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找了。”杨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倏忽近在耳畔,又像是远在天边,“我既然自己回来,就不会再逃。”
    作战室内的军官们抬头寻找声源,一位上校朝施闰章打了个手势,示意通风管道,将军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他咽下喉头的肿块,“你有什么条件?”
    “给我一艘飞船,把陈曦……和她的朋友们送走。”
    “可以。”施闰章将军不假思索地答应。
    “我要看着她们安全地离开叹燕星,”他答应得太快,杨欢似乎有点不置信,“你们如果敢骗我,我会命令这帮怪物到联邦首都再表演一次行军。”
    “不会。”施将军温和地安抚他,“我以联邦军人的名义郑重向你承诺,同时以个人的身份请求你相信我。”
    杨欢沉默了一阵。
    “我相信你。”
    某处通风口的隔板打开,昏迷的陈曦被扔出来,离得最近那位军官下意识地接住,再要抬头往通道口里看,杨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
    黑色机甲被击断了一条腿,阿希姆反应再快还是被流弹所伤,雷恩诅咒连连,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摇晃,试图找到一处隐蔽地点降落。
    “你怎么样?”他大喊大叫,“血止住了吗?”
    阿希姆没理他,他流血太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浪费。他用右手死死按住大腿上的伤口,看到那只失去效用追踪效用的腕表。
    他后悔了。
    从相识开始,两年同学,十年共生,他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她必须活在他的注目之下他才能感觉安全。
    不,不是她的安全,而是他的安全。
    他怎么能为了理想就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即使是再短暂的离开也不允许。他的理想就像海洋之上的陆地,而她才是覆盖一切的海洋,他的理想建筑在她的生命之上,如果她不在了,世界和平也罢,毁灭也罢,又有什么意义。
    只剩下洪水滔天。
    阿希姆感觉视线愈来愈模糊,他被迫倚住黑色机甲的头部,抬起手来,细细地抚摸脖子上的项圈。
    “阿希姆绍尔,陈曦所有。”
    好的。他在心里说,是的。
    从来都被你所有。
    仅归你所有。
    雷恩叫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气急败坏地猛拍机甲的操作台,上回他这么拍的时候翅膀呼啦啦变了出来,这次他绝望之下,不得不再企求奇迹。
    “上帝!”他顿了顿,握住胸口那从不离身的十字架,“教宗阁下!帮帮我!”
    冥冥中那位老人听到了他的呼唤。
    “啪”一声,雷恩拍开通讯器,一个泛着蓝光的虚拟三维人像出现在他眼前。
    “我是联邦叹燕基地的施闰章少将。”那是个黑发黑眼,穿着联邦军服的英俊男人,气质有点像他自己,看起来像个好人。
    “听说你们需要一艘船?”
    …………
    ……
    “七百二十五个帝国遗民。”雷恩操纵着飞船升空,不忘利用最后的机会讨价还价,“其中一百三十一个是老弱妇孺的非战斗人员,真的不能让我们带走?”
    “不。”施将军抱歉地摇了摇头,“但我答应你,联邦驻军不再对他们发起主动进攻,相信不久以后,待到联邦和帝国二次和谈成功,帝*方就能派船来接走他们。”
    “二次和谈?”雷恩精神一振,“真的有二次和谈?”
    “当然。”施将军好脾气地有问必答,“刚收到消息,帝国与联邦的第二次大规模战役结束了,帝国战败,你们的参议院中主和派再次占据上风,不会放过主战派。”
    “将军您对他国事务倒是了如指掌,”雷恩不服气地转了转眼珠子,“联邦的*武装也是主战派,这两战胜下来,对你们主张议和的联邦政府可算不上好事。选举年啊,*派别的议员也参加了吧?”
    施将军苦笑了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温和地道,“可有什么办法呢,勉力维持而已,陈曦说,‘活在这段历史中的人类没有资格评价他们自己,那是神的职责’,我很赞同这句话。我们都是小人物而已,或许真正改变历史的都是小人物,但小人物们并没有这样的宏愿。”
    “你醒了?”施闰章将军突然看向雷恩背后,“他有话和你说。”
    雷恩转过头,看到昏迷的陈曦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满身鲜血,脸色在血色衬托下却白得惊人。
    施将军对她行了一个礼,人影消失,半秒后,五颜六色的线条从通讯器端口奔涌而出,组合成一个新的人影。
    雷恩“咦”了一声,认出这个投影是杨欢,他这时候才知道杨欢也在叹燕星。
    陈曦根本站不住,浑身无力地靠在雷恩的椅背上,杨欢的三维立体投像离她那么近,近得伸手就能触到,即使不伸手,他低头也能吻到她。
    飞船已经突出大气层,正以高速离开叹燕星,卫星防御网沉默着,他和她也沉默着。
    杨欢看起来很糟糕,或许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但那些血污还在,玻璃碎渣还在,那身联邦的黑色军服还在,虽然上面凝结了无数紫黑色的血迹斑痕。
    怎么是这个样子?陈曦想,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他在她眼中最后留下的映像。
    他们的时间不多,杨欢却仍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那些真正想说的话只能藏起来。
    他忽地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再是那个冷兵器一样锋芒毕露,向他伸出手都伤人伤己的年轻男人,而像一只骄傲得不知道他为什么能那么骄傲的猫。
    陈曦突然把脸埋进手掌里。
    她听到他终于开口说话。
    “你见过那个不是我的初恋情人,我十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儿……”我爱你。
    “……”
    “她希望我在学校的管弦乐团里吹小号……”我爱你。
    “……”
    杨欢停住了,留白在短暂的正在飞快流逝的告别时间里,他也不怕浪费,直到她肯抬起头看他,才像无理取闹却最终获得胜利的孩童那样,得意地咧嘴一笑。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欢快地问,“那只哑巴天鹅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他像其他天鹅那样长大,遇到他的姑娘,和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是……他们很幸福……”
    “真好。”
    “……”
    “再见。”
    …………
    ……
    杨欢愉快地看着陈曦的眼泪,她哭起来可真难看啊。
    我是个坏人,他想,明知道你会哭,我也希望你喜欢我,所有人里最喜欢我,永远只喜欢我。
    他主动关掉通讯,对着黑下来的屏幕低下头。
    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几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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