬起自己空闲的另一只手,将她发凉的手握在掌心,也塞进自己的口袋,风沉轻轻点头。
    “不反悔。”
    “太好了,到时候我要带上我的相机还有画笔,记录下我们的航行日记,说不定,我们还能发现一个新小岛,到时候我要以你的名字命名……不过……”风暖有些担心地抬起脸,“哥,万一……我们迷路怎么办?”
    “没关系。”风沉注视着她,语气温柔,“只要一直向前,肯定能找到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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