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里像是地狱的片场,紫色的雾气,能活动的骨架先生,演员惊悚苍白的表情,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收藏品——比如说兼职医生的威尔帝博士珍藏的一罐白乎乎的幼虫标本,那真像是美乐糖果发行的一款奶油味软糖——博士的品味可真不赖。
    我欣赏地看着这一幕——真是棒极了。
    我想我要是不做幻术师,或许可以去电影工厂找份布景师的工作?在光学上影响机器可比人脑容易多了。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原来你们这么早就盯上我了?”“我”若有所思地说,“真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我以为你们都不喜欢杀手?”“我”哈哈大笑。
    “那么,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呢?”敛去笑意,“我”问道。
    “做什么?”博士说,“在这之前,能先把我的伤口止血么?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的——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小动作,只是单纯的止血——更何况,你随时可以杀了我不是么?”
    “哦,不用激我,当然,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我不介意你有些小动作,终归你会比我死得早些。”“我”看着他,阴恻恻地笑着。
    把刀子撤离博士的脖颈动脉,我看着他捂住自己的血管动作迅速地找绷带——我耸耸肩,我可没有要博士的性命的想法,他只是破了些表皮而已——虽然看起来可怖些。
    我下手可一向很有分寸。
    “哦…………”处理完伤口,博士低低呻吟,“现在突然觉得疼了——可真奇怪,血流得哗啦啦的时候,却毫无感觉。”
    “这没什么,”“我”挑挑眉,“人总是娇惯自己,像您这种细皮嫩肉的珍贵科学家更是如此了——一旦放松下来,身体总是会第一时间向你的大脑撒娇——娇惯得不得了。”
    “如果想让身体戒掉这种不好的习惯的话,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您要听么?”“我”不待肯尼希回答,径自说了起来,“的确是个好办法呢——我可以每隔一个小时往您身上割个口子——当然,那就不在您的脖子上啦——可以在大腿上、手臂上,”“我”耸耸肩,“都可以,效果没什么不同,用这种惯性疗法来纠正您的身体,想必习惯之后它就不会再受一点点伤就喊着疼了——您也知道,越娇惯,也就越觉得委屈嘛。”
    “不,”他有些虚弱地摆摆手,“不需要,十分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我并不需要这样的疗法。即使它娇惯些,我还是有能力养活它的——没必要折腾自己……”
    “唔,这样,那可就没有办法了,”“我”摊摊手,“您不愿意受苦,那就只能这样啦——不过放心,就像博士所说,如果不是突然出现我这个惹人嫌的家伙,您也不会遭此大罪——想必您以后的生活会千般顺遂的!”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手里的刀子滴溜溜转着,好不自在。
    也就在幻术里我才能这样耍刀子玩,平常的我可没有这么灵活。
    肯尼希下意识地摩挲着颈上的绷带。
    他轻轻咳了咳:“可以先把威尔帝放下来么?我想他现在快要晕过去了。”
    顺着肯尼希的目光望过去,我看见和威尔帝玩得正欢的骨架先生和一脸麻木和求救的男人——真是可怜极了。
    “我”拍了拍脑袋:“呀,差点忘了。”
    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原本还在不停悉悉索索用牙齿发出“咯噔咯噔”声音的骨架先生慢慢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它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箍着威尔帝的两根雪白的手臂骨头,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原先那个安静的、毫无生命力和危险性的骨架标本。
    威尔帝踉跄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拿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您玩的还愉快么?威尔帝博士?”“我”笑眯眯问他。
    “愉快?”威尔帝几乎是哆哆嗦嗦地说话了,“哦……那当然……当然是——相当的、愉快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看得出来他对我极其不满。
    没关系。人与人的关系是极其奇妙的,即使他现在看我不爽,以后也不一定会没有和我称兄道弟的时刻——比如马上就要来临的未来。
    “呀,”“我”回他,“看来您还满意这次的体验,完全不用感谢我——您不必如此,我乐意为您效劳。那可是我的荣幸。”
    “感谢您?是的……是的……我是非常感谢您的,这就是幻术么?简直棒极了!这么厉害的幻术师,我可真为您惋惜,居然会流落至此,”他似乎在真心实意的赞美我,但是惨白流汗的额头和讽刺的神情让一切都非常明了,“这不应该——您不应该在这里,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里,这么厉害的手段,怎么值得您在这里逗弄一个研究员呢?一个小人物!”
    “唔……没关系,”“我”在认真思考,随后给出了恳切地回答,“您不用在意,我不介意的——只要您愉快就好,我们应该乐于助人不是么?我们的妈妈都这样教我们。”
    这倒是不折不扣的谎话。
    我的妈妈可从来没教过我怎么样乐于助人,她倒是经常教我怎么玩弄人心——
    她说:“viper,你知道么?乐于助人都是鬼话——你去乐于助人啦,有谁来乐于助你呢?不过嘛——笨蛋知道怎么自找麻烦,普通人懂得怎么远离麻烦,聪明人就能学会处理麻烦——而智者,他可以利用麻烦。”
    “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们,为何美名远扬呢?不是他们顶尖的聪明——要比聪明,这可真是简单极了!一万人中总会有一个明眼人,十万人中总会有一个聪明人,百万人中会有一个顶尖尖的人儿,而千万人里面才有一个智者——智者明白人心,理解人心,掌握人心。”
    “世间呐,皆是虚妄。亲情、爱情、友情,有什么是真的呢?你不要相信我,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但是你可以欺骗自己——欺骗带来信以为真,欺骗带来真诚,欺骗带来你想要的一切。没有什么是不能欺骗的,只要你能掌握戳破假面的利刃——真实的世界就向你展开啦。”
    那时的我不能理解。我靠在她的怀里,晃晃头疑惑问她:“如果都是假的,那么我为什么还会存在呢?都是假的——我又为什么要去相信呢?”
    “啊……”她从背后抱着我,我们看夕阳的晚霞,她把下巴轻轻靠在我的头顶,我看不见她的脸:“我亲爱的小蛇,viper,这你可就难倒我啦——世人所看重的东西都虚假地毫无道理,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挣扎?——这真是神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啊。”
    “世界的存在本来就毫无道理,圣经讲上帝七日造人,异教徒又有他们信奉的安拉真主开创世界,更有些异端信奉世界起源于‘因缘和合’,哪里会有一样的说法呢?所以也不要信仰宗教——宗教,玩玩就好啦。”
    我听见她在笑:“宗教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欺骗呀。”
    “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信仰它,崇拜它,供奉它?为什么我们还要去教堂做礼拜呢?”
    “呀,你的问题可真多——还总是让我招教不来呢!”她嬉笑着说,侧头亲了亲我的脸颊,“为什么要信仰呢?——这可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我们信仰,我们祷告,我们请求主的宽容谅解——那么我们为什么总是做错事呢?做错事了就去告解,告解完了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去做错事——那他们要主是做什么呢?只是一个木石圣象而已啊。”
    “我们的主,它是此世之恶的倾倒点,是所有恶的汇聚,是人的原罪而已——永远虚假,永远伪善,永远愚蠢——主在睁眼看世界,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啊……”她在嘲笑。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红艳艳的天空,觉得有些软软的恐惧——这样的世界,有存在的价值么?
    “至于为什么我们要去教堂做礼拜呀——因为所有人都信仰我主,身为贵族的我们,也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啊。宗教方便管束,宗教方便统治,宗教的方便之处就在于控制人心呢。”
    “帝国由人组成,没有子民的帝国,只不过是具空壳。”
    “viper,”她低头在我的耳边私语,“你能懂么?人这种生物,那么复杂,又那么简单——复杂地就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无从下手;而简单呢,只要找准了线头,捋顺又是那么简单、易如反掌,轻轻巧巧地、人就能被握在手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宗教就是能帮助我们寻到线头的、极棒的工具啊。”
    “不必要相信,因为我们天生是来掌握它、控制它、利用它。”
    “然而,我要和你说的是——”
    “智者总是利用人心,他不需要去理解相信——但是,难道没有人能看出他的虚假么?所以我们就要来欺骗自己。”
    “不要把所有人当成傻子,难道你会永远碰见傻子?几率这个东西十分其妙,但往往是越顶尖的人越容易碰在一起——这或许就是上帝的安排了。智者多寂寞,人生又苦短。碰见一个相仿的人,是幸运,又是不幸。”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知道,他想起了那个男人,我的父亲。
    “所以就要欺骗,骗过别人——甚至骗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过自己呢?你教我的,本来,世界就是险恶,再把自己弄傻——那不就更加无助了么?”我忍不住问道。
    “啊……”她笑了笑,“这就是骗术的最高境界啦——骗得过自己,还有什么人不会被你骗呢?你骗自己是明星,那就光彩万丈;骗自己是卖花女,那就鲜艳活泼;骗自己是厨师,那就一股油烟味;骗自己是警察,那就一身正气。没什么不能被骗——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你要注意了——不能沦陷,不能迷惘,不能绝望,也不能失去自己。”
    “永远保持警惕,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去宁愿相信,但是也永远不要彻底相信。”
    “这就是我能教给你的东西。我最亲爱的。”
    “看啊,”她说,指着愈发绚丽的彩霞,“我们为什么要存在呢?因为世界多么美好——我发自内心热爱它,但是又畏惧它。我渴望更多的风景,但是也惧怕更多的伤害。我们要带好自己的假面,护住自己柔软的心脏,用荆棘、用盾牌、用刀剑、也用畏惧。”
    “只有心怀畏惧之心,才能看清这个世界。”
    “这才是真的勇毅。”
    那时的、小小的我,被妈妈搂着。
    我不明白其中的真谛,却也懵懂地把话语牢记在脑子里。
    然而。
    时至如今,我才能稍微理解她的话语——但是又怅然不已。
    如果宁愿去相信的东西,它会是假的,又或者,它是短暂的,我倾注的感情又能从哪里找回呢?没有回报,没有希望,难道一无所有才是每个人的原罪?无止息的是无足的飞鸟,所以我们才在不断的追求?所以我们才永远也得不到?
    这可真让我困惑。又令我伤感。
    我不能阻挡诱惑,但是又惧怕其中的苦果——那滋味,苦涩难明,我已经亲自品尝。
    这其中的困苦难言,简直让人愁肠百转。
    如果永远也得不到,又为什么来引诱我去追求?我宁愿做一个苦行僧,走在一个人的路上,也不会有人陪伴。
    这样更好,少了太多麻烦。
    大概,我惆怅得想:我就是妈妈口中的普通人吧——永远的逃避,永远的失去,永远的渴望。
    我辜负她的教诲,把自己变成了如今的鬼样子——我都不敢去见她。
    可见我现在还没去陪她,是因为她嫌弃我的原因。
    让她失望了么?
    我简直不敢去想。
    想一想,都觉得像被刀子在绞,绞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我抽抽鼻子,突然疼得厉害,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好像内脏在汩汩出血。以往没有感觉的伤口,都突然崩裂,裂得太彻底,让我碎成一块块的血肉。
    地上的是我,墙上的是我;流淌的是我,碾碎的是我。
    哪里都是我,那我在哪里?
    难以言喻的悲伤席卷了我,让我像个孩子一样的抹眼泪。
    我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
    哪里会有什么办法啊。

章节目录

[家教]毒蛇Viper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这就是ai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这就是ai并收藏[家教]毒蛇Viper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