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九年的盛夏来得极快,天边一声惊雷,太液池上的粉白芙蕖一夜之间竞相开放,一池的清丽淡雅,美不胜收。
    禁中凤宸宫里刚迎来皇后,慈毓宫的太后却忽然决定离宫,再次前往栖隐寺潜心礼佛。因了这个缘由,沈天玑终是错过了点绛宫火红的石榴花,宿在凤宸宫中数日,以便于陪伴太后渡过宫里的最后时光。
    初始时,她还盼着太后和皇上能母子关系修好,但后来发现,太后对世事都十分寡淡,似乎真有四大皆空遁入空门的意向,对此母子关系,她自然也不上心。纳兰徵呢,每每与他提及此事,他多半是堵住她的嘴,让她再不能说下去,最后都会发展成滚到床榻上去……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说了。
    太后出宫那日,皇上和诸位宫嫔以及几位王爷都来送行。沈天玑扶着她上马车时,她神色微有犹豫,最后拉住她的手,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
    “若有一日你陷入两难,无法抉择之际,定要记得摆脱羁绊,寻求心中所愿。”
    沈天玑一顿,再抬眼时,厚重的轿帘已然落下,再看不见姑姑的面容。
    太后离开的翌日,沈天玑便吩咐下去,整理收拾一番,她要搬到点绛宫中去。
    宛盈带着青枝碧蔓开始收拾东西。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丫头亲眼目睹宛盈的心思缜密行事稳妥,心中都十分敬佩,都把她当以前的李妈妈一样敬着,宛盈久居深宫,性子很静,对这两个活泼的丫头也极喜欢,三个人处得极好。
    三个人忙上忙下,沈天玑则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一身清凉粉色夏裳,勾勒出隐隐约约的窈窕身姿,微微掀起的袖口,露出一截娇嫩玉腕,顶端被纱绸衣袖半遮半掩,上面有一点暧昧的红痕。
    这自然是昨夜里他的杰作。其实在发现对她穿衣不便的影响之后,他一直有注意着尽量温柔不留下痕迹,昨夜,却是她先发了火,嫌弃他来凤宸宫来晚了,竟然胆子肥的想推他下榻,过后自然是被他制住,然后抱着啃啃吃吃,最后累得埋进被窝里睡去了。
    昨日夜凌国遣来庆贺昭武帝大婚的使节到了,夜凌距京城万里之遥,他们途中因大雨耽误了几日,才错过了大婚之期。除去庆贺大婚之外,夜凌使臣还想与大昭洽谈两国边贸之事,纳兰徵昨夜宴请使节,直到亥时才到了凤宸宫歇息。
    他们大婚以来,他白日里虽时有忙碌,但一到晚间都会早早来她宫里。他们几乎是夜夜春/宵,也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好的精力,明明白天并未休息,夜里总是精力十足,诱着她逼着她在他身下不停承欢直到哭泣求饶。如今,整个禁中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昭武帝冷落后宫,独独宠爱皇后。
    凤宸宫椒房独宠,她想,朝中对此定是颇有微词的,可大约是被他压着,表面上至今瞧不出波动。也正是这平静,让她觉得,仿佛是一张逐渐被挽紧的弓,待到爆发时,愈发威力无穷。
    这么多日,日日来得早,偏昨日来晚了。她也不知怎的,心里就窝了一股气,在榻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见到他时,她仿佛失了理智一般,伸手就要把人推了下去。
    那一刻幸得他身手好,敏捷退后两步险险躲过了,他鲜少有这样惊愣的时候,顿了片刻,抓住她乱闹的双手,“这是怎么了?”
    她自己也觉得嫌他来晚这个借口忒荒唐了,也不说话,就是恨恨地看他。他没法子了,只能使出万能法子,直接把人吃干抹净,让她累得只能软在榻上,再不能和她倔了为止。
    力道难免就重了一些。今晨一起,一身红痕,连腕上都有。
    说起来,她觉得有些不正常。不知道别的新婚夫妻是不是同他们这样的……除去每夜从不间断之外,还有偶尔几次白日里的“不能控制”,这事儿做得过于频繁了吧……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不满足的样子。
    莫非,生为帝王,这种事情的能力比旁人来得更强一些?他不曾宠幸别人,便只能加倍宠幸她?着实令人费解。
    身前青玉案几上有一只插满了粉色木槿的美人花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伸手戳了一下柔嫩的花瓣,案上摊开的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大约是因最近天变热了,她无端端的就是心浮气躁。一口茶水喝下去,她享受了一番清凉。
    “娘娘,李太医来了!”
    沈天玑一愣,这才忽然想起早上纳兰徵离开时,吩咐了周宁福找个可靠的太医来凤宸宫里瞧瞧。她说,她又没病,不需瞧什么。男子却笑得灿烂又动人,道是:“妍儿脾气愈发大了,朕瞧着跟那些有喜的女子一般。让太医来瞧瞧,是不是真的有喜了。”
    什么有喜啊,她才进宫多久!沈天玑听到青枝的通报,心里就老大不爽快,皱了眉道:“本宫没病,看什么看。”
    青枝为难道,“这是,皇上亲自吩咐下来的,皇后娘娘您就看看吧,有病看病,没病也可以求个心安。”
    默了一会儿,沈天玑才点了头,“看就看吧,本宫倒要看看,这太医能看出什么花花道子来。”
    青枝应了一声,转身去请太医进来,心中暗道:姑娘这脾气真是见长了,莫非果真有喜了?可是姑娘这进宫,似乎还不满一个月呢……
    李太医进殿,给沈天玑把了脉,捋了花白的胡须想了一会儿,看见沈天玑审视的目光,遂笑着回到:“皇后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只因如今天儿热,微微中了些暑气罢了,好好调理就是。”
    宛盈等谢了恩,沈天玑吩咐宛盈将太医送出去,又对青枝道,“说了没事吧?凭白给人添堵。”
    青枝和碧蔓也不敢应声,生怕沈天玑又要火了。她们这位主子连皇上都敢推下榻的,还有什么她不敢的?
    还是碧蔓胆子大些,见沈天玑热得一直拿杨柳色的锦帕甩来甩去来扇风,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开口道:“皇后娘娘可要尝些冰镇西瓜?那西瓜都冒着寒气儿呢,最解暑了。”
    沈天玑猛地摇头,“不要不要。前儿才吃过。”
    “那皇后娘娘可要冰镇的水晶葡萄来尝尝?夜凌国这季的贡品,极是难得,皇上早上吩咐了让奴婢得空了去领呢。”说话的是刚跨进殿中的宛盈,眉宇间有几分温雅的笑意,瞧着很舒服。
    “见过葡萄,但没见过水晶葡萄。既然叫了这么一个别致的名儿,想必味道也不错,”沈天玑懒懒道,“那就去取来尝尝吧。”
    宛盈应了是,吩咐青枝和碧蔓好好守着沈天玑,这才转身匆匆走出房门。
    一远离寝殿,她微笑的神色立马凝重起来,看看四周发现并无旁人,这才脚步匆匆地从侧门出了凤宸宫,一路走到勤政殿。
    勤政殿门口,恭敬站立等着面见皇上的正是方离开凤宸宫的李太医。
    宛盈和李太医微微点了下头,便也立在一旁,静静等着。
    正当午时,明亮的日光洒在黄绿琉璃瓦上,一片光芒璀璨,熠熠生辉。勤政殿乃是禁中重地,殿前立了守卫,端肃寂静,只剩下蝉鸣阵阵。
    过了一会儿,殿中走出几位身着朝服的政事堂重臣,一边走一边还谈论着与夜凌互贸的细节。周宁福最后出来,对宛盈和李太医道:“两位请进殿吧!”
    勤政殿中,纳兰徵尚伏在案上写着什么,看见二人时,手上的朱批狠狠一顿,不经意间,雪白的纸上落下一点殷红。
    “情况如何?”
    男声沉缓而带着压迫。
    李太医低头回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皇后娘娘身上,的确有不妥。”
    纳兰徵眉目一寒,黑沉的目紧紧盯着李太医,带着十足的威势。
    李太医又续道:“若微臣猜得不错,皇后娘娘是中了一种名为噬心散的毒。此毒虽然霸道,但须得长期接触,经年渗透,才能达到应该有的效果。皇后娘娘身上的噬心散却仿佛是数日内接触了很大的量,这才会忽然出现脾气变差,极容易发怒的明显异常。”
    “噬心散……这药应该有的效果又是如何?”
    “噬心散,药如其名,长期服用,可腐蚀人的心智和记忆,最后心智彻底失常,形同疯癫。”
    “啪!”
    一声脆响,纳兰徵将手中的残笔随手放到一边,目光仍是是寡淡寒凉,瞧不出一丝情绪。
    宛盈脸色骤然煞白,心道,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就完了!
    “你可有办法医治?”男子淡淡的声音。
    李太医又拱手道:“皇后娘娘中毒之日并不长,微臣尚能医治。”
    纳兰徵点点头,“这药可有什么特殊的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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