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否认《百万宝贝》是一部优秀的电影,但同时,在这个影院中,在此时此刻也无人不想一走了走。
    冲出影院,换一部肥皂喜剧,或者干脆看一部大片,用视觉特效的麻木自己的神经,那才是最好的打算。
    “该死的!”
    一个男人口中嚷嚷着,眼眶里含着泪花。他只当自己是社会最底层的公民,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他更加凄惨。即便那只是电影,但他却觉得,好像一切正发生在他面前。
    原来母亲的到来并不是为了照顾或鼓励玛吉,只是为了她的财产。她迫不及待的让玛吉将财产转移到了她的名下,玛吉恨不得用口腔中含着的那只笔,刺穿她的后脑,但很可惜,她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从前她可以站在拳台上,威风赫赫的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现在——她只能躺在床上,连翻身也需要别人的帮助。
    玛吉的眼眶中噙着泪花,她想过母女重逢的模样,但没想到对面的那个肥胖,臃肿的女人会露出这么一副嘴脸。
    好吧,或许那才是真实的她,她一直都是这样,从不懂得什么叫伪装。这一次,她认为自己伪装而来,却从内到外散发着阴谋的气息。
    玛吉强装平静的说:“妈妈,你带上马代尔和jd回家吧,别等我告诉律师,你担心领不到福利,所以根本没按规定签那些房产证明,所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把房子卖了,不用理会你这个又肥又懒的乡巴佬。如果你敢再来,我就敢那么做。”
    最后几个恶毒的字眼,玛吉几乎是用气息摩擦声带的方式送出来的,难听极了,仿佛两片相互摩擦的金属片,其中的绝情又是显而易见的。
    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算是她妈妈带来的律师此刻也默不作声,如果有可能他会说一些理智的劝慰的话语,但此刻,他觉得自己还是闭口不言的好。
    他看起来尴尬极了,很不等早点离开这座该死的疗养院。
    剧场里,骂声连成了一片,就连最理智的人也忍受不了心口撕裂的痛苦。是啊,虽然在美国,私德并不是那么值得重视的东西,但骨肉亲情却是人类共同的温暖,将心比心,他们不会像玛吉母亲那个去做。
    那么**裸的、露骨的、毫不掩饰的去谋夺女儿的财产。
    又是一阵对于导演和编剧的咒骂,他们尽情宣泄着情绪,而毫不顾忌观影的道德。对于这种情况,影院的工作人员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说刚开始他们还会出头的话,现在,他们只会默默的聆听,或者——跟着一起咒骂。
    苏颉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对于升华法兰基和玛吉之间的类似父女的感情有着重要的作用。
    用玛吉母亲和她的感情作为对比,让法兰基和玛吉的感情更显突出。一个并不高明,但却恰如其份的手段。
    他感觉女孩在身下狠狠的揪着自己的腰间软肉,那皮肉扭曲的疼痛让他表情艰难而怪异。
    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告饶的语气说道:“好了吧,安妮,别告诉我你特意打电话要和我看电影就是为了惩罚我。我知道放你一个人参加首映礼是不对的,但那不是没有办法吗?”
    安妮说:“谁和你计较这件事情了,我这是代替希拉里姐姐揪的!她说让我别放过你!”
    苏颉苦笑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性感女人的娇媚身影,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触怒过芳颜。当然,要排除《百万宝贝》拍摄期间,希拉里脚底被摸出水泡这种事情。
    安妮尖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连希拉里姐姐都受不了玛吉的结局了,你就不能拍摄的阳光一点吗?你这个恶魔!”
    苏颉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个指责,他无从辩解。他明白即便是拉出图尔先生作为挡箭牌,也无法抵消女孩们的怒火,她们与这影院的观众一样,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好吧,我能解释一下吗?”苏颉说。
    “当然,”安妮咬牙切齿的回答,但手却没有离开过苏颉的腰间,那锋利的指甲透过厚实的衣服,嵌进了皮肉之中,在皮肤表面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印记。
    “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再说。”安妮低声说道。
    苏颉苦笑一声,道:“你也是电影人,如果我不怎么拍,还能怎么拍?要拍摄玛吉战胜伤病吗?那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苏颉停了停,观察着安妮的眼睛,见她正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至少在我的脑海里就是这样。”
    “人类之间的感情都是在不幸中得以凸显,很多人能够共富贵,却无法共患难也是这个道理。特别是法兰基这种感情内敛的家伙,如同不是不幸发生,他不会表现出过分的感情。”
    “所以你要拍摄的这么凄惨?”安妮的音调变了,同时手上正不断的加力。苏颉腰间的软肉被她拧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
    疼痛正如波浪似得,侵袭着苏颉的神经,饶是他神经坚韧,也忍不住龇牙咧嘴。
    “好吧,好吧,这次我错了。可拍都已经拍出来了,大不了下一次拍摄一部纯喜剧!”苏颉说,看起来他已经屈从与安妮的雌威。
    果然,女孩拍了拍手,一脸不屑的说:“谁让你拍摄喜剧片的,这么拍不错。”她停了停,接着说,“对,确实不错。尽管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它拍摄的确实不错,只有这样才会让人记住。”
    不知怎得,安妮松开了苏颉腰间的软肉,或许她开始意识到,一部令人记忆犹新的电影未必是阳光明媚的。美好的东西虽然会令人感觉舒适,但大多却无法让人记住。
    玛吉一家人离开了医院,气鼓鼓,又有些羞愧的离开。连带他们带来的那名西装革履律师,也走出了病房,病房里又只剩下法兰基和玛吉两人。
    玛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平躺在床上,盯着明晃晃的天花板出神。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或许是在不值,认为为那样的亲人战斗而不值得。
    一时间,法兰基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玛吉,他只能尝试着用一句玩笑来缓和此刻的尴尬:“也许应该有人数点数到10。”
    这是一句糟糕透顶的玩笑,它代表着玛吉被击倒了;但拳击手都有一个本能,在裁判计点的时候,本能的用尽全身力量站起来。法兰基希望玛吉能够从失去亲情的打击中站起来,重新振作,或许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句玩笑又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确实如此,没人会否认这一点。玛吉和他一样,不发一言。只是面部的表情纠结在一起,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这是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康复中心的医生查看玛吉腿上的伤口,玛吉问了一句:“不是很好闻吧,医生?”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受伤的时候更加沙哑,仿佛要用尽全部的力量才能用气息震动声带一般。
    医生抬起头,艰难的说:“可能保不住了,玛吉。”
    镜头打了玛吉,面部特写,逐渐推进,所有人都看见玛吉眼神的闪烁,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直到最后,她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法兰基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从医学的角度来讲,截肢是最好的办法,但这句话又怎么能直白的对玛吉说呢?就连医生也是试探性的用“可能”这样的单词,但谁都知道,“可能”就代表着肯定。
    深夜,法兰基回到了自己家中,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看见门缝下夹着一只信封,鼓胀的,里面一定有很多东西。至于好与不好,谁也不知道。
    他玩笑拾起信封,过程缓慢的就像慢动作,苏颉的处理是一种艰难与犹豫来表现法兰基挣扎的内心。当然,一小段音乐的悲情配乐是必不可少的。
    那音乐极其小声,如果不注意,很容易会忽视,但又是如此明显,几乎每名观众都听到了那几个调子。
    “我讨厌这个配乐。”一个白人说道。在剧场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中买到的爆米花早被他推到了一边,他不想看到那个东西,一点也不。忧伤的剧情让他失去食欲。
    “我会在脸书上把它选为本年度最蹩脚的配乐,我发誓。”另一个家伙说,看样子他年纪不大,大概只和电影里的玛吉差不多,还是一名少女。她在发牢骚,身边的人在安慰她,很快,她有说道:“还是算了,看在苏的份上。”
    谁也不知道苏颉是否真有这样的分量,但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避免了让自己声誉扫地的窘迫。可即便是如此,他心底也不好受。
    剧情感染的不光是现场的观众,就连他,这个亲手将电影拍摄出来,一手主导了它上映的家伙也深受感染。
    泪水就在他的眼眶中打着旋儿,只是如果不注意,谁都看不出来而已。
    “你哭了,苏。”作为最亲密的人,安妮发现了苏颉的异状。老实说,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点,但它又如此清晰明了的呈现在她面前,不容苏颉抵赖,更不容许她自己质疑。
    他哭了,是这样,安妮想。她不记得上次见到苏颉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抵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或许还少不更事,不明白悲伤为何物。
    安妮突然觉得,会哭的苏颉反倒像一个人了,而不是一架精密到不可思议的机器。
    “不,没什么,风迷了眼。”苏颉说,多么蹩脚的谎言!这几乎密闭的影院里,怎可能有风掠过,就算是空调的暖气,也是在上层流动,下层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感觉到有风拂过。
    安妮并没有打算拆穿苏颉,只是静静的靠在苏颉的肩膀上,微闭着眼睛,倾听着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音。
    白色的信封在木质地板的纹理之间,显得格外突兀。这种突兀,已经到了法兰基想要忽视却也无法忽视的地步。他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第二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康复中心的病房里,依旧死气沉沉。即便每个窗户的碎花窗帘都被拉开,即便光线能够毫不费力的越过窗台,投射到病床的枕头上,可病房里,依旧死气沉沉。
    就像那些曾经死去的幽灵依旧存在,飘荡在这个幽静的地方。
    玛吉最终被截肢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其实对于玛吉来说,腿——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
    她带着哭腔对法兰基说:“他们拿掉了我的腿,老板。”
    法兰基不知怎么去安慰玛吉,只能俯下身子亲吻了她的面颊,并且说:“不会有事的,听我的。”
    苍白无力的安妮让人心碎,剧场里抽泣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泪流成河。
    安妮-海瑟薇一边哭着一边说:“这是一部赚取人泪水的电影,我发誓。”
    苏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大屏幕,眼睛大而无神。他的思想已经越过了那个闪烁着光影的屏幕,回到了拍摄《百万宝贝》的过程中,他还记得,在拍摄的最后这些镜头的时候,片场所有的欢笑都停止,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悲伤。
    无论是克林特,还是希拉里,他们拍完戏后都需要沉静半个小时,才能将那种淡淡的悲伤驱除体外。
    摩根-弗里曼说,这是他拍摄的最投入的一部电影,也是倾注感情最多的一部电影;苏颉与他一样,甚至“身经百战”的克林特和希拉里也是一样。他们打算在拍摄完这部电影之中,集体迈阿密的海滩度假,好彻底忘掉那种忧伤。
    苏颉撇了撇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你就能在迈阿密的海滩上看见他们三个人。如果这三个人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请不要惊讶,那是一个宣泄的过程。
    苏颉也考虑过自己是否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计划,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
    玛吉闭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我总能听见你的声音,老板。”
    法兰基做到了病床边上,沉默回到了空气之中,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法兰基依旧每天坐在玛吉的床头,为她读出,玛吉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康复中心并没有让她康复。
    有一天,玛吉正在听法兰基读书的时候,突然开口:“我想知道‘莫库什勒’的意思。”
    法兰基说:“可是你没有赢啊,我不用告诉你的。”
    玛吉嘴角荡出了一抹微笑,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坏的人,难怪没有人爱你。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法兰基看了玛吉一眼,平静的说:“他肯定是个——非常聪明,英俊的人。”又是一句不好笑的玩笑。
    玛吉岔开了话题:“你不会再让我读叶芝了,对吗?”
    法兰基说:“不,我——正在看城市大学的宣传资料,我想给你弄个轮椅,可以用吸管控制的那种,我想你可能想去上学。”
    玛吉的语调一变,变得严肃认真:“求你帮个忙,老板。”
    法兰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扶了扶眼睛,颤抖的回答:“没问题,什么事情都行。”
    玛吉用一种严肃而低沉的声音说道:“记得我爸是怎么帮埃克斯的吗?”
    法兰基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尽管早有预感,但宁愿相信玛吉刚才的话是幻觉——她不是真的想到了“死”,对!她不是,法兰基对自己说。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说道:“想都不要想。”
    玛吉平静的说:“我不能像现在这样,法兰基。在我已经成就了那么多之后,我见识了整个世界,人们高呼着我的名字。”
    “喔!”她翻动着眼皮,像是如同陷入回忆:“不是我本来的名字,是你给我起的该死的名字,可他们为我欢呼。我上过杂志,你以为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吗?我出生的时候只有两磅一点五盎司。我爸爸以前总说,我是打拼到了这个世界的,我也会打出一片天地。”
    她停了停,继续说:“那是我唯一想做的,法兰基,我只是不想为了那个和你打。”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都得到了,别让他们从我身边一点点的拿走,别让我一直躺在这里,直到听不见人们的欢呼为止。”
    坚强的法兰基眼眶中满是泪水,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仿佛凝成了一团,他几乎就要沦陷了,但还做着最后的抵抗:“我不能,求求你。”
    是他亲手将玛吉带出了深渊,他不能又亲手将她推下地狱,他不能去扼杀玛吉的生命,即便那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拜托,不要求我。”法兰基说,眼眶里泪水几乎漫出。
    玛吉也是一样,瞪大了眼睛,泪水满眶,“我在求你。”她说。
    “我不能!”法兰基抽泣了一声,艰难的摇摇头。四目相对,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之中。
    所有人都在祈祷,剧场里的所有人,纽约、迈阿密、新泽西、还有洛杉矶剧场里的所有人,正在观看着这一段剧情的所有观众都在祈祷的奇迹的发生。在阴霾的黑暗之中,他们需要一个奇迹,需要奇迹来抚慰那颗即将破碎的心。
    安妮狠狠的盯了苏颉一眼,她知道最后的结果,所谓的奇迹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奢望而已。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讨厌的桥段。”安妮一边抽泣,一边恶狠狠的说道。&/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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