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被……亲了?
    被男人——亲了。
    我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眼前人的吻温温柔柔,舌尖描摩我的唇型――好像是了然我不会让他的舌头闯入我的口腔,只是慢慢用舌尖舔舐我的唇瓣,在上下唇的边界试探――却并没有试图撬开牙关。
    现在的我是狼狈的,我知道。
    在这个不大的门厅里,灯光明晃晃的,我被一个男人压在地上,像一只狗被钳住了四肢。
    长长的睫毛显得碍事了,我吃力地眨眨眼――却太疲累了,集中不了注意力。
    眼前是砰然绽放的白光,一片眩晕。
    ――即使这样,我也能感受到上面和山岳一样厚重的压制,这种压迫感,太过明晰。
    我闭上了眼。
    汗水黏湿了的头发贴在脸颊边,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动弹不得――说不出来的狼狈落魄。
    被一个――男人,强吻。
    我的脸色苍白难看,背部的肌肉连着肌腱引着臂骨的力量试图反抗,却没有成果――得到的只是更大力的压制――我手腕的骨头几乎在呻吟。
    我闭紧了唇,咬死牙关,铁青着脸色。明明显显的抗拒,但是没人在意――
    吻的确是温柔的,却和我被压住的疼痛的腕骨成了鲜明的对此。
    多么讽刺,难道给予就一定要接受?
    真是可笑,可怜,可恶。
    我冷冷地想:如果我的嘴唇上涂着毒药,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巴不得它能把人毒死,就像戏本里死在美人红唇下的英雄男子们――轻薄美人是要代价的,里包恩也不能例外。
    可惜我没料到这一出,否则怎么会不带点好东西来招待招待眼前的客人?
    可真叫人恶心――我最讨厌被强迫了。
    他舔掉了我嘴角殷殷的血迹,最后轻轻在我唇上亲了亲,才抬头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
    我冷眼瞧着,就觉得他心里似乎是高兴地不得了――毫不掩饰,他翘起嘴角,脸上半分阴沉也没了。
    他还压着我的手脚,这让我心里更加阴郁了。
    我说:“让开!”
    他顿了顿,毫不在意地放弃了对我的压制,让到了一边――我诧异于他的听话,更多的是戒备他的听话。
    我支起身子,挪动着靠在了墙上――已经没有力气和里包恩对峙,现在更明智的选择莫过于不反抗――我边咳嗽边想,舌尖舔过唇瓣――
    上面还残留他的唾液――做狗倒是挺快。我止不住在心里讥讽:现在已经学会喷口水了。
    我拿着袖子使劲儿擦着嘴唇,恨不得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这样的遭遇,简直是我人生中最刻骨难忘的了。
    实在是糟糕透了,我没想到我还会亲身上阵演绎这样一出笑料。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要让我自己出去说我会被一个男人强吻,别人只会以为我在玩笑——这难道不是一个玩笑?
    我真宁愿这只是一则玩笑、一出闹剧——一场虚幻的梦境。
    如果只是幻术就好了。
    我脱离了被控制的境地,脸色却更难看了。
    我看见里包恩盯着我,我放下袖子。
    我忍不住冷笑,我说:“你居然是同性恋?这太让人耻笑了,里包恩。”
    “不,”他的眼睛没有放过我,黑黑沉沉的,“我是双性恋。”
    “双性恋?”听到这个答案,我也没有惊讶――这实在太正常了,黑手党里的不在乎男女的人太多了,但是我没想到里包恩居然也是男女通吃的――他只有过女性情人,我确定我没记错。
    “我可真没想到,”我说,“你居然还有这个爱好?请原谅我的惊讶!”
    “这真让人失望,我可不觉得您这个爱好有什么好处――男人不能成为妻子,也不能生儿育女――当然情人就另当别论。不过我以为上帝分出男女,就是为了让他们一个成为丈夫,一个成为妻子,哺育子女,相伴到老――您不这样认为么?我以为您是上帝的羔羊?”
    “不,并不,”即使面对我这样的讽刺,他也没有动怒,甚至是一副沉稳的模样,“上帝虽分男女,但是也没有阻止同性之爱,我没看到古今有哪位同性恋被神罚,反而是假道学们对这种恋情恐慌不已,难道不是他们假借神的名义排除异己?神没有排斥同性之爱,也没有惩罚玷污自己名誉的伪善者,我虽然信奉神明,但也不会让他来指导我的思想和道路――他既然对什么都不言语,我也只能凭自己来做我自己的主了――”
    “您以为呢?我想你能理解。”
    “哈,”我仰头盯着他,面上是浓郁的轻蔑,“的确这样,上帝没有杀死同性恋,你说的对,虚伪的人总是有虚伪的借口――但这不代表你有权利强迫别人来和你接吻――我对这个吻表示恶心透了,请恕我直言,我想我以后只能暗示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我以为您这样的人,卓越的人,是不会勉强别人做不愿意的事――原来是我误解了,我道歉。”
    我继续说,滔滔不绝:“成功如您也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这真是个遗憾,因为我让您高傲的心受了挫折,我深感歉意――只希望,您不会因此煎熬,徘徊在*的大门前,因为自己用了卑劣的手段也不能达成目的而自怜羞耻以至恼羞成怒,一颗高傲的心因此蒙尘。”
    喋喋不休说完这段话,我简直要为自己鼓掌,高傲的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然而那只是错觉。
    没有什么人总是能达成愿望,除非这世上真有魔鬼――而上帝,正如他说的,它不问世事。
    里包恩没有说话。
    我靠在墙壁上注视着他。他单膝跪在我的面前,距离有些近,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那有什么关系?这不妨碍我的胡思乱想。
    我想:这真是一次糟透了的旅程。被毒药破坏身体,被严酷地试验,耗费心力和肯尼希周旋,又被堂皇地亲吻,毫无反抗之力――再没有比这更让我狼狈的了,我依赖力量,没有力量的我比鸡仔都不如,任谁都可以来宰杀我。
    这让我意识到――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加、强大的,强大的……
    我的眼神开始迷离,血液一泼泼涌到脸上。
    我的左手抓紧了衣服的下摆。
    力量。
    我的心冰冰凉凉。汗水也是冰凉的。热血带来的燥热让我的脸颊开始变红。
    陷入对力量的追求的人是可悲的,我告诫自己不能踏入这样一个漩涡——力量可以带来荣耀,也能把你拉入深渊。我见过为了力量迷失自己的强者,被难以满足的*主宰,成为了披着人皮的野兽——世间的一切道德都被践踏,人性也已然泯灭。可悲的不是他成为力量的奴仆,而是为了得到力量而不再把自己当成人类。人类可以出卖自己,但是不能出卖为人的底线。
    现在的我还不够强大么?幻术师的尽头又是哪里呢?在用手指能数得出来的幻术师里,我可以不羞愧地自夸自己是前五之列。这五个,包括我在内,每个都是顶尖的人物,在欧洲呼风唤雨不在话下。
    更何况,幻术师们都是逃命的好手——没人能比我们更加重视自己的性命,身体的脆弱带来的是时刻的警戒。
    没有人可以活捉幻术师——所有人都这样认为。我也是如此。
    但是我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难道是我还不够强大么?
    ——在追求力量之前,我总要弄清楚我为什么需要力量。毫无目的地追求一件事物何其愚蠢,那比追逐水中倒影的纳西赛斯(注1)更加无知愚昧。
    我为什么需要力量?小时候的我没有力量,也不必追逐力量,妈妈会庇护我,教育我,培养我——为了我将来能从她的手里继承力量;少年的我浑浑噩噩,颠沛流离,那时的我不在乎力量——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完庸碌的一生,我倒觉得这也是好事一桩;青年的我被人追杀,在濒死的路上走过了好几回,大约是这样才激发了我对力量的渴求——我答应过她用尽全力活下去,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对这个命令打了折扣应付了过去,但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直接死去——正是这样,我才会一个漆黑的夜里发现了我的天赋——我是个天生的幻术师,我终于觉醒。
    起初的力量来自于活命的需求。生命的威胁刺激我爆发了求生欲——无论如何我不会就这样死去。
    ——那不是我的归宿。
    我当时想:在这两个男女之间争风吃醋的纠纷里充当一把炮灰,就这样不光彩地死去,这不是我的死法——我的人生只有两条路,要不然永远沉寂,作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市民安度一生——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用关心,找一份工作,赚三五个硬币,应付一天,然后就这样应付完一辈子——要不然,我就得轰轰烈烈地死亡。
    我生得璀璨,又怎么可以死得憋屈?
    我当如夏花,当如古树;当利剑涂血,当黄钟震天!
    我的一生,只有这两条路,此路不通,那就只能在另一条路上披荆斩棘,鲜血淋漓。
    我找到了答案,我需要力量,我走上了幻术师的道路。
    自此,世上再无vine温迪不列凡尼斯特拉森,只剩下了让人畏惧的游荡在深深黑暗里的幻术师——viper。
    我为此自豪,我没能光明地继承我母亲想要留给我的馈赠,但是它们也不会被别人拿走——属于我的,更何况是她留给我的,我又怎么会让她的东西被别人糟蹋?我把它们埋葬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没人再会去打它们的主意。
    我的永远是我的,它们和vine温迪不列凡尼斯特拉森一起进了坟墓。坟墓里有清甜的花香,它们不会寂寞,一切都和城堡里一样,光明、美丽。
    荣光属于斯特拉森。
    这样一想,我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我不后悔拥有力量,我也能掌握手里的力量而不是成为力量的奴隶,这是我的成就。我以此为傲。
    我狂躁的心平静下来,再回想这段时日以来的狼狈,不由深深怅惘。
    再扪心自问一句:你真的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么?立刻就需要么?力量不会有人嫌少,我也不例外。但是我真的看清楚了自己么?
    我现在确切地明白了我一直以来在逃避什么,甚至不惜用另一个谎言来遮掩真相。
    我得不到费伦妮的爱,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
    事实是最残酷的东西,但是不能逃避,不能转身。
    心存妄想的我,总是想靠着“我给了你很多很多”、“多到我自己也无法理解”、“多到能让你爱上我了吧?”——这种一步一步放宽底线的给予,希冀来赢得费伦妮的爱情。这样卑微的感情,我居然也深陷以至沉沦其中,现在再想起来,也不禁想哭笑几声——又哭又笑,边哭边笑。
    傻傻的我,以为爱情是平等的么?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但被爱的人却没有回应的义务。
    不爱就是不爱,任你手段迭出,苦情哀求,做小伏低,默默付出,难道就能如愿获得爱情?经历过这一场,像是人生大梦,黄粱已熟,将来还是云淡风轻,踏花走马,谁管你有过什么样的艰难隐忍、情深不寿?
    我渴望力量,想要力量,难道不是因为我还不甘心?被费伦妮这样利用,不甘心啊。
    我既想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向费伦妮证明我的实力,就像为了母狮争斗的雄狮;又想要用力量更加卑微地付出——付出更强大的我,让她尽情利用,只希望能看我一眼,爱我一次,伴我一生。
    多么可怜又可笑。
    跳出围城的我,再看这样一出名曰“爱情”的喜剧,也是时候放下了。
    人生只要谈一次恋爱就可以,品尝了其中的千般滋味,万种风情,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我向来是冷静自制的,像这样疯狂的一回,一次也就够了,再来一次,可能就真的要把命给赔进去。
    可真叫人叹息啊——我的初恋就这样终结。
    不过也不能自大地认为自己总能心想事成呢。我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一个人能成功,是基于他对事物的掌握,然而再万全的准备,也不能忽略千分之一的‘出乎意料’”——妈妈这样和我说过。
    不要说万全的准备了,在这份感情里,我从没有做过什么规划,完全是拿出了十二万分鲁莽的血性硬生生撞了进去——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哪里会亏呢,真是不亏。
    我连费伦妮早就有了心上人都不知道,就这样栽进了自以为的恋爱里,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从始至终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我却在死胡同里钻营了4年。
    4年。
    我的唇边要溢出一声叹息,作为4年最后的乐章,却被硬生生堵住了。
    里包恩的手指摩挲上我的唇瓣,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靠近了我,离得很近。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用手指抵住我下巴,鼻尖凑了过来,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也打在我的右脸颊。
    他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这4年的爱情。但是这些没有必要告诉他。
    我推开了他的右手,冷淡回他:“没什么。被你那一记膝击顶得胃出血,我再不休息休息,可能就要英年早逝了。”
    “我不信,”他说,“你不是在想这个,刚才你的表情从苦涩到甜蜜又化为哀伤和平淡,怎么可能在想这么不重要的事?”他顿了顿,又说:“你的胃很疼么?——我很抱歉。”
    他的手掌伸到我的腹部,我知道他是在查看我的伤势。我懒得理他,也不愿意回答他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问题,直接闭上了眼睛。
    再歇息5分钟,我就打算进去找伊诺千缇——要不是里包恩,我早就能离开这座该死的地下基地。想到这里,我不由咬牙切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爆炸的时限越来越近了。我却还在这里浪费时间,这让我焦躁起来。
    虽然里包恩说风在里面,但是我并不信任他——我只相信我自己,没有亲自压着伊诺千缇离开地下基地,我就难以相信事情还在掌握之中。
    “我知道你刚才想起了谁。”里包恩突然出声。他的手还停在我的腹部,但是并没有大动作,我现在身体很弱,内出血也很严重,想必身体里很多堵塞的淤血,他很识相地没有做处理,现在我还能撑得住,要是贸贸然去活血化瘀,我会血崩而死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不死,也再没有战斗力了。
    他的手掌很温暖,这让我冰凉发抖的身体好受了些。
    我抬眼看他:“谁?”
    “费伦妮莫里蒂。”
    “……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她。”
    “你诈我?”
    “你总是说不出实话,我也没办法。”
    “呵,”我讥笑起来,“你没有办法?你不是很有办法?里包恩先生。我也真是傻呢,上你的当不是一次两次,总是不能长点记性。”
    “……我对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对我这样说——虽然不够情意绵绵,甚至免不了惯性的冷硬和冰凉,但是其中的温柔缱绻——让我全身到脚趾尖都打了个颤。
    他的手掌还贴在我的肚皮上,军装的皮带被他松了松,方便手掌伸进去。他一直在轻轻摩挲我的肚皮,手心的温度几乎要熨帖到心里,然而我全身发颤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像拍蚊子一样拍住了他的手——按住。
    他的手也不动了,装模作样的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怎么了?
    我打量着他,上上下下地看。
    他的黄缎礼帽整整齐齐地戴在头顶,和我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的军帽已经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头发汗津津的,军服是好端端的,但是腹部的衣服却被他为了把手掌伸进来弄乱了。
    更不要说现在的姿势了,我靠在墙上,他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很近,很近。
    他的眼珠真是漆黑,鼻梁高挺,此时的嘴角却微微弯了起来,显得眼睛也很温暖。
    我的脑袋里似乎有块骨头——“咔嚓”,碎了。
    徘徊在骨头外面的血液冲刷这块横骨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它们比洪水更凶猛地侵占那根细细的血管,滚烫的,沸腾的。
    这温度让我的脑袋晕晕乎乎,不能自己。
    我迷迷糊糊听见我说话了。
    我说:“你……喜欢我?”
    眼睛前面像是蒙上了层纱,看不真切。我看他在我的眼前晃晃悠悠的,皮肤白得像玉。头上的帽子很碍眼,我“噌”地伸出手打落他的帽子,漆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眉眼相得益彰,他没有动作,也毫不生气,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胡闹的孩童。
    他笑而不语,神情温柔。
    我觉得我被纵容了,被鼓励了,被……引诱了。
    我听见从天边传来的声音,细细的,遥远的,清晰的。
    那声音说:“你爱我?”声音里满是骄恣得意和傲慢。
    他终于笑了,眉里眼里尽是欢喜,他说:“是啊。”
    我被黏在了蜘蛛网上,蜘蛛在看着我。
    它想干什么?!他要吃了我?他要把我做成肉干当储备粮?他要用锋利的牙一片一片剜下我的肉来当晚餐?!我惊疑不定,魂不附体。
    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我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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